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爹怎麽會把大哥“發配”到這個小農莊來,就是不想他再闖禍——每次爹準備的好好的種子,陸扶疏總有法子折騰掉!陸家這樣的家境,怎麽禁得起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胡鬧?沒法子,爹才會想着把大哥送到這裏,好歹磨磨性子!
當陸扶疏那個丫頭吵着要跟來的時候,自己就覺得不妙,果不其然,這次和爹來了後就發現,明明是好好的莊稼地,卻是長了再茂盛不過的一堆雜草!
越想越氣,忽然上前攥住扶疏的手腕拖着人出了院子,指着極目所見長滿了茂盛牧草的田野咬牙道:
“你敢說,不是你讓大哥種滿這些雜草,來讓你玩兒?!不是你這樣既自私又自以為是,大哥這次會又挨打?”
想不郁悶都難,同樣是他的弟妹,陸家寶恨不得把陸扶疏寵上天,不管扶疏要做的事情有多荒唐,大哥都絲毫不會猶豫。偏偏面對自己,愣是能憋上十天都不說一句話,最可惡的是,他們倆從不帶自己玩!
“你懂什麽!”扶疏被陸家和罵的惱了,用力拍開陸家和握着自己的手,氣沖沖道,“你怎麽知道這些草是胡亂種着玩的?沒有這些草,什麽莊稼也長不成!”
這裏正處在沅河下游,多次洪水後,土地早板結且多鹽堿,直接種莊稼的話很難成活,必須要先改變土壤特質,然後才能種莊稼。而這種須草正好具有這種功效,更是上好的肥料!
而且,自己還用這些草養了好多羊好不好!
“又說歪理!”陸家和皺着眉頭看看自己被拍的紅了一片的手掌,這丫頭,還真下得去手!
頓時更加着惱,“什麽先種草才能長莊稼,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麽?整天就會胡說八道,你不是做夢把自己當成姬扶疏了吧,陸、扶、疏?”
姬扶疏是神農家族最後一個傳人,可惜卻在十年前離世,神農家族自此再無後人。天下之人感念她的恩德,又不願神農家族自此真的消失,那年出生的很多女嬰都起名“扶疏”,而陸扶疏,就是其中一個。
“就要先種草,明年才能大豐收!”扶疏避開姬扶疏這個話題,不服氣的哼了聲,再次朝着陸家和翻了下白眼——
切,明明是自己狗屁不通少見多怪!真是不管不顧撒下糧食,什麽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種上十粒能收上兩粒就不錯了,到時候,哭死你!
“明年豐收有什麽用?”陸家和聲音有些悶悶的,看扶疏疑惑,嘆口氣,“算了,你一個小丫頭片子,除了闖禍還知道什麽?你不是急着要去看大哥嗎,還不快去。”
扶疏還小,又怎麽明白爹爹心裏的苦?家裏的莊稼地今年幾乎顆粒無收,官府又催逼着繳稅。說不好全家,今年冬天都會打饑荒。還有承包的那一二十畝屯田……
原本爹爹還抱着一線希望,想着交給大哥的這個小農莊是不是有些收獲,也好解燃眉之急,哪想到來了後才發現,別說“少許”了,就是一個糧食子也沒有,陸家寶那個傻子和陸扶疏這個白癡,竟然把好好的莊稼地全種上了雜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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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怔的瞧了眼扶疏還帶有嬰兒肥的小臉,今年,這小丫頭片子也要跟着一家人挨餓了吧?
這樣想着,忽然就有些心疼。
扶疏卻是猛往後蹦了一步,邊拼命的搓着身上突然起得一層雞皮疙瘩邊警惕的瞧着陸家和——什麽眼神!兩人可是正在吵架呢,突然被人這麽瞧着,怎麽就怪怪的!而且這厮可是經常幹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活,最會騙人不過,自己才不會上當!
