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鬼嫁衣(八)
“你知道你在救什麽人嗎。”
陳黎野覺得守夜人這話裏有話,沉默片刻,回答:“總歸是個人。”
守夜人語氣陰森:“你罵我不是人?”
“……”
誰罵你了啊!!
陳黎野簡直無語,眉角一抽,抿了抿嘴。
他沒多少表情,心裏想什麽也不會表現在臉上。可守夜人卻看透了他在想什麽,他覺得陳黎野這樣有點好笑,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哼聲來,應該是冷笑了一下。
守夜人沒多搭理他,轉頭走向了任舒。
“怎麽樣。”他冷着一張臉問,“做好決定了嗎。”
任舒還坐在地上縮成一團,守夜人和她說話時,她渾身哆嗦一下,怯生生地擡起頭,抿了抿嘴,說:“好了……”
守夜人眯了眯眼,看向了她縮在懷裏的右手。她右手發着抖,但正很用力地攥着什麽。她藏的挺好,別人看不出來那是什麽。
但她騙不過守夜人,守夜人看一眼就知道她想幹什麽了。
守夜人心中了然,收回了目光,思忖片刻後,把她腳上的藤蔓解開了,說,“站起來。”
任舒渾身一抖,晃晃悠悠哆哆嗦嗦地站起來了,被他吓得兩眼含淚,連忙往陳黎野那邊湊過去。
“陳哥……”任舒帶着哭腔說,“我害怕……”
陳黎野已經被她氣的麻了:“關我屁事,我又不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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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舒:“……”
“別在那兒粘着他了。”
房子後頭正好有棵禿樹,守夜人往後退了幾步,順勢往後一靠,半擡着眼,用這一副對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兒說道:“他不會幫你的,我比你了解他。”
陳黎野心裏噴血,覺得這守夜人簡直離譜:“你了解我什麽啊??”
守夜人沒搭理他,接着對任舒說:“你的決定呢?”
一說“決定”,任舒又是一哆嗦。
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哆哆嗦嗦地組織了半天語言後,才終于顫聲說道:“哪裏……哪裏有什麽決定?”
守夜人沒說話,等着她說下去。
夜裏的風把他額前的發吹動,吹不動他眼中的平靜殺氣。
“你就是想殺我……”任舒說,“根本沒有什麽能免死的“
正确決定”……都是你在唬人!你就只是想殺我!陸姐都告訴我了!你就是……你就只是想殺人,根本沒有原因!你就是個瘋子,殺人魔!不然的話你怎麽會下地獄!!”
她越說越激動,說完之後,忽然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突然轉過頭抓起陳黎野一只手,然後揚起了自己一直緊緊攥在懷裏的右手。
陳黎野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懵了,轉頭一看,發現她高高揚起的手裏居然正拿着一把美工刀。
任舒手起刀落,陳黎野還沒反應過來,手背就被她劃出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口子,血從口子裏滲了出來,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陳黎野:“…………????”
做完這一切後,任舒松開了他的手,向後踉踉跄跄地退了幾步,她顫抖的手握不住美工刀,刀便落到了地上,軟綿綿地陷進了雪裏,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
“對不起……”任舒顫着聲音說,“陳哥,對不起……可我,可我想活着……”
任舒說完這句之後,轉頭就跑,連滾帶爬的,看樣子是真的怕守夜人。
陳黎野:“…………”
我……草??
陳黎野端着血流不止的手,驚呆在了原地,大腦一片空白,如同一個石像。
守夜人身邊的烏鴉看見他手上的口子,又興奮了,飛了起來“啊啊”的叫。早知如此的守夜人慢悠悠地直起了身,走了過去,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把愣神的陳黎野叫了回來:“哎,回神了。”
陳黎野回過神來,轉過頭看向他,依舊滿臉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驚喜嗎?”守夜人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說,“我故意的,給你長個記性。”
陳黎野:“……你故意的??”
“是啊。”守夜人好像生怕他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還一字一停頓:“我、故、意、的。”
陳黎野幾近窒息:“……你……你他媽……你他媽是不是人啊!?”
“我不是。”守夜人回答,“我死了好久了,論歲數,你都該叫我一聲祖宗了。”
陳黎野:“……”
行。
你牛。
陳黎野端着手,麻木地道:“所以你要幹什麽,你現在要殺我了嗎。”
“不急。”守夜人說,“晚上才剛剛開始,我們慢慢來。”
陳黎野:“……”
這人……不,這鬼有病吧。
守夜人看了看陳黎野的手。任舒雖然是個姑娘,但下手卻一點也不留情。這道口子又長又深,血流個沒完。
守夜人看了片刻,忽然眯了眯眼,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他收回目光,伸手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塊帕子來,偏過頭看向別處,不願看他傷口,就這麽別扭地遞去了陳黎野面前,說:“把血擦了。”
陳黎野還端着流血的手不敢動彈,一看守夜人遞給他帕子,什麽也沒說就接了過來,按住手上傷口,說了聲:“謝謝。”
“……”守夜人沉默片刻,轉過頭來說,“我的東西問都不問你就敢用,你倒真不怕我。”
陳黎野用力捂着手背上的傷口試圖止血,說:“怕你也沒用,你要是想殺我,肯定不會含糊。”
“……”
守夜人沒吭聲,沉默了一會兒。
片刻之後,守夜人才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兩聲,重新開口說道:“好了,言歸正傳,剛剛跟你說到哪兒了?……對了,說到你知不知道你救的是什麽人。”
陳黎野:“……”
沒想到你還自問自答哈。
守夜人說:“我想你應該也知道她不是好人了,告訴你一件事吧。參與者第一次進入的地獄,往往都是犯了屬于這個地獄的罪。”守夜人說,“鐵樹地獄的罪名是離間挑唆。她曾經到處裝純勾引男人,把許多情侶給挑撥分手了不提,還把很多年輕女孩逼得自殺了,并且直到現在都沒有想收手的意思。”
“那麽問題來了,黎野。”守夜人擡起眼,用一種問罪的眼神看着他,說,“你是怎麽進來這裏的。你他奶奶的應該不是這種會離間挑唆別人關系的人才對,是不是該給我解釋一下?”
