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鬼嫁衣(九)
陳黎野如一根脫弦箭似的飛奔在村子裏。
十六個人都在屋子外面。一邊是女人屋子裏不知何處而起的恸哭聲,一邊是不知在何處虎視眈眈伺機而動的守夜人,衆人正躲着瑟瑟發抖不敢動彈,都看見了陳黎野在瘋狂跑路。
林青岩正趴在雪裏,試圖與雪融為一體。一看陳黎野在路上狂奔,心裏一驚,刷的半坐起來:“陳黎野!?”
他喊的太晚了,陳黎野已經飛奔出去十來米了。
下一瞬,一大群烏鴉啊啊叫着撲騰着翅膀從林青岩面前掠了過去。它們速度極快,且數量很多,離得很近,十分密集。
林青岩當然知道那群叫個沒完的烏鴉是守夜人,腦子立即就嗡了一聲。
陳黎野被守夜人追了!
任舒呢?任舒哪兒去了?鐵樹不是沒動靜嗎?
林青岩只愣了幾秒,一轉眼他就反應了過來。
任舒把陳黎野賣了!
“我操!”
林青岩罵了一聲,連滾帶爬的從雪裏爬了起來,一邊跑向陳黎野的方向一邊喊:“老陳!!”
小陸就躲在林青岩不遠處,她眼睜睜地看着這人跑遠,不禁冷笑一聲,冷嘲熱諷地小聲道了句:“傻逼。”
她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來人顫顫巍巍,走得有幾分失魂落魄的意味。
小陸回過頭,果不其然,來人正是剛剛從守夜人手中逃出來的任舒。估計是守夜人不出現她就不敢動彈,這眼看着陳黎野被追了,她才敢來找小陸了。
“陸姐……”任舒聲音顫抖,“我、我是不是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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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算殺人呢。”小陸說,“你只不過是逃命而已,逃命有什麽錯?”
……
身後的烏鴉在不知疲倦地叫。
陳黎野感覺自己兩條腿要廢了。他跑過了村中央的雪路,又鑽進房群裏左繞右繞,都快把自己繞暈了。
但守夜人沒有暈。那群烏鴉還是跟着他,陳黎野壓根就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機會。
他真的快累吐血了。
陳黎野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中途又岔了氣,他按着自己的肋骨跑得踉踉跄跄磕磕絆絆,漸漸地雙腿都擡不動了,最後終于認了命,咚的一聲靠到了牆上,慢慢滑坐到了雪地上。
他跑的胸口發悶,幾乎喘不上氣來。
那群烏鴉沖了過來,停在了他面前,見他竟然倒下,就撲騰着翅膀飛聚在了一起,就這樣聚成了一個人形,随後鴉羽炸開四散,守夜人出現在了陳黎野面前。
果真是“鴉”。
那一大片的烏鴉此刻只剩下了五六只,歡快地飛在守夜人身邊。
但守夜人并不歡快。他深皺着眉,心情很不好,聲音低沉道:“你就這點能耐?”
“我……”陳黎野氣喘籲籲地說不出話,又喘了好半天,才終于憋出了一句斷斷續續的話:“我又不,不怎麽運動……都快累死了……”
“你這樣怎麽面對其他的守夜人?”
“……啊?”
陳黎野聽出了一點不對,愣了片刻,難以置信地問他:“你……你是為了驗證這個才追我的?”
“不然呢?”守夜人似乎很煩躁,“難不成還真的殺你?”
“……為什麽?”
“……”
“……為什麽不殺?”陳黎野問,“你不是守夜人嗎?”
“……”
守夜人沉默了。
沉默半晌後,他走到了陳黎野面前,緩緩地蹲了下來,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你……聽我說。”
陳黎野:“……嗯。”
“以後,你應該會去很多地獄。可能很難,但千萬不要想着死。你很聰明,聰明得所有人都怕你,我知道。只要你活着,就總有離開這裏的一天的……你和我不一樣。”
“但你這個人就是有時候心腸太好了。”守夜人說,“這不是好事。這裏是地獄,絕對不能同情誰,明白嗎?”
陳黎野沉默了。
他當然知道不能再做這種事兒。這地獄裏不缺第二個第三個任舒,但他卻沒有第二條第三條命用來浪費。
這裏人人都惜命,在這種地方每個人都會變得自私而警惕。他本來是看人家女孩子第一次進來無依無靠才心生憐憫,今天被這麽一劃,也把他這些憐憫心給一并劃走了——反正他從今以後肯定會長個心眼了。
守夜人不知他心中所想,還在自顧自接着說:“黎野,你如果再做這種事,肯定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今晚,但守夜人可就不是我了。”
守夜人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可不會有第二個守夜人這樣讓着你。
陳黎野知道他說的是任舒的事。沉默了片刻後,說:“知道了。”
“知道就行。”守夜人說,“你可得長個心眼,畢竟你上次就是這麽死的。”
陳黎野本正乖乖聽他說教,一聽這話,一陣疑惑襲上心頭:“……?我沒死啊?”
“……你怎麽廢話那麽多。”守夜人啧了一聲,說,“我叫你別幫就別幫,我還能害你嗎?”