哪知這麽誇張的舉動,陸家和竟破天荒的沒有罵自己。扶疏怔了下,心裏不免狐疑,難不成是爹又遇見了什麽糟心事?還是,那個刻薄悭吝的伯父又出什麽幺蛾子了?
扶疏想的這個伯父不是別人,正是陸清源的同父異母兄長陸清宏。
說起來老爹陸清源也是個可憐的娃。
因是家中庶子,那位便宜祖父活着時還好,嫡祖母倒也沒敢太過難為,可一待祖父辭世,便被嫡母各種刁難,最後更被要求出去“自立門戶”,至于家中財産卻是盡數給了嫡子,至于庶子陸清源不過分了一個破舊的宅子并十多兩銀子罷了——
陸清源也是個有骨氣的,氣不過之下,就帶了老娘遠走他鄉,後來又跟了一個行腳商人做夥計,那商人看陸清源老實忠厚,很是喜歡,不止多方提攜,更把唯一的女兒青娘——也即是家寶和扶疏這一世的母親——嫁了他為妻。
可惜娘親卻在自己不滿一歲時即便撒手塵寰。
本來他們并不在這連州,而是住在一處偏遠的小鎮上——說是小鎮,其實也就有百多戶人罷了。那處小鎮本身地處邊關,楚帥活着時還好,也算太平,自從楚帥亡故後,就時常有小股流寇或者盜匪侵擾,又距離有駐軍的連州太遠,有些門路的人家紛紛搬走,到最後,包括陸家在內,只剩下不到幾十戶了。
為了合家老小的安全,陸清源思來想去,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又拖家帶口,帶了一家老小重又回到祖居地連州——
也幸虧他們離開,聽說僅僅幾天後,又有一夥盜賊洗劫了那個小鎮,還殺光了所有人,整座小鎮一下成了一個夜夜鬼哭的死城……
誰知道小命倒是保住了,連州的生活卻……
不覺輕輕嘆了口氣——
到現在扶疏還記得初回連州時的情景——
一處大宅外,爹爹跪在最前面,然後是大哥二哥,最後面則是抱着自己的二娘……
毒辣辣的大太陽下,一家人一直跪到午時,扶疏甚至能覺察到,抱着自己的二娘胳膊都是抖的,卻愣是不敢動一下。
至于大哥,小小的臉蛋曬得通紅,嘴唇幹裂,二哥則是好幾次歪倒在大哥身上,又掙紮着爬起來跪好。
算了,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暫且把什麽成年人的尊嚴疊巴疊巴藏兜裏吧!做好心理準備,扶疏就聲嘶力竭的大聲嚎哭起來——說句不好聽的,前世作為神農家族的唯一傳人,有哪個敢惹姬扶疏大小姐流一滴眼淚?
前後加起來兩輩子了,扶疏還是第一次這麽哭,那可真是豁出去了,直哭的那叫一個天地變色聞者傷心!
使得旁邊圍觀的人不住嘆息,甚至族中長老都看不下去,爹爹的那位兄長陸清宏才不得不走出家門,甚至還假惺惺的勸慰了幾句,最終同意自己這一家老小在原來分得的破舊宅院裏安頓下來。
只是讓扶疏最郁悶的就是,明明是自己一番驚天地、動鬼神的哭聲逼得陸清宏不得不應允接納庶弟一家重回連州,爹爹卻竟是對陸清宏感激不盡,甚至這之後,屢次被陸清宏給坑了還絲毫不自覺!
以致近年來,那位名義上的大伯益發有拿自家人當他家奴仆的趨勢。
這也是當初扶疏堅決跟着大哥一起離開家的另一個原因——扶疏心裏實在厭極了陸清宏一家,所謂眼不見心不煩,遠遠的離開也好,省的自己憋屈。
心裏卻是認定,早晚有一天,爹爹怕是會在那個大伯手裏吃大虧!
