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下)
在冬木市郊外一隅,不得不坐在輪椅上卻仍舊高傲地昂着頭顱的白人青年,在高大從者的陪伴下前往新的藏身之地。
黑夜之中降臨的陰冷露水令他煩躁更甚。而他煩躁的根源,便是此刻寸步不離守護他的從者。
方才在教會之外,自己受到了使魔的襲擊。那些從前自己根本看不上眼的玩意兒,如今卻能将自己逼到狼狽不堪的地步。從未遠川海邊趕來的Lancer為自己解了圍,卻反駁了“從戰争監督者那裏獲得咒令并殺掉對方”的方案并與自己争吵。
不過是對自己這個名存實亡的主人懷着愚忠罷了。蠢到自毀寶具解開Saber詛咒的家夥,自己究竟為什麽要聽取這家夥的建議、與對方一同離開呢。
自幼被稱為天才的肯尼斯,此刻連自己的心情也無法弄清。心情糟糕的他習慣性地開口、打算訓斥Lancer,卻因為感受到空氣中魔力的波動而警醒。“Lancer,準備迎擊敵人。”
“是,主君。”躍向主人面前的騎士迅速擺出了戰鬥的姿态,落地之時僅剩的一柄長||槍已然握在手中。而向他們靠近的敵人也很快現形。
一輛汽車在主仆二人面前百米開外停了下來。
“終于現身了,”見到熟人的肯尼斯,因為對方落井下石的行徑而咬牙切齒,“真是抓住了容易下手的大好時機啊,間桐雁夜。”
“主君?”警戒地盯着來人的Lancer沒有回頭,只是壓低聲音、簡短地詢問。
“是我從前的學生。”肯尼斯目光沉沉地盯着站在對面的青年。與在時鐘塔那時候不同,身着深紫和服、青色羽織的間桐家主,已然抛棄了低調無害的僞裝,盡管看起來并無使用魔術的打算,但無聲無息散漫開來的殺氣已經強烈到無法忽視的地步了。
“好久不見,”以随意的語氣,間桐雁夜緩慢地吐出了自己面對對方時的一貫稱謂,“阿其波盧德教授。”
話音落下的同時,槍聲響起。
先前打算用來殺死戰争監督者的槍在此刻派上了用場。懷着複雜的心情,肯尼斯扣動了扳機,一下,又一下。
作為魔術師,應當當面決鬥,而不是以魔術以外的武器進行偷襲;只是,失去魔術回路的自己,只能以不被魔術世界承認的方式對敵。
間桐雁夜仍舊站在那裏,沒有躲避,也沒有受傷。在平靜中醞釀着的力量終于迸發,黑暗的力量在空氣中現形。不知何時便潛伏在草叢與樹林之內的蟲群呼嘯而起,在空中形成了龐大的黑雲。無數擁有堅硬外殼的翅刃蟲組成了追擊子彈的風暴,在它們将蟲術施展者擊殺前便将其擋下。
黑色的蟲屍與子彈一同落地,但死去的甲蟲數量實在太過微小。餘下的群蟲嗡動着翅膀,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響聲。盡管Lancer竭盡所能進行抗擊,但蟲群仍舊堅定地靠近,妄圖一擁而上、将獵物的血肉啃噬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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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尼斯咬了咬牙,停止了射擊。“Lancer,立刻将其殺死!”以咒印的力量,他向揮舞□□保護自己的從者下達了命令。
“主君!”Lancer擔憂地叫出了聲。對面那個弱不禁風又因為支持berserker而消耗大量魔力的男人,他是堅信自己能夠殺死的;但在這段時間裏,他将無法保護主人的安危!
