第16章
未遠川入海口的騷動,随着身形龐大的不明物體消失而平息下來。這個夜晚,終于恢複了它應有的、悄然無息的狀态。
然而,所謂的平靜也只是對絕大多數人而言。對聖杯戰争的參戰者來說,這注定是個漫漫無眠的夜晚了。同時出動的各個陣營開始重新評估對手們的力量,而原本便有過周密計劃的人們,也在戰争回歸之際行動起來。
在返回教會途中,言峰绮禮感受到了時臣使魔的氣息。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不想理會。但是,來自父親的、與導師相同的命令,令绮禮最終如往常一樣履行義務。
立刻返回教會——這是绮禮從兩位在他生命中扮演師長角色的人那裏收到的指令。
迅速回到教會的绮禮,用平靜的外表掩藏住了那顆不平靜的心。再度出現在父親面前的他,又扮演起了那個被父親與導師所期待的角色。
绮禮甚至能夠猜到這兩人要與他說些什麽:聖杯戰争再度開啓,作為時臣的輔助者,他應當盡快從其他人那裏奪取新的從者。
然而,當绮禮與時臣通話時,對方臨時做下的決定卻幾乎撕破了他完美的僞裝。
“我并非質疑您的決定,”面對時臣以寶石魔術制成的對講機,言峰绮禮說道,“但比起berserker,Lancer似乎是更合适的選擇。”
不知是因為被弟子少有的反駁所驚到還是什麽別的原因,時臣并未答話。而绮禮,則用他那平靜刻板的語調繼續說了下去:“被間桐雁夜以狂戰士職階召喚出來的,并不是弱小的英靈。而敢于讓從者大張旗鼓地出來與海魔一對一決鬥,間桐雁夜對于自己作為master的能力也極有信心。另外,單從servant的性質考慮,Lancer也比berserker更好用些。”
說到這裏,绮禮便住了嘴。行動敏捷的Lancer比強大卻無法掌控的berserker更适宜輔助作戰,而失去魔力的肯尼斯也比間桐當主更容易解決;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他相信遠坂時臣不會不明白。
既然如此,為什麽突然決定對間桐雁夜下手呢。
不,若是從戰争初始溯源的話,這兩個人從最初就互相注視着彼此了。而且,與将所有master平等地視為敵人的導師相比,雁夜對時臣則是有着宿命般的執着。
比地獄更黑暗的仇恨;還有,比絕望更深邃的悲傷。為什麽只有在看着導師的時候,雁夜才會露出那樣的眼神呢。
被回憶中間桐雁夜注視着導師的畫面攪得疑惑且不快,绮禮抿起了嘴唇。
對講機上鑲嵌的寶石發生了變化。光芒在鮮紅的花紋上閃動,如同燃燒的火焰般跳躍着。随之而來的,是遠坂時臣有點沉重的聲音:“到了這個地步,绮禮,你已經不必顧忌身份、吝惜于力量了。”
也就是說,要盡快地消滅所有敵人嗎。“但是,您真的打算與敵人正面決鬥嗎。berserker原本就是對魔術師負擔極大的職介,只要拖延戰争,這一陣營便會不攻自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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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绮禮……我們恐怕低估了這位間桐當主。”站在一旁的言峰璃正神色凝重。将袖子撩起,他将自己作為戰争監督者接管的、印在手臂上的令咒露了出來。在那交錯的諸多令咒之中,有兩枚扭曲的花紋正閃耀着紅色的光芒。
除非從者死亡,否則,未被使用的令咒是不會被監督者接收的。方才在教會之外的某處發生了什麽,已經顯而易見。
Lancer被殺死了。
“用持久戰拖垮雁夜……這也是我最初的想法,現在看來,似乎行不通。”時臣輕輕嘆息,“擊殺身為Master的肯尼斯、或是指揮berserker再度出戰,無論是以哪種方式,都只能說明一件事。雁夜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強許多。”
言峰绮禮徹底沉默了。與父親一樣,他在靜候時臣的決定。
魔術對講機的另一端,從開始便信心滿滿的時臣,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危機。未遠川與海魔的一戰,令他意識到Saber與Berserker都擁有着超出想象的實力,而Archer也實在是難以掌控。
不過,戰局對自己仍舊有利。如果挑起Saber與Rider的争端,這兩位曾為王者的英靈多半會兩敗俱傷吧。而只要除掉雁夜,自己這邊便有了另一位強有力的從者。
對于自己能夠擊殺雁夜這件事,時臣頗有信心。盡管現在看來,雁夜對魔術并非表現出得那麽漫不經心、也似乎造詣頗深,但火系魔術終究是蟲術的克星。即是說,從一開始,他與雁夜的宿命之争,便有着注定了的結局。“雁夜的話,一定要由我在決鬥中親手解決。設計将他引出來吧。”
“之後由我來輔助您嗎。”
“不必。”時臣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在意識到對講機另一端的绮禮根本看不到自己時,他唇邊泛起了一絲複雜的微笑,“使用蟲術的他,在我面前根本不堪一擊。而且,雁夜不會對我下殺手的。我了解他。他這個人……總是擺出兇惡的姿态來,卻一定會在關鍵時刻心軟。對肯尼斯,他恐怕也沒有下殺手。他根本不适合聖杯戰争。不過,這一點對我們很有利。”