好在這幾年因為自己屢次“搗亂”,家裏年年大豐收,再加上外祖父也留下了一些錢財,日子也算過得下去。
而眼前這個小農莊,是兩年前購置的——那家人正好接了親戚的信要到京城去,就找到陸清源,說是只要十兩銀子,就把這田地并地頭的一處小院子一塊兒給賣了,當時陸老爹還滿心歡喜,覺得沾了大便宜,扶疏則在來的第一天馬上就明白,爹明顯是被這農莊主人給坑了,還十兩銀子呢,這樣貧瘠的土地,純粹浪費種子罷了,白給都沒人要!
自然,對于別人來說這是塊兒廢地,對自己來說,卻不過是小意思,這樣長時間荒廢的鹽堿地,最适合須草長了,等收了上面的須草,下面的根在地下漚上一冬,來年春天,再種上莊稼,定能獲得大豐收。
而且,更要緊的是,扶疏前世最愛吃肉,可以說是無肉不歡,這一世家裏雖也算過得下去,肉食類的,除了逢年過節,平常卻是很少能吃到的,等種上須草,自己就可以養一群羊了,什麽時候饞了,就殺一只,真是想想都美死了——
卻沒想到,會再次連累到大哥。
“我和爹很快就會離開。”陸家和低聲道,又從褡裢裏摸出些散碎銀兩,看着也就頂多一二兩,一股腦塞到扶疏手裏,手收回來時,終于輕輕拍了下扶疏的腦袋,“這些銀子你和大哥先拿着,看能不能先想法子撐着,真不行了,我和爹,再想辦法。”
嘴裏這樣說,心裏卻是絕望無比,如果說家裏絕收,好歹還能想法子挨過去,可那屯田——
現在鎮守邊關的是陸天麟大帥,陸大帥是楚帥的拜把子兄弟,本來受了楚帥的牽連,也被朝廷通緝,直到前幾年,才又得到重用,被派到連州鎮守邊關,來了之後,接連打了幾個大勝仗,邊關這裏才再次安定下來。
只是因神農氏最後一個傳人姬扶疏驟然離世,神農山莊很是亂了一段,以致大齊糧食産量一年年下降,邊關也是屢屢供應不足,戰亂起後,又有很多人逃亡,便有很多閑置的土地,大帥便命所有官兵開墾良田,除讓将士耕種一部分外,其餘則是以很低的價格租種給周圍百姓。
而陸家也托人說和,租了二十畝,這二十畝正好挨着官軍的屯田,最是肥沃,本來爹正考慮種些什麽好呢,大哥的岳父董朝山就跑了來,說是他家正好得了袋子蛤豆,不然就種這個——蛤豆也是神農山莊的姬扶疏小姐培育出來的,聽說做豆腐好吃極了,那些達官貴人都愛這一口!
爹馬上答應了,又跟軍需官說好了,等收獲了,全都賣給軍營。本來想着能小賺一筆,好歹家裏不那麽緊巴,卻沒想到是這麽個結果——
不只他們的蛤豆顆粒無收,便是周圍足有上百畝屯田裏的粞米也盡皆絕産,可再遠些的粞米卻是長勢喜人!
然後今天一早,全家人正哭天抹淚,那些官兵又突然來到家裏,說是現已查明,他們的粞米絕收全是因為自家種了蛤豆的緣故,所以,他們還必須賠付那一百畝的損失!
突然苦笑,若是這次扶疏又調皮把那豆種生成豆芽多好,自己情願也替她挨爹爹一頓打。
作者有話要說:
這真的是陸家和?自己那個最是毒舌的二哥?
太震驚了,扶疏甚至忘了吐糟陸家和拍自己腦袋這件事——
不是扶疏矯情,實在是好幾次,都親眼看見二哥也是這樣幫阿黃順毛——阿黃是家裏養的狗!
“爹過來了。”遠遠的,陸清源走了過來。陸清源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由于常年的勞作,卻看起來像是四五十歲了。
扶疏忙站好,恭恭敬敬的叫了聲:“爹。”
“好,好。”陸清源依舊和在家裏時一樣,在幾步外站定,十分客氣的對扶疏擺了擺手,卻很快轉頭看向陸家和,“和兒,銀錢給你妹子了?”
