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實驗室
艾爾文伸出手, 停在了曲夏的臉頰下方。
手中的觸感冰冰涼涼,濡濕了他的指尖。
他頓住了。
雌蟲不被允許軟弱, 艾爾文從有記憶開始便不曾哭過, 諾維爾也是如此,這還是他第一次為人擦拭眼淚。
他的手指僵硬,拂過曲夏的臉頰, 生硬道:“別哭了。”
曲夏拂開他的手, 起身離開茶室,他大踏步回到房間, 反鎖房門,将行李箱抽出來, 開始一言不發的收拾行禮。
這見鬼的主星他不待了!
艾爾文長久的沒有動作。
片刻後,他嘆息一聲,揉了揉眉心,撥通了希爾芙的電話。
希爾芙正躺在沙發上喝茶讀報, 看見光腦上的名字時微微一愣,旋即調笑道:“怎麽樣上将閣下,和小雌蟲相處的好嗎?”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 艾爾文猶疑的聲音傳來:“我好像把他弄哭了。”
希爾芙:“噗——”
他手忙腳亂的拯救被打濕的沙發,震驚道:“艾爾文, 你幹了什麽好事?我昨天才把他交給你!”
希爾芙憤怒的指責着,像在譴責一個家暴幼兒的渣男:“那孩子昨晚走的時候還很開心的!”
艾爾文:“……”
他略感疲憊:“我什麽也沒有做, 只是教他用餐禮儀, 然後指導了一下他的茶藝。”
他簡略描述了一下今早的經過。
希爾芙微微嘆氣。
他扶住額頭:“艾爾文,我知道你是老牌貴族出生, 講究這些,但洛克剛剛來主星, 他沒有父母,你不能對他那麽兇。”
艾爾文:“但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先別打斷我。”希爾芙道:“承受責難是我們的宿命,可是,就算準備工作做到極致,又能逃脫這份宿命嗎?”
他語氣憂傷:“諾維爾是最遵守規矩的孩子,而你是我們那一輩的翹楚,每樣都做到了最好,真真正正的天之驕子,可你們的婚姻呢?”
艾爾文的雄主自然不必說,而諾維爾不日就要結婚,對象雖然沒傳出暴虐的名聲,脾氣也不是那麽好,年輕的少将前途如何,誰也說不清楚。
艾爾文沉默不語。
希爾芙道:“那孩子剛剛來主星,內心是很惶恐的,而且我們搞研究的,不像你們軍雌那麽能忍,熱茶會燙紅皮膚的,你給他送管藥膏去。”
他警告:“如果洛克跑了,你別指望我再給你找一個合适的資助者。”随後挂斷了電話。
卧室內,曲夏艱難的關上了背包。
他着背包是原主留下的,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物件,包袋開線斷裂,此時塞的鼓鼓囊囊,看起來越發搖搖欲墜。
曲夏提着包急匆匆的出門,在樓梯上碰見了正要上樓的艾爾文。
他的腳步驟然一頓。
雖然曲夏有點情緒上頭,但對着帝國上将還是有點發怵,他在樓梯口和艾爾文僵持,色厲內荏道:“幹什麽!”
無論艾爾文說什麽,他都不會再去泡茶了!
艾爾文嘆息一聲,牽過曲夏:“給我看看你的手吧。”
他拉着曲夏回到房間,手指在他的胳膊上略略摸索,被燙到的皮膚微微泛紅,有些腫,他不由分說,在曲夏面前微微矮下身子,将清涼的藥膏塗抹上去。
曲夏有些吶吶。
他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的性格,艾爾文兇他,他就只想拖着行禮跑路,滿腦子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但上将矮着身子為他擦藥,他就什麽也說不出來。
曲夏其實知道,艾爾文是為他好。
他又不傻,也多多少少知道這個世界雌蟲的處境,艾爾文的做法絕對是個負責任的資助者了,不然上将日理萬機,将他丢到一邊不管就好,何必屈尊降貴來教他。
但他就是委屈。
曲夏一言不發,艾爾文在沉默中替他上好藥,而後站起身來,觸碰到背包時微微一頓,道:“你要走嗎?”