雖然身為當主的雁夜,和自己記憶中的竹馬已經有所不同;但一年前的會面中,在那個臭罵自己卻溫柔地對待小櫻的紫發青年身上,自己仍舊能依稀辨出對方少年時代的影子。
“我明白了。”來自绮禮的低沉聲音令時臣放心。這位優秀的弟子會是他在聖杯戰争中的取勝關鍵之一,他如此相信着。
在教堂之內,與導師結束通話并向父親道別後,绮禮保持着淡然的姿态走出房間。
在昏暗的走廊裏,绮禮輕輕舒了一口氣。忍耐許久的狂躁,終于侵染了他深不見底的墨黑雙眼。
對于導師優先擊殺間桐雁夜的決定,绮禮無法認同。而導師所說的、關于雁夜的一切,甚至那篤定的語氣,也令他胸中煩悶。
但是,對于雁夜不适合聖杯戰争這一說法,绮禮也是認同的。
那傷痕累累的脆弱身軀,一定會在戰火硝煙之中被慘烈地摧毀殆盡。然而,明明知道是必死的結局,間桐雁夜卻擁有迎着死亡向前沖去的氣概。那向死而生的決心,大概會令死神也生怯吧。
那便是雁夜最吸引自己的地方。分明是在髒污之中掙紮着的、痛苦的靈魂,卻擁有着任誰也無法忽略的璀璨光芒。
——如果那閃耀着的光芒是為自己而燃燒就更好了。
将其碾壓粉碎或是掌控在雙手之中,言峰绮禮還不清楚哪種方案會令自己更加愉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絕不允許自己以外的人将雁夜毀滅。
轉過回廊,言峰绮禮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的房間門正敞開。與前幾日無異,Archer會不請自來地享用藏酒、順便戲弄自己。然而,與前幾日的迷茫相比,眼下的绮禮則是意味不明地微笑起來。
——絕不會讓導師預想成真。如果将時臣會在戰争終了之時命令Archer自殺的決定告知,想必英雄王會很樂意與自己商談方案。
***
另一邊,在間桐家,雁夜正深深地苦惱着。
折騰了一晚上,他已經疲乏不堪;然而,正被肯尼斯刻薄言語轟炸的他,連去睡覺都做不到。
“總而言之,我乘人之危,有辱魔術師尊嚴,而且僞善。像我這樣的小人,就該被阿其波盧德家族讨伐。”打了個哈欠,雁夜簡短地總結道,“您說來說去都只有這些嗎?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去休息了。明天我會給您預訂返回英國的機票。”
“那個時候,為什麽沒有殺掉我。”
“殺掉您?”雁夜皺着眉頭重複了一遍。
某根神經被雁夜迷茫的表情刺激到,原本已有平靜跡象的肯尼斯再度激動起來:“失去魔術回路、輸掉聖杯戰争的我,已經令阿其波盧德家族蒙羞。懷着這樣的恥辱而活,不如死在敵人手下!作為魔術世家繼承人的你,難道不明白嗎!”
“哈?”雁夜幹脆地搖了搖頭,“我不明白啊。”
“什麽?”肯尼斯被雁夜那不似作僞的反應弄得迷惑起來。
“我的确不明白。只是為了魔道和聖杯這種無聊的東西,便可以連生命都毫不在乎;為了家族繼承人的‘唯一性’,便可以将自己的兒女都舍棄不要。這樣的魔道,即便是世界上最榮耀的存在,我也是不稀罕的。”雁夜也有些動氣,“看到我現在這副怪物一般的模樣了吧!就算是這樣的我,也在努力活着啊!你所說的那些,我一點都不明白!我只想自己愛着的人得到幸福……”
雁夜突然停住了。剩下的話語滞在他喉嚨裏。太久沒有進食的他,胃中已經翻騰不止;妄動情緒導致刻印蟲興奮活躍,此刻他體內劇痛難忍,幾乎有了将死的錯覺。
見此情狀,肯尼斯欲言又止。教授的本能令他想要關心一下這個印象不錯的學生,但身為魔術師的矜持又讓他開不了口。
“作為阿其波盧德家族繼承人的您,至少應當回去處理家族事務吧。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死掉真的好嗎。我餓了,去找點吃的。”丢下最後一句話,雁夜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多事之夜令雁夜忘記了時間的概念。走入廚房、看到站在桌旁的小櫻時,他才意識到,現在已經是早晨了。“小櫻?”
“爸爸。”少女揚起笑顏,大聲打了招呼,“我煮了很多麥片粥,要一起喝嗎?”
原本已經從冰箱取出營養液的雁夜,聞言又将它放回原位。“好啊。”他微笑着應道。
在聖杯戰争開始後便鮮少與小櫻共處的雁夜,打算享受這難得的一刻。
自己尚且不知能否擺脫力竭身亡的命運;又或許,“不幸”已經成了自己的宿命。但是,只要能令小櫻幸福地活在枷鎖之外,無論結局如何,自己都可以欣然接受。
輕輕摸着間桐櫻的發頂,雁夜喃喃自語:“小櫻……我希望你能做你喜歡的事情。”
“嗯?”少女不解地擡眼看向雁夜,之後又用輕快的語氣說道,“對了,我剛剛過來廚房的時候,看到門口放着一件神父的外套,看起來就像之前向您挑釁那家夥穿的一樣!”
诶?
那好像是先前言峰绮禮披在自己身上的來着……
“我想,那家夥的衣服會出現在這裏,一定是因為魔術的緣故吧。”少女用晶晶亮的雙眼盯着雁夜,“小櫻不想您為了對手的挑釁而生氣,所以就把它丢進垃圾桶了。”
诶诶诶?
這下好了,本來還打算下次還給那家夥的。
這樣想着,間桐雁夜無奈地扶住了額頭。
不過,下次見面說不定就是死戰。經歷未遠川一役,時臣應該會把矛頭轉向自己,而作為時臣的跟班,言峰绮禮不可能毫無作為。這樣一來,歸還衣服這種小事,也不必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