“是,爹。”陸家和忙應了聲。
“扶疏,爹有幾句話要囑咐你。”陸清源本待要走,卻終究站住腳。
“爹您說——”
陸清源愣了下,神情似是有些局促,半晌才嘆了口氣:
“扶疏,別看你歲數小,爹知道,你是個有數的,不像你大哥——”
自己這個兒子,生就的榆木疙瘩,每天只知道悶頭幹活,三腳都踹不出個屁來!更可氣的是,還是個敗家的,每年自己弄點兒什麽稀罕種子回來,他都會弄出點兒幺蛾子,不是煮熟了,就是扔水裏了,就沒一次順當過!
本來想着,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作難不成人,把他扔到這小農莊來,好歹磨一磨,即便沒多大出息,也要順順當當成人不是?
他倒好,一裏裏的愈發無法無天了。
也幸得當初扶疏跟了來,不然,陸清源真後怕,自己這次來了,說不定這小子已經把自己給提溜死了!
“那銀子不多,你們儉省點兒用,這眼看着天就冷了,爹還給你們帶了床褥子,你們倆就安生在這兒呆着吧,記得好好地就成。”
自己現在算是想明白了,是上了董朝山那個老混蛋的當了!當初自己地裏絕收,就想着也不知親家哪裏是個什麽情形,哪知跑過去一看,他那地裏一顆蛤豆也沒栽,齊刷刷的,全是粞米。
當時自己就沒忍住,上前質問,誰知董朝山反倒倒打一耙,說自己想要賴了當初從他那裏賒的蛤豆錢!甚至最後,嚷嚷着要退婚!
可別看家寶是個性子悶的,自己這當爹的卻明白,兒子是真稀罕董家那個閨女,在家時,自己好幾次瞅見那個傻兒子說是要去鋤地,卻扛個鋤頭繞一大圈從董家的地頭過,不就是為了多瞅董家閨女幾眼?
而且那丫頭自己也中意,瞧着是個勤勞本分又通情達理的。
更要命的是,真的同意了退婚,當年給的那一大筆彩禮錢可不就打了水漂?
沒奈何,陸清源只得忍氣吞聲回了家,這次來,陸清源的目的其實有兩個,一個是想看看這農莊裏有沒有點兒收成,還有另外一個就是,這段時間內還是讓家寶和扶疏繼續呆在這裏——
家寶不但是悶,還是個一根筋,真知道了家裏的糟心事,說不好會不管不顧的跑去董家——
這個傻兒子,脾氣發作起來也是挺吓人的,還記得剛回到連州不久,有一次不知為了什麽和侄子陸家成發生了沖突。
那次自己不在家,家成手下那個自來愛生事端的惡奴,竟然吆喝着幾條惡狗去撲咬三個孩子,眼瞅着那條狗已經把扶疏撲倒在地,自己恰好回來,吓得魂兒都飛了——自己可是答應過過世的娘子,即便自己豁出性命去,也得把扶疏好好養大!
沒想到,剛滿十歲的家寶忽的一下就沖了過去,抱着那條狗的脖子就咬,邊咬還不住的使勁晃着腦袋!若不是又一個半大少年跑來,一劍砍掉了那惡狗的腦袋,真不敢想會是什麽後果!
可即使濺了一身的血,家寶倒好,竟還是死死咬住那條狗的脖頸不放,等自己好容易把人抱起來,卻是從家寶嘴裏掏出一把狗毛并一塊兒不小的連着皮的狗肉!
只是也奇了怪了,那以後,那幾條大狗,只要看見家寶,就馬上會馬上夾着尾巴灰溜溜跑開,無論怎麽吆喝都不好使。
這要真知道自己被坑了,陸清源還真害怕兒子會做出什麽傻事來!
