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所謂旅途
三岔湖,墟山島。
依山而建的亭臺樓閣中,歐鴻運終于悠悠醒轉。
似是察覺到什麽,他擡起左手,看向掌心松開的海棠紗,默然良久,翻手将它送回須彌戒。
躺了一會兒,歐鴻運撐身坐起,擡手撫上眉心劍紋,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公子。”小右聽到動靜,連忙跑過來。
“嗯。”歐鴻運起身,就着小左端來的盆洗臉,末了問,“什麽時辰了?”
“公子這次沒有昏迷太久,從雲界出來才兩刻鐘。”小左回答,“進雲界之前正在用的飯菜還沒涼呢,可要繼續用膳?”
“總要吃的。”歐鴻運懶洋洋道,“飯後還要服藥,然後去師父他老人家那兒一趟……對了,小右,你拿着我的手令,去咱家珍寶閣,挑幾件武者用的武器……就齊眉棍和各種刀吧,劍不太容易上手,我擔心他傷着自己。”
吃飯服藥之後,歐鴻運披上外套,步行出門。
剛剛抵達飛瀑院門外,歐鴻運就聽到一聲驚呼。
“嗬!”正在籬笆附近修剪花枝的老人眼睛瞪得溜圓,滿臉不可置信,“你今天怎麽回事?自己走來的?”
歐鴻運笑笑,擡手朝老人行禮:“師父。”
老人放下手中花剪,上前稀奇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歐鴻運一通,撇嘴道:“你這憊懶性子,以往去哪兒都要人擡着,今天怎麽自己爬山了?”
“瞧您說的,”歐鴻運道,“我哪次練功偷懶過?”
“你練功倒是不偷懶,”老人啧啧兩聲,“但平日裏你能躺着絕不坐着,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讓人擡絕不自己走,我說錯了嗎?”
“那您行行好,咱們屋裏坐着說話?”歐鴻運絲毫不以為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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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既然有爬山的勁兒,有話就站着說吧。”老人重新拾起花剪,擺明了要繼續侍弄他的花草。
見狀,歐鴻運幹脆一撩衣擺,席地而坐,也不在乎滿地花葉塵土弄髒他的衣服。
反正衣服也不用他自己洗。
老人見他竟然這麽沒臉沒皮,哼道:“怎麽?又在雲界見到那位莫公子了?”
歐鴻運一手搭在膝頭,撐着下颌,眼睫微垂:“嗯,見到了。”
“也對,只要你想見到,就一定能見到他。”老人剪下一截突出的花枝,“這回可确認了?他當真能壓制你身上的氣運反噬?”
歐鴻運沉默了一會兒,卻答非所問:“這次雲界歷練,我動用了‘卻命’。”
老人手中剪刀一抖,誤剪下一朵正飽滿的花骨朵。
“哎呀!”他心疼壞了,“你小子淨給我添亂!”
歐鴻運:……
老人嘆了口氣,把花骨朵撿起來丢進花下泥土裏,這才道:“在他身邊,你竟有餘力動用本命劍,還能活着回來……看來,這位莫公子到的确是與你有緣之人。”
歐鴻運遲疑道:“那蔔辭……”
老人吹胡子瞪眼:“那蔔辭裏的人不可能是他!”
歐鴻運無奈:“為何?”
老人沉默半晌,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歐鴻運勾着嘴角,向後半仰起身,以雙手撐着地面,笑道:“師父如此執着,是想讓我給易家留後?”
老人撇嘴:“易家有那麽多兒子,用不着你給他們留後。”
末了,他看着面前花圃,沉吟良久,道:“你母親是歐家最後的血脈,你又是她唯一的兒子。若是到你這裏血脈斷絕,我對不起歐家老祖宗的知遇之恩。”
歐鴻運好奇:“所以您當年蔔卦才說,我必須姓歐方能保住一命?那卦辭真的假的啊?您該不會是晃點我爹的吧?”
老頭氣得,撿起一根花枝就往歐鴻運頭上揍。
歐鴻運躲了兩下沒躲開,索性擡手把那花枝奪了。
“師父,其實我今天來,是想麻煩您幫我再算一卦。”他笑着說,“就幫我算算,那位莫公子如今身在何方,我該往哪裏走才能找到他。”
“不算!”老頭氣道,“你小子還想離開墟山出遠門不成?”
“可是,師父,”歐鴻運收了笑意,“距我及冠,只剩兩年了。”
沉默驟然降臨,只餘瀑布飛濺的水聲,萬年如一日地沖刷在耳畔。
良久,老人重重地哼了一聲,把花剪摔在地上,轉身進屋。
歐鴻運嘆了口氣,也懶得起身,只伸手拾了花剪,百無聊賴地禍害起花圃下層的枝葉。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老人嘀嘀咕咕地從屋裏出來,一眼看到被剪成頭重腳輕的花,當場嘶吼:“你住手!
歐鴻運一縮脖子,把花剪扔回花圃下面。
老人兩三步跑過來,心疼地看着那花,劈頭蓋臉把歐鴻運罵了個爽。
歐鴻運等他罵完,還記得自己來這裏的目的:“師父,蔔了什麽結果?”