“……”
難道你不會嗎。
你是守夜人啊!守夜人害參與者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但話到了嘴邊,陳黎野卻說不出來。
不知為何,他面對這位守夜人,心裏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他說不清這是種什麽樣的感受。
守夜人往他跟前湊了湊,陳黎野忍不住往後縮了縮,後背緊緊地貼在了牆上。守夜人本來離他就近,他再這麽一湊,兩個人之間就沒什麽距離了,簡直近如咫尺,他甚至能清楚地聽到守夜人的呼吸聲,和自己的心跳聲——不知道是吓的還是緊張的。
他的後背被牆硌得有點疼。
“那什麽,距離産生美……”陳黎野伸手按了按守夜人的肩膀,掙紮道,“咱倆是不是有點太…………!?”
他剩下的話全被堵住了。
守夜人突然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按到了牆上,然後吻了下去。
陳黎野被吻了個措手不及,連掙紮都忘了,大腦一片空白,從守夜人漆黑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滿臉震驚。
然後,他聽見了地獄那道陰森詭異的聲音,這一次它的聲音更加嘶啞,感覺像要瘋了。
它嘶吼:【鴉!!守夜人不可以跟參與者親嘴!!!!】
陳黎野這才回過神來,但很奇怪,他竟然一點也不想推開守夜人,反倒還有點……享受現狀。
地獄的鬼叫聲不絕于耳,它似乎是想警告守夜人,開始嘶喝尖叫,漸漸朝他們兩個逼近了過來。
守夜人的雙唇十分冰涼,他不顧那瘋狂詭異的鬼叫聲,就這麽吻了陳黎野半分鐘。這半分鐘裏,他眼裏的殺氣無影無蹤,只有平靜與幾絲貪戀沉在眼底。陳黎野沉在守夜人眼裏,不知是不是他瘋了,他竟覺得這人人畏之的地獄鬼神其實骨子裏淌着溫柔。
半分鐘後,守夜人松開了陳黎野,吓人的鬼叫聲停止了。
守夜人低下頭來,深吸了一口氣,又長嘆出來。
陳黎野聽見他低聲說:“對不起。”
陳黎野抹了抹嘴唇,聞言沉默了一下,眼神幽幽飄向了別處,說:“沒事……沒什麽好對不起的。”
他倒還覺得自己奇怪,竟然沒有推開守夜人。
守夜人突然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胸口。
陳黎野:“……”
他看向守夜人,守夜人依然滿臉平靜。
陳黎野莫名有點慌:“哥,你想幹嘛?”
守夜人擡眼看了陳黎野一眼,說:“你自己不知道嗎,衣服有鬼。”
陳黎野:“……我知道是知道。”
“知道你還那麽多廢話。”守夜人收回了手,然後脫下了自己的上衣,對陳黎野說,“脫了。”
陳黎野:“……”
“看我幹什麽。”守夜人說,“脫啊,我把我衣服給你。”
陳黎野說:“我怎麽脫,脫不下來啊……”
守夜人啧了一聲,抓着自己脫下來的上衣,說:“這兒是鐵樹地獄,我是守夜人,我就是這兒的主子,我說你能脫,它敢不讓你脫?”
陳黎野:“……你怎麽這麽霸道。”
守夜人:“少廢話,給我脫。”
陳黎野無語,黃昏時候他就在房子裏試過了,這衣服是真的不能脫,如果非要脫下來就肯定得涼。
他很無奈,就拉了拉左邊的衣服,說:“你看,真不能……我操?”
陳黎野滿臉震驚地看着輕而易舉脫下來的紅衣——他在屋子裏試過,這衣服扯都扯不動,扯一下就皮肉疼,他低頭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扯了。
怕隊友恐慌,他也沒敢聲張。
他本想給守夜人看看自己不能脫的理由,誰知這衣服就跟一件普通外衣一樣,陳黎野一拉,衣服就落下了肩頭來。
守夜人是真的有能力掌控這地獄裏的一切。
守夜人站了起來,陳黎野收起震驚擡頭看向他,人沒看見,臉上被丢了一件衣服。
“給你了。”守夜人漫不經心地道,“省着你挨凍,就這樣,我走了。”
陳黎野把衣服從臉上扒了下來。再一看,守夜人已經走遠了。
守夜人穿的是一身幹練的黑色衣服,脫掉上衣後,依舊是一身的黑。他裏面穿了一件單薄單衣,腳上踏着雙黑色軍靴,褲子緊貼着皮膚,十分修身。幾只烏鴉在他身邊飛,偶爾叫一兩聲。
陳黎野抓了抓手裏的衣服。守夜人丢給他的上衣也十分單薄,但卻出人意料地暖和,光是抓在手裏,他就感覺自己正抓着一團火。
守夜人走了。陳黎野無端覺得他走時的背影有些凄涼,有些孤寂,還有些可憐。
陳黎野忽然想起守夜人說的話。
他說:“我沒辦法跟着你走了。”
這話乍一聽沒什麽問題,可事後再琢磨琢磨,陳黎野又覺得不對勁了。
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下,守夜人應該說“我沒辦法跟你走”。
而不是“我沒辦法跟着你走了”。
這是個很微妙的說法錯誤。守夜人的這個說法,就好像他以前一直跟着陳黎野一樣。
結合守夜人的種種言行,陳黎野心裏的某種違和感漸漸擴散開來。他抓着手裏的衣服,茫然的擡起頭,看了看天上的血月。
……想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