轉身想要走,卻又想到什麽,忙叫住扶疏囑咐道:
“那些銀錢,扶疏自己收着就好,可別給你大哥糟蹋了。”
一旁的陸家和聽得直翻白眼,就說大哥的一根筋最像老爹不過,竟然這麽多年都沒認清陸扶疏那丫頭的真實面目——
什麽叫別給大哥糟蹋了?要糟蹋也是陸扶疏那丫頭糟蹋才對!
趁陸清源不注意,扶疏還是沖自家二哥伸了下舌頭,被狠狠的瞪了一眼後不由有一種挫敗感——陸家和這家夥越來越不像小孩了,從前自己這個樣子,他一定會馬上跳腳,然後就會被老爹狠狠的給尅一頓。現在倒好,成個面癱的小老頭了!也,越來越不好玩了!
算了,也顧不得理他,還是趕緊家去瞧瞧大哥要緊。
到了家裏,陸家寶已經在廚房裏忙活着準備中午飯了——揪的片湯就一碟鹹菜,還有特意用碗扣着的一盤兒聞着香噴噴的東西。
“洗洗手準備吃飯了——”看扶疏跑的一頭的汗,陸家寶放下手中的勺子,拿起一塊兒幹淨巾帕,幫扶疏擦拭,扶疏乖乖的任他幫自己收拾好,才悶悶不樂的把袋子裏的碎銀掏出來,塞給陸家寶,“這是爹給的,大哥你拿着,我來燒火吧。”
——二哥猜的不錯,扶疏雖然是女孩子,卻是根本不會管家的,這些銀子真交到她手上,不出兩天必然會花個幹幹淨淨!
沒辦法,上輩子就沒考慮過銀錢的事兒,早養成了扶疏任事不放在心上的散漫性子。花起錢來,也是大手大腳的沒個考量,因此這一年多來,家裏的吃喝用度,全靠家寶謀劃着,兩人才不至于太拮據。
“好。”陸家寶放下手中的物事,擦了擦手,小心的把銀錢放進口袋裏,心裏盤算着,這些錢,用來過冬的話委實有些緊巴了呢,又看了看扶疏的腳,嗯,又長大了些呢,得給扶疏添置雙新鞋子,還有前兒個見張家嫂子的閨女穿了件花棉襖,也是和扶疏一般的年紀,穿着可真是喜興……
看大哥拿着錢卻是若有所思的不住打量自己,扶疏頭低的更厲害,只覺心裏又酸又澀,自己真不是個好妹妹!這麽多年來都害的大哥替自己挨打!
看大哥的樣子,八成又想着給妹妹添置新衣服了,卻不瞧瞧自己,穿的衣服都打了好幾個補丁了,甚至裏衣,還是前年和去年的拼接在一起……
“咳咳咳——”扶疏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卻是竈膛裏塞得柴火太多了,把火苗都給壓下去了,一股黑煙從竈膛裏冒了出來。
吓得陸家寶忙拉起扶疏,這才發現自己那每次都是笑的開開心心的妹子眼睛卻是紅紅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忙撩了水幫着洗眼睛。
扶疏再也裝不下去,忽然起身捉住家寶的手就往房間裏拉。
“怎麽了?”家寶有些奇怪,卻是順從的任扶疏拉着自己走。
一直到了家寶的房間,扶疏才指了床道:
“趴下。”
“啊?”家寶不明就裏,卻仍乖乖的趴到床上。
扶疏上前一步,撩開陸家寶的上衣,果然,背上全是一道道指頭粗的青紫紅痕——
每回大哥只要挨了打,就一定會弄些好吃的來哄自己,而且挨打的越厲害,給自己準備的東西就越好吃!方才一進廚房,扶疏馬上就聞出來,碗下面扣得是雞蛋——上輩子不愁吃不愁穿的,雞蛋從來不瞧在眼裏,這輩子,雞蛋卻是搖身一變,成了美味佳肴!