“放心,我不會對教授下殺手。至于你,我會讓你像一名真正的騎士那樣死去的。”揮手令蟲群散開,間桐雁夜将自己的從者召喚出來。“我的騎士啊,”擡頭看着比夜色更濃重的黑暗騎士,雁夜下達命令,“殺了他。”
半路截殺Lancer陣營的兩人,原本不在間桐雁夜計劃之中。
被送回間桐家的雁夜打算直接卧床休息,卻在十餘分鐘後便痛醒了。狂戰士在夢境之中發洩怒氣,而雁夜并未阻止發狂的騎士噬咬自己的脖頸吸食鮮血——那是他曾經許下的、将全部力量甚至血肉奉上的承諾。
在這之後,通過使魔,雁夜發覺肯尼斯安然無恙地離開了。雖然不明白言峰绮禮為何沒有奪取Lancer作為從者,但早已做好戰鬥覺悟的他立刻動身出門。
多虧了神父的“幫助”,自己今夜消耗的魔力已經恢複得差不多。盡管Lancer剩下的寶具會在一定程度上克制berserker的能力,但自己也并非沒有消滅對方的辦法。
因為令咒而想要斬殺間桐雁夜本人的Lancer,被berserker阻擋了前進的腳步。對手揮舞着被濃重黑霧萦繞而看不出原型的巨劍,快且沉穩的劍法幾乎毫無破綻。即便處于狂化狀态下也能如此戰鬥的黑騎士,令Lancer在防守對方暴雨般狂烈攻勢的同時陷入了疑惑。
“感到奇怪嗎?那柄名為‘破魔之紅薔薇’的長||槍,竟然無法破除berserker武器的僞裝。”站在肯尼斯身邊,間桐雁夜表情沉郁。
雁夜知道,那并未什麽強化性質的僞裝,而是狂化帶來的詛咒。
承載蘭斯洛特最高榮光的寶具,其奪目的光芒與力量被黑暗一并吞沒了。
“比起那個,你會在同一晚二次出戰才更讓我吃驚。”肯尼斯冷冷道,“你的從者可是berserker。”
間桐雁夜笑了兩聲。肯尼斯從那聲音中聽出了悲哀的味道。
雁夜微微拉開了和服的領子,将新添的傷口展示給對方,以此作為回答。
那個仿佛被猛獸撕咬過的傷痕令肯尼斯皺緊了眉頭,“你……”
“如果這血肉之軀能令berserker不斷戰鬥下去,我願意将自己奉上。”雁夜語氣淡淡,“并非只有你一人懷有強烈的取勝意願。”
肯尼斯将目光轉向戰場。拳頭握緊,從前的天才魔術師在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
不可能取勝的,即便有令咒也是徒勞。身邊這家夥有着不差的魔術水準,更為了作戰而不惜一切代價。失去魔力的自己已經算不上合格的主人,眼下的Lancer僅僅是借着索拉的魔力茍延殘喘罷了。
消極的思考便在此停止了。失去魔術回路卻仍舊對魔力保有感知的肯尼斯,敏銳地察覺到了空中有魔力迅速成形、突刺而來。朝着那個方向,他擡眼望去。
映入眼中的是直朝自己而來的黑色短劍。當肯尼斯分辨出那是堅硬甲蟲的集合體時,他已經面臨着下一秒被穿透腦袋的危機。
無暇質問間桐雁夜為何毀約,肯尼斯試圖自救。竭盡全力地将身體向後仰去,他徒勞地将手向空中伸出——
貪婪的食肉蟲類在獵物面前一尺開外的空中猛然停滞,之後被紅色的□□斬為碎片。
肯尼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servant試圖營救自己,這決心甚至強烈到突破了令咒的力量;同時,Lancer也将後背這一最大的弱點暴露在敵人面前——
肢體被撕裂的聲音響起。
被黑霧與青藍色火焰籠罩着的利器破壞了Lancer的軟甲,從lancer的背部穿透過來。
完成使命的berserker在空氣中隐去了身形。随着穿透腹部利器的消失,鮮血也從巨大的傷口中噴湧而出。
紅色的□□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即将殒命的英靈試圖将珍惜的寶具拾起,卻因為失去平衡而跌倒在主人面前。
混蛋!混蛋!混蛋!竟然就這樣中了別人的計,以如此愚蠢的方式死掉!
肯尼斯瞪大眼看着被他嫌棄至今的從者,想要同往常一樣指責對方;但他張開嘴時,卻再也無法發出聲音。
“我沒有食言。像一名真正的騎士那樣、為了守護自己的主君而戰死,不正是Lancer的願望嗎。”
間桐雁夜的聲音變得很遙遠,如同從另一個世界傳來。肯尼斯怔然地盯着Lancer,那自始至終都固執地守在自己身邊的從者也擡起頭來與他對視。對方似乎打算行單膝跪地之禮,支起的身體卻一點點地崩塌,最終再度摔在地上。
如此可笑的舉動,令肯尼斯胸口隐隐作痛起來。
“主君,”那稱謂最後一次從lancer口中吐出,“我想為您戰鬥。”
傾瀉而下的慘白月光籠罩了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子。而那前一秒還重複着初見時誓言的從者,已經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年輕的阿其波盧德家主低下了高傲的頭顱。淚水沿着他白淨的臉頰滑落。
這絕不是因為那個白癡到無可救藥的迪木盧多。他想。
肯尼斯為了不知名的原因而淚流滿面。在他身後,間桐雁夜用掙紮的目光看着他。
無論如何,這個機會不可以放過。
雁夜的雙手皆是握成拳頭的姿态。他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心中明白應當冷酷無情地贏得戰争,身體卻不聽他使喚——這樣的矛盾令他清秀的臉龐都扭曲起來。
必須殺掉他。必須盡可能地消滅更多對手。無論是恐懼,還是無聊的善心,都不能表現出來。一旦表現出弱點的話,就一定會被其他人殺死。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難道就不能鼓起勇氣殺死對手嗎!
竭力遏制了身體的顫抖,間桐雁夜擡起手來,向肯尼斯的後頸狠狠揮下——
我果然還是個膽小鬼,根本不可能殺死任何人。
将被自己擊昏的肯尼斯搬上車後座,間桐雁夜自嘲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