陳黎野:“……”
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守夜人說的話很像抓到丈夫出軌犯錯的妻子。只要把裏頭的一些詞置換一下,那簡直一模一樣。
但這事确實挺蹊跷。陳黎野扪心自問自己打小就是一個根正苗紅的好少年,學習名列前茅,還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父母也開明,從小到大他都安安分分,幹過最缺德的事是小時候尿床。
陳黎野沉默片刻,用沒受傷的手摸了摸耳垂。
守夜人把他這動作收進眼底,沒說什麽,但眼睛裏為數不多的光暗了暗,不知想到了什麽。
陳黎野思忖片刻,在腦子裏搜羅完了他這二十年來的人生過後,猶猶豫豫地說:“大概是因為……我是律師?”
“……”守夜人面無表情發問,“律師是什麽。”
陳黎野:“……”
陳黎野這才想起守夜人剛剛說自己已經死了好久了。他可能是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前的人,思想一點也不現代,哪兒會知道律師是什麽。
陳黎野只好給他解釋:“律師就是接受委托和指定解決法律糾紛或者從事訴訟代理……”
守夜人皺了皺眉,又問:“訴訟代理是什麽。”
“……”陳黎野撇了撇嘴,說,“算了,通俗來講,我就是給人用和平的方式文明的解決麻煩事兒的工具人。”
守夜人聽得半懂未懂,大概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問:“那和你進地獄有什麽關系。”
“我接過很多離婚的……”
眼看守夜人眼睛裏又飄上來幾絲迷茫了,陳黎野沉默片刻,想了想自己看過的幾個古裝劇,想出了一個詞:“和離你知道嗎?”
守夜人:“……知道。”
“就是和離。”陳黎野說,“我幫好幾個人和離過,不知道這算不算離間挑唆。”
守夜人:“……”
他似乎就沒聽過這麽扯淡的罪名,長長的嘆了口氣出來,捏了捏自己的眉間,似乎十分頭疼。
陳黎野不敢吭聲。
“顧……”
“……”
守夜人說了一個字之後,又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才又開口說:“陳黎野,我得先告訴你。不是每個地獄的守夜人都會心腸好到每晚只會殺一個。這裏多得是殺人不眨眼的混賬,以後最好不要對哪個守夜人都這麽迎難而上,到時候,你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不知怎麽回事,陳黎野聽了他這番話後,鬼使神差地就開了口,一句他自己壓根都沒想過的話就這麽自然而然地從嘴裏蹦了出來:“你不跟着我嗎?”
守夜人:“……”
陳黎野:“……”
陳黎野看着守夜人有些震驚的神情,簡直想給自己一巴掌——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麽會說出這麽句話來!
怎麽就說了這麽句話出來啊!
他怎麽跟?他是守夜人啊,他怎麽跟!?
果不其然,守夜人沉默片刻後,說了一句:“我沒辦法跟着你走了。”
陳黎野早已料到他會這麽說,于是幹笑了兩聲:“也是。”
又沉默幾許。
守夜人沉默了很久,不知在想什麽。他眼睛裏的平靜有了幾分裂痕,過了片刻後,他擡起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陳黎野并不知道那裏有他藏着掖着不給人看的兩枚戒指。他不知道守夜人在幹什麽,站在原地迷茫的眨了眨眼。
守夜人就這樣安靜地呆了很久,很久之後,他又長嘆了一聲,擡眼看向了陳黎野,問:“血幹了沒有。”
陳黎野愣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還拿着人家的帕子按着傷口,連忙轉頭拿起了帕子看看自己的傷。口子自然是不會這麽快就愈合的,但血已經成功止住,沒有再流了。
“好了。”
陳黎野一邊說一邊把帕子還給他,說:“謝謝。”
“謝就不用了。”守夜人接過帕子,重新塞回了上衣口袋裏,說,“來幹正事吧。”
“……”陳黎野茫然,“什麽正事?”
“你流血了——以你的精明程度,應該已經知道我的獵殺規則了。”守夜人說,“我是守夜人,你是參與者,你犯規了,你說咱們兩個的正事是什麽?”
陳黎野:“…………”
正事是什麽?
當然是守夜人獵殺參與者啊!
陳黎野咽了口唾沫:“你,你不會這麽絕情的吧……”
“我很溫柔的。”
守夜人話說到一半,陳黎野就感覺到自己腳上一松,低頭一看,腳上的鐵藤蔓已經無影無蹤。
“就這麽殺人實在有點沒意思。”守夜人按了按指關節,把指關節按得咔咔作響,面無表情,滿臉冷漠,說,“我溫柔的給你半分鐘逃亡。”
陳黎野當場麻木:“……”
守夜人:“還不跑?半分鐘開始計時了。”
陳黎野無語又想吐血。
就你媽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