可再好吃的東西又怎麽樣?大哥以為自己就真是豬嗎!好像自己一吃好吃的,就會忘了他挨打的事一樣,不知道自己其實會更心疼嗎!
真是越想越氣,天下怎麽可以有大哥這樣傻的人!
知道自己又露餡了,陸家寶苦着臉道:
“扶疏不氣,大哥錯了啊——”
自己怎麽這麽笨,為什麽每次都會被扶疏給看破?
扶疏已經跑出去,先把竈膛上的火給滅了,又胡亂吃了幾口飯,最後把那碗雞蛋撥了一小半出來蓋在鍋裏,剩下的并一碗片湯一塊兒端到床前:
“我去放羊,回來時再采些草藥來,飯我已經用過了,大哥乖乖把剩下的雞蛋給吃了,記住不許剩,另外不許做活,就趴在床上歇着,不然我回來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的!”
作者有話要說:
扶疏垂頭喪氣的走出家門。
“扶疏,這裏——”石頭和二丫遠遠的跳着腳道。扶疏回家去“解救”家寶哥了,兩人就自動自發的承擔起了幫扶疏放羊的任務。
扶疏忙跑過去,又從懷裏掏出一捧金燦燦的小黃果遞過去,兩人眼睛頓時睜得溜圓,饞的直流口水——
這秋天的田野裏,到處都是寶,比方說這小黃果,就是長在莊稼地裏,又香又甜,味兒道真是好極了。
可也不知為什麽,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都找不到一個的好東西,扶疏總是很快就能找到一大堆,而且味道都是極好的。
“別看了,這還有——”扶疏又每人分了一大把——從一出生就和各種植物打交道,這世上還有誰能比姬扶疏更了解植物的習性?只要蹲下把泥土碾碎,再查看一下周圍伴生的物種,扶疏便能很快判斷出這塊兒土地适合什麽作物生長,至于小黃果這類野生的果兒,自然也是在最适合的土地才結的最多、也最好吃。
看兩人歡呼着朝家裏跑去,扶疏才趕着自己的一群羊往天砀山的方向而去。
不得不說須草确實是最适合羊兒吃的一種牧草,扶疏的這群羊個個吃的膘肥體壯,而且繁衍很快,原來不過十多只罷了,現在已經足有四五十只,簇擁着扶疏一起往那處山坳而去——
那處山坳還是扶疏偶爾發現的,不但草兒茂盛,還有很多稀罕的草藥,比方說上一世娘親用的那種靈虉草,還有上好的療傷聖藥藓芽等。
安頓好羊群,扶疏便拽着頭羊大黑和自己一起又往上爬去——自己的羊兒都是膽小的很,沒頭羊領着,短時間內一般不敢跑遠,把頭羊帶在身邊,省得這家夥趁自己不在時帶着它的臣民們離家出走!這可是自己和大哥這一年多的汗水換來的,別說跑了一群,就是一只,也得把扶疏心疼死。
正好前面就有一叢藓芽,扶疏跑過去小心的挖出來一礅——藓芽的葉子可以止血而根莖能很好的起到消腫化瘀的功效。不遠處還有一叢,扶疏卻是并不準備動,一是手裏的這些已經足夠用了,二是這些草藥都是彌足珍貴的,若是能再等些時日,不但藥效更好,便是種子也成熟了。
轉身準備回去,卻隐隐聽到一陣呼喝聲傳來。聲音應該是從山坡的另一面傳來的,扶疏知道,那裏正好抻出來一片,是一塊兒相對來說平整的地方,只是哪裏的土主要是紅砂岩類組成,并不适合植物生長,一直都是光禿禿的。
扶疏就有些奇怪,這裏距離軍營駐紮處并不算太遠,自來是沒有什麽盜匪的,而且就是真有人做強盜,再怎麽沒腦子,應該也不會選那種連個草毛都不長的地方。
又聽了片刻,呼喝聲果然變得小了。
扶疏心裏狐疑,卻也不敢上前——就自己這小身板,真是有強盜,怕是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自己還是少惹閑事的好!
