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顏澤回到家,一身都凍透了,黑燈瞎火地縮着脖子蹭火爐前烤火。
看了看牆上的挂鐘,過了十二點,快一點了,顏向林還沒回來。
正胡思亂想,門鈴有所感應似地叮叮咚咚響了兩聲。顏澤一愣,知道顏向林這是回來了,憋了一肚子話,早有預備地去開門。
誰知一開門就是一股酒氣撲面而來,顏向林軟塌塌跟扶不起的面條似的,直接撲在他身上,腦袋垂着搭在他肩膀,還打了個酒嗝。
顏澤剛要說話,這才看到後頭還有個人。
那人理所當然地纏着他哥的圍巾,頭發被夜風吹得有點亂,笑得懶散,人畜無害:“小朋友,你哥今兒喝多了點。”
看到江城,顏澤上下打量一遍,目光定在脖子上那條他哥的圍巾上,臉色不大好,但随即就換了一副面孔:“那謝謝你送他回來了。天冷,要進來喝杯熱的?”
客套話而已,對方卻坦然應了:“那打擾了。”
“想喝點什麽,咖啡還是茶?”
“現在淩晨一點。”江城直起身,靠近顏澤,低頭在他耳邊嗅了一下,“你哥酒味真重。”
顏澤沒有躲,挑着眼看他。
這個男人,把暧昧和尺度把握得恰到好處,就連煽風點火的本事都是一流。
顏澤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着上去扶了下他的腰,又飛快走開:“那出來吧,給你熱杯牛奶。”
客廳靜悄悄的,也沒開燈,光線很暗,只有兩人在昏黃的爐火前烤火。火光跳躍,兩條影子也跟着閃爍不定。江城手裏捧着杯牛奶,随意地坐在火爐前的地毯上,倒是顏澤坐在小木椅上,腿上搭了條毛毯,雙手湊過去烤火,心裏頭卻打着見不得人的小九九。
這個江城,看上去道行就不淺。顏澤心裏頭打着怎麽把人拐過來的主意,一邊又替自己犯難。不知怎麽,這個男人總能觸到他的怒點,他怕自己要真下手,遲早有一天挂不住面具,得露餡。
“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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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澤心說在想怎麽忍着脾氣把你拐跑:“在想我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江城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總是帶着一股懶散勁兒:“以前見過又怎麽樣?”
顏澤沉默了一下,說:“以前見過,不就早點飽眼福?”
江城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小點聲,等會兒我哥吵醒了。”顏澤說。
江城見顏澤板着白淨淨一張臉,鼻頭還是紅地,一本正經地跟他說情話,心裏頭樂了:“你今年多大?”
“大三。”顏澤看了江城一眼,為了下套,首先開始自報家門,“計算機軟件的,下學期就要開始實習了,如果地方能找對,畢業後找工作就很容易了。”
江城饒有興趣側過身去:“說說,想找什麽樣的?”
“還不知道呢。”實際上就是不想說,“你呢,你什麽年紀,工作了吧?幹哪行的?”
這話一出口,江城就微微笑着不答話,氣氛立刻就微妙了。
顏澤被他弄得尴尬無比,心裏頭狂罵這烏賊:“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知道。”江城還是笑。
越抹越黑。
顏澤心煩意亂,也顧不得那麽多,掀開毛毯就要去睡覺:“我困了,那個……”
江城贊同地點頭:“我也困了。”
兩人對峙一會兒,顏澤睜大眼睛:“你要睡我這兒?”