“你還好意思問!”老人瞪他。
歐鴻運盤坐在地上,仰着臉沖他笑。
分明已經是劍眉星目的成年男子,小時候撒嬌的技巧倒是一點沒荒廢。
老人看着歐鴻運這副模樣,最終沒了脾氣,擡手揉揉額角,嘆息道:“蔔不出來。”
“您也蔔不出來?”歐鴻運皺眉。
這就是預料之外的事了。
“也?”老者抓住關鍵,“你已經蔔過了?”
“嗯,這次進雲界之前我就蔔過了,蔔辭對不上我要問的東西,空卦。”歐鴻運承認。
“他既然與你命運交織,你蔔不出來也算情理之中。”老人沉吟道,“可我也蔔不出,這就怪了……或許他也是易學門人?不,不會。就算他也是,總不可能厲害到連我都蒙蔽住……唔,若是能知道他的真名實姓和生辰八字,此事或許可為。”
歐鴻運站起身,拍了一下身上沾染的灰塵,道:“要是我連他的姓名和八字都問得到,何不直接問他家在哪兒?”
說到這裏,他忽然一愣,緊接着笑了:“我想起來了……師父,再幫我算算林家寨的三公子如今位于何方。”
老人挑眉:“林家寨三公子,林鶴立?他和那莫公子在一起?”
歐鴻運點頭:“應當是。”
雖然林家人把林三公子的生辰八字藏得極好,但姓名總是準的。于是,這次蔔卦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
“南方,偏東,距離三岔湖并不算近。照這樣看,應該是在岐周境內。”
老人垂眸沉吟片刻,又補充:“有向南或向北移動的趨勢,一虛一實,但暫時看不出哪方是虛,哪方是實。”
末了,他收起蔔卦器具,道:“以你的氣運,只要往南走,總能遇到他。不過,我建議你還是等下次雲界降臨,問清楚他到底在什麽地方,再出發也不遲。你的身體經不起十幾二十天的舟車勞頓,實在不适合出去找人。這卦算的又是林三公子,萬一兩人分開,你又要走冤枉路。”
歐鴻運搖搖頭,笑道:“我會好好準備的。”
老人“啧”了一聲:“你最近還真是,比往日勤快多了,今天自己爬山上來不說,竟然還願意出遠門。稀奇,稀奇……”
歐鴻運翻手取出一柄折扇,嘩啦展開,裝模作樣道:“有了想保護的人,自然要勤勉些。”
然後就被老頭用花枝轟出了院門。
三天後。
歐鴻運換上一身不起眼的燕尾青色直綴,乘肩輿抵達墟山腳下,向父親和兄長辭行後,登上了前往岐周的船。
與此同時,莫非與林風聲乘着馬車離開儲石鎮,向東邊朝陽城行去。
朝陽城是岐周的一座大城,濱河臨湖,以青樓畫舫著稱。這裏人口稠密,最适合趁亂甩掉可能存在的尾随者。按照林風聲的計劃,他們會在朝陽城喬裝打扮,轉向北上。
林風聲財大氣粗,沒有租賃,而是直接買了一套馬車,連帶車夫一起買了。這馬車也顯然是富貴人家出行才會配置的,要挂兩匹馬才能牽動,兩個成年人在車裏平躺下都顯得寬敞。
車裏墊着一層柔軟的棉墊,上面鋪着涼麻席布,車廂後方設着小案,穩穩釘在車壁,桌面挖了幾道凹槽,正巧能卡進一只巴掌大的紅泥小爐。
那爐子上還燒着茶水。
莫非:……
可以了,這讓在現代出行還要擠公交擠地鐵、窩在二等座和經濟艙,連腿都伸不直的他情何以堪!
這是行走江湖、逃避霸者盟麻煩該有的姿态嗎?
這明明就是一副纨绔衙內游山玩水的姿态!
莫非把自己不足背包大的行李塞進車底暗格,然後學着林風聲的樣子倚在軟墊上。
林風聲倒了杯茶給他。
莫非接過來喝了,長舒一口氣,嘆道:“唉,舒服……”
被榮華享樂腐蝕就是這麽快。
從儲石鎮往朝陽城走,一路都是官道,修得十分平整,馬車轍印深深,一點都不颠簸。
白天行車,夜晚在驿站投宿,如此兩天之後,馬車終于抵達朝陽城西門。
看到城門處查看路引憑證的官兵,莫非才終于意識到他忘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是個黑戶來着!
“怎麽辦?”莫非在馬車裏急得團團轉,“我根本沒有岐周的身份!”
“什麽!”林風聲也懵了,“你沒有路引憑證,怎麽跑到儲石鎮去的?!你家在儲石鎮附近?你住店的時候,掌櫃沒管你要身份憑證?”
莫非哭喪着臉:“沒有,給錢就讓住了。”
這一路他們吃住都在農家小客棧,自然更不會有人查驗路引,所以他直到現在才想起這件事兒。
林風聲一臉牙疼的表情,擡手按了按眉心,伸頭出去吩咐車夫:“先不進城,在城外找個……找個畫舫歇腳。”
車夫聞言,一臉訝異地擡頭看了看天色。
見日頭已經開始西斜,他又換上一臉了然而猥瑣的笑容,咧着嘴道:“嘿嘿嘿,明白!嘿嘿……”
莫非:……
你明白個錘錘!
作者有話要說:莫非:天地可鑒,我不是自願逛青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