便準備喊大黑回去,哪知一回頭,簡直氣樂了,卻是這一忽兒功夫,大黑已經爬到了最上面,正居高臨下俯視着自己。
再顧不得什麽打鬥聲,忙手足并用的往上面爬去,好在大黑沒有再跑,一直等到扶疏到了跟前,才“咩”的叫了一聲。
扶疏吓了一跳,唯恐驚動下面的匪人,抱住大黑的頭,下意識的就向下面的平地瞧去,卻是一個身着青衣的纖細少年和一個體格魁梧的大漢正相對而立,而不遠處,還有四五個人橫七豎八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竟然真的有劫匪?
扶疏直吓得腿都抖了,狠狠的一拽大黑,轉身就想跑——想要救人也得看情況不是?沒看到少年的幾個随從都被打趴下了,就自己這樣的,上去肯定照樣是送死!還是趕緊去村裏喊人才是!
哪知,少年正好擡起頭來,扶疏瞬時覺得和被雷劈了一樣,本來想跑的雙腿一下釘在了地上——
天呀,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眼睛!
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宛若黝黑天幕上一對最璀璨的星子,卻偏又帶着點點抹不去的清愁——
一直到騎着大黑朝那壯漢沖過去,扶疏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果然顏控害死人嗎!自己不是準備逃嗎?怎麽到了到了卻做了要救美的英雄?
呸呸呸,什麽救美啊,自己這種行徑分明就是要和美人一同共赴黃泉有沒有,天下怎麽會有自己這種白癡,竟然會因為一雙眼睛,連小命也交代在這裏!
耳聽“噗通”一聲悶響,大黑也終于止住了腳步,竟然沒有想象中的劇痛傳來。扶疏一下睜開眼睛,愕然發現,眼前只有青衣少年依舊負手而立,而那壯漢——
扶疏眼睛一點點下移,終于看到了那漢子,正呈大字型趴倒在地。
扶疏這會兒反應倒快,看那少年還在發呆,明顯是吓傻了的樣子,趕緊手腳并用爬下羊背,一把拽住少年的手:
“呆子,還不快跑!”
可憐見的,這麽個漂亮娃娃,肯定沒見過這陣仗,竟是連逃跑都不會了!
那少年猝不及防之下,被扶疏帶着就往前跑,一直到拐彎處,才停下腳,一把甩開扶疏的手,皺眉道:
“你做什麽?”
“什麽做什麽?”扶疏再次用力牽住少年的手,“不趕緊跑難道留下來等着挨打嗎?我告訴你啊,我家大黑雖然厲害,可要是等那壞蛋爬起來——呀,大黑!”
糟了!光顧着美男了,怎麽把大黑忘了?
倉皇回頭瞧去,卻是一呆——
大黑倒還好好的站在原處,正伸着頭疑惑的瞧着自己,倒是方才那些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人卻是一瞬間全被風給刮跑了一樣,一個都沒有了!
扶疏再揉了下眼睛,依舊是一個鬼影也沒有瞧見,忽然伸手狠狠的掐了少年一下。
“你——”少年氣極,一把甩開扶疏的手。
“我不是在做夢?”扶疏腦子都要短路了,傻傻的看着少年,“那你的手下還有那個壞蛋都去……”
下面的話卻不知不覺咽了下去——方才只是遠遠瞟了一眼,看的并不真切,現在離得近了,愈發覺得少年姿容絕世,便是比起上一世的表哥齊淵,不對,齊淵那個人渣跟少年比起來也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被晃花了眼的扶疏腦袋裏的疑問馬上化成了漿糊。
少年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哼了一聲,轉身就要走。
糊裏糊塗的解除了一場危機,還真就把這個小美男給救下來了,扶疏心裏頓時敞亮無比,忙快步跟了上去:
“你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怎麽會被人給堵在這裏?”