“跟你哥是老朋友了,借助一晚沒什麽關系吧?”江城放下牛奶杯,也撐着膝蓋要起身。
顏澤本張口就要拒絕,也不知江城是故意還是無意,每次在他快裝不下去時就點到為止地提一下他哥,立馬提醒了顏澤的任重而道遠。
顏澤深呼了一口氣,心說這麽被動總不是法,不能總被這人控制着大局,該出手就得早點下狠招:“就剩我屋一張床了。我哥醉了,後半夜估計沒個安生,不如……”
江城近一米九的個子,這會兒雙手插着口袋,等下文似地歪了歪頭看他。
“不如你跟我擠一晚上?”顏澤心裏頭一咬牙。
“行啊。”江城回答得漫步盡心,彎腰拾起牛奶杯往廚房走,“你骨架小,半夜也不至于跟我搶被子。”
“什麽意思,我哥半夜還跟你搶被子?”顏澤氣笑了,跟在江城後面進了屋,不輕不重甩上了門。
實際上,顏澤這一次的搶人行動有些倉促。
他沒有和男孩子談戀愛的經歷,更別說去泡一個熟男。這畫風轉變得太快,他願意給自己找個借口留點時間去适應。
可顯然江城沒有給他适應的時間。
他穿着一條顏澤的睡褲,因為腿長露出半截腳踝,上身□□,在被窩裏翻了個身,于是黑暗中顏澤能清楚地看到他深邃的眉弓,氣息裏帶着淡淡的煙草酒精味。
第一次除了哥哥意外的男人能離他這麽近……
江城睡得很快,也很老實,顏澤關了燈還在冥思苦想同床共枕怎麽加快點進度,沒想出個所以然江城就已經睡得昏天黑地。
只是睡着卻不老實。
顏澤被他逼得一退再退,推到了牆根,後半夜卻依舊被熱醒了。就見寬闊有力的胸膛貼着自己,他幾乎要跳起來。可面前的男人睡得很熟,推都推不醒。
第二天,顏澤頂着大大倆黑眼圈,看着對面有限地敲着二郎腿吃雞蛋喝牛奶的江城。
“你睡得好麽?”他堆笑問。
江城拿過桌上的雜質,一振書面:“很好,你呢?”
“我也挺好的。”顏澤幹笑。
卧室裏忽然一陣叮呤當啷,是宿醉的顏向林醒了,跑出來時褲子都沒穿好,皮帶耷拉了一半,松垮地套着沒系扣的襯衫,看見餐桌前琴瑟和鳴的兩人就傻了:“江、江城?”
江城有樣學樣十分吃驚:“向、向林?”
叫得真親密。顏澤低頭喝粥。
“你怎麽在這?”顏向林左腳踩着右腳拖鞋,右腳踩着地板,一邊蹭着往前走一邊飛快把褲子系好,目光飛快地看了一眼顏澤,“你怎麽在這?你昨晚睡這兒了?”
“昨晚回來都快一點了,我也喝了酒,總不好一路開回去。”江城又是一振報紙。
顏向林看起來有些緊張。
并不是因為自己邋裏邋遢狼狽的一面被弟弟看到了,而是江城出現在顏澤面前他就有危機感。前天江城看了他弟的照片,昨天還問了他,今天就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了。
這節奏讓他覺得有點不對勁。緊張,也生氣。
“你給我進來。”剛穿好褲子就回卧室甩上了門。
江城沒說話,看了餐桌對面的顏澤一眼,顏澤也在盯着他看。于是江城沖他揚了揚眉毛,打了個哈欠放下雜志,趿着拖鞋跟在顏向林後面進屋了。
顏澤快要氣死了。
昨晚宿醉,哥哥起來一句話都還沒跟他說,第一件事竟是把那個烏賊先叫進屋去……天知道他心裏頭多憋屈!
況且以剛才顏向林那個緊張的樣,本來顏澤還能安慰自己他倆沒很麽,只不過江城在追他哥。可先自愛看到他哥的反應,他不得不接受他們倆之間肯定有點什麽的事實。
而實際上,顏向林的緊張全部來源于江城對顏澤的興趣。
房間裏。
“我記得我警告你,不要靠近我弟弟!”顏向林虛着聲音說。
“我沒啊?”江城特無辜,面不改色心不跳,“是你弟昨天非要我留下,說大老遠的送你回來不容易,酒後駕駛不安全……你看看人家。”
“什麽人家人家的,他是我弟我還不了解?他從來不願意陌生人留宿,你說你怎麽回事,給我弟灌了什麽迷魂湯?”顏向林一臉興師問罪。
“我真沒啊。”江城又打了個哈欠,“我昨晚困得不行就睡了,沒對他做什麽。”
這話把顏向林氣得戳他胸口:“尋思着您要是精力充沛還想有點什麽?”