曲夏的包被他抱在懷裏,鼓鼓囊囊的,一碰就知道。
曲夏先是點點頭,而後又飛快的搖了搖頭,心虛道:“沒,沒有。”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心虛。
艾爾文走到門前,想起希爾芙的話,又嘆息一聲,雌蟲的自愈力強悍,但洛克過了這麽久皮膚還紅腫,他的等級應該不高,出生也不好,注定無法擁有完美的婚姻,拘着管着意義不大,不如放他有個美好的學生時代。
他道:“我不會強迫你學什麽了,你按照自己的習慣來吧,生活費每個月我會打到你卡上。”
他關門走了出去,幾乎是下一分鐘,曲夏的嘴張成了‘O’型。
曲夏收到了艾爾文的轉賬。
他直接給了一筆巨款,比曲夏六個月攢下的還多。
曲夏跑路的決心動搖了。
平心而論,這棟別墅豪華又氣派,他的房間寬敞而舒适,能從巨大的落地窗直接看見後花園的人工湖,天氣好的時候,甚至能看清湖邊紫藤舒展的枝蔓。
在主星租這樣好的房間,把曲夏賣了也付不起。
他想了想,退了去二等星的車票,艾爾文既然說不強求他起床,也不逼他學茶藝,那他可以再等兩天,萬一艾爾文變卦,他在跑路不遲。
這個時候,曲夏的光腦響了三聲。
是希爾芙的來電。
希爾芙在通訊頻道裏親昵的叫着曲夏:“洛洛,試驗室的新器材好了,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曲夏的眼睛亮起來:“什麽器材?”
希爾芙挑眉,他就知道曲夏是這個反應,于是笑到:“秘密。”
他故弄玄虛:“是帝國最高機密哦,我不能在通訊儀器中告訴你,如果你感興趣,就過來幫忙吧,剛好我們現在也很缺人手。”
随着幾次遠征的開展,越來越多的軍雌出現精神海的問題,而雄蟲又過于稀缺,難以得到有效的安撫。
軍部和皇室屢次施壓之下,主星幾個研究精神波段的實驗室忙得焦頭爛額,然而這方面的研究又豈是容易突破的,到現在為之,所有的研究都收效甚微。
曲夏從床上跳下來:“我這就來。”
他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被喜歡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早晨的不愉快就抛在了腦後。
曲夏把雙肩包裏的衣服倒出來,只拿了學生證一類的物件,而後沖下樓,還對着沙發上的艾爾文揮了揮手。
“再見,上将!我去實驗室啦!”
艾爾文一頓。
諾維爾從來不會這樣和他說再見。
他們家族的孩子都少年老成,從小就一副冷靜持重的樣子,離開家也是規規矩矩的在門前鞠躬,然後報告一句,曲夏這樣神采飛揚的,艾爾文從沒見過。
倒是讓他想起了垃圾星上那個很有活力的小軍師。
于是他微微颔首,很輕的回複:“再見。”
曲夏已經走遠了。
希爾芙的實驗室坐落在中央大學的西北角,曲夏到的時候,他穿着無塵制服,耐心擺弄着一件龐大的儀器。
曲夏走過去,那是一個類似與烤箱的東西,裏頭有七八層鐵板隔開的空間,照着不同顏色的燈,透過磨砂玻璃,依稀可以看見上面放置的物品。
那是一堆……蛋?
曲夏将手貼在玻璃上,皺眉看過去:“為什麽要放蛋?我們是研究精神海的,不是研究孵化的吧?”
希爾芙道:“這是一項嶄新的猜想。”
“裏面的蛋都是已經斷絕生機的蛋,但是我們偶然發現,這些蛋會發出某種波,類似與精神海的波動。”
蟲族的精神海脆弱又強大,稍微的擾動可以是他們痛不欲生,但研究表明,當□□枯竭,生機斬斷,精神海也是最後一個失去活力的部分,當蟲族的心跳停止,血液不再流動,血氧降至最低,他們依舊有片刻的精神波段存在。
“雖然存在的時間很短,但是我們發現,這些蛋通過特殊的保存方式,殘存的精神海能活躍半個月左右,所以,科學院一直相通過鏈接的方式,讓這些死蛋和雌蟲們相連,做替換和淨化。”
曲夏道:“神奇的研究方向。”
他閱讀過人族腦科學領域所有前沿的文章,從沒有聽說過類似的說法。
希爾芙微笑:“當然,我們是帝國最先進的研