少年不說話,腳下卻是越來越快。
扶疏卻是不以為忤,自來對美人,扶疏就有非比尋常的耐心。也就加快腳步追上去:
“我叫扶疏,你——啊!”
突然再次驚叫一聲,卻是兩人已經轉過山坡,扶疏這才發現,因為自己離開的時間長了些,有幾頭羊兒已經跑得沒影了,頓時急得跳腳,把大黑的缰繩一把塞到少年手裏:
“牽好大黑去那個山坳裏等我,記得看好羊,一只也不許放跑!”
說完撒開腳丫子朝着下面就沖了過去。
“扶疏?”少年站住腳,臉上冷漠的神情疏忽散去,卻又旋即化為一抹他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蝕骨悲傷,“扶疏!”
一直花了小半個時辰,扶疏才找到那幾只羊兒,卻是吃飽喝足了後,正縮在一處向陽的草窠裏曬太陽。
氣的扶疏每只賞了一巴掌,便急急的牽着羊兒往回趕——大黑的脾氣可是沖着呢,再想想美男那瘦弱的小身板,可別給傷着才好!
匆匆忙忙的跑回山坳裏,終于長出一口氣,卻又旋即狐疑的睜大眼睛——
怎麽回事?自己這群羊這會兒好像也太乖了些吧?竟然整整齊齊的排成了三排,要不知道這就是自己的羊,扶疏真要以為這是閱兵呢!
難道羊兒也和自己這個主人一樣,喜愛美男嗎?
少年卻是絲毫沒有對滿臉狐疑的扶疏解釋什麽的樣子,看扶疏回來,把手裏大黑的繩子遞過來。
“謝謝你——”扶疏由衷道,又手忙腳亂的從懷裏掏出一大捧五顏六色的果子一股腦塞到少年手裏,“很好吃的,你嘗嘗。”
又補充道:“盡管吃,吃着好吃的話,我再給你摘。”
少年有些狐疑,只是扶疏的眼神實在太殷切,終究拈了一顆紫色的果子放到嘴裏,只覺口齒生津,真是鮮美至極。
“好吃吧?”扶疏神情得意——就知道應該能搞定他,當初石頭他們幾個就是被自己的果子給收買的!
“告訴你,以後想吃什麽了,盡管告訴我,我一定能給你找出來,再不濟,就是給你種些也沒問題。”
“你,會種?”少年終于再次開口,神情卻是明顯不信的意思。
果然人長得美,聲音也是好聽的緊呢!扶疏頓時樂淘淘的:
“你不信?這樣跟你說吧,只要姐姐我想種,就沒有種不出來的東西!”
太得意了,竟然忘了自己現在不是十八歲的神農氏姬扶疏,而是十歲的黃毛丫頭陸扶疏,再配上那一臉“誇我吧,我很厲害吧”的傲嬌神情,真是說不出的搞笑。
少年嘴角挑了挑,站住腳,深深看了扶疏一眼,忽然嘬嘴吹了聲唿哨,哨聲剛落,一匹通體黑色沒有一根雜毛的馬兒就噠噠的跑了過來。
當即翻身上馬,對兀自擡着頭傻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扶疏道:“楚雁南。”
說完一夾馬腹,揚長而去。
這就走了?扶疏這才反應過來,頓時氣得跳腳——好歹也要告訴一聲仙鄉何處、現居哪裏不是!
這人海茫茫的,自己要想再次一睹芳容,可要到哪裏去找!
一直到兩人完全沒了影子,另一邊的山坳後,五六個彪形大漢才跌跌撞撞鬼鬼祟祟的轉了出來。
“那小白臉走了?”心有餘悸的樣子。
“什麽小白臉?”另一個卻是吓得一哆嗦,“是小煞星還差不多!”
“還不都怪你!”其餘幾個人卻一起轉頭吼道,“不是你說那小子,又臭美又娘氣,一準兒是哪位将軍養的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