江城沒使力,被他戳得笑呵呵往後倒了兩步:“幹嘛這麽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他。”
“你——”
顏向林還想說什麽,門忽然被踹開了。嘭地一聲,極其響亮,兩人都吓了一跳。
就見顏澤面帶笑容站在門前,踹開了才在門上象征補救地敲了兩下:“哥,你早飯快涼了。”
顏澤一來顏向林就緊張了。
畢竟他和江城的性向還是瞞着顏澤的,唯獨這件事他不想被弟弟看出端倪。
“這就來。”顏向林下意識地推了江城一把,徑直走向衛生間。
顏澤擡眼看向江城。
江城給他了個意味不明的笑,聳了聳肩膀,又趿着拖鞋出去了。
這天是周末,江城吃完早飯後在顏家賴了一會兒,十一點鐘打道回府。
顏向林本做好了狂風驟雨的打算,可顏澤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其實,顏澤心裏還沒譜,究竟要怎麽去問顏向林,所以顧自先琢磨着。
顏向林在那頭等了半天沒見弟弟有什麽反應,遂放下一顆心來,只當他和江城是彎的這事,沒被顏澤看出苗頭來。
他之所以這麽戒備,是因為顏澤實在太聰明了。
打小起,被顏澤搶了喜歡的東西後,顏向林就學聰明了,懂得喜怒不形于色,把自己喜歡的東西藏起來。他以為只要這樣,顏澤就不會再搶他喜歡的東西。哪裏知道時日久了,顏澤早就練就出一雙火眼金睛。
什麽東西,喜不喜歡,在顏向林心裏頭什麽樣的價位,只要看他一個眼神,顏澤大多都能摸出個所以然。
顏向林真是服了他這個弟弟,不服不行。即使是他,被兄控牢牢握在手心,也覺得無可脫逃。
中午一點,顏澤出了門,于是顏向林放下心來,倒頭就睡。
他不知道,顏澤這回出門,是他自己這回也沒了辄,所以去找他的好哥們,鄭易池。
鄭易池,是個彎的。
也是從小到大顏澤唯一接觸同志圈的哥們。
他性向有問題,很早就有人知道了,從前也受過點小波折。波折過去,愛你的人總還是會留在身邊。
顏澤算一個。
要說鄭易池有什麽不好,就是膽子忒小,長大了還能好點。顏澤記得以前兩人一起上輔導班時,見到陌生的輔導員跟他講話時打個噴嚏,鄭易池都能吓得一個哆嗦,不知所措地看着人家。
說白了,就是個膽小鬼。
現在這個膽小鬼坐在他對面,勺子沒完沒了地攪拌着面前的咖啡,皺了皺鼻子問:“那你為什麽不直接去問問你哥哥?”
“你傻呀?”顏澤抱住腦袋,幾乎就要趴到桌子上去了,“要是真的,戳破了多尴尬,我現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麽反應,那更別提我哥了。他萬一覺得老臉挂不下去,直接搬回我爸媽那兒住怎麽辦?”
“那,那也挺好的呀?”鄭易池顯然沒抓到重點。
“好個屁。”顏澤說。
鄭易池有點尴尬,抹了抹鼻子:“其實我們這種人,要是不想讓別人知道,那根本就不會把人往人前帶,哪裏說得上還要掩飾。”
“什麽意思?”顏澤擡起腦袋來,“你是說我哥壓根就沒打算瞞我,就是想讓我知道?”
鄭易池放下小鐵勺,兩只手在空中擺了擺:“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也許你根本就是誤會他了。那人和你哥可能就是單純的朋友關系……甚至你哥可能就不是同性戀。”
“肯定有問題。”顏澤擡起眼來看着鄭易池,直接否定,“因為那個人的反應不對。我說我哥是直的,他說我對我哥不了解。況且,他還敢跟我……跟我……”
鄭易池聽得着急,不由得問:“跟你怎麽了?”
“沒什麽!”顏澤大手一擺,“總而言之,我需要你幫忙。”
鄭易池縮回脖子,像只烏龜慢悠悠地縮回殼,點了點頭:“哦,那你想我怎麽幫你?”
“我需要你做我的線人,以同志的身份去跟他旁敲側擊,看能敲出點什麽來不?”說到這顏澤來了勁兒,往前靠了靠身子,眼睛炯炯有神。
鄭易池又往後縮了縮身子:“這、這樣不太好吧?萬一你哥不是,我把自己暴露給他,那他不是會很反感?說不定以後都不讓你見我了。”
“不會不會!”顏澤又是大手一擺,“你想哪兒去了。我哥一國外留學回來的,思想開放的很,哪兒至于這點小事就……總之,失敗了也沒什麽損失;成功了,我請你吃那家泰國餐廳,嗯?”
鄭易池捧着咖啡杯:“欸——”
于是第二天,顏向林出門回來後,就看到一個怯生生的膽小鬼端正地坐在他家沙發上,雙手整齊地放在膝蓋上:“哥、哥哥好!我是顏澤的好朋友……那個,我是來跟他借筆記本的!”
顏向林愣了足足有十秒鐘,看着小朋友眨巴着眼緊張地看着他,心裏只有一個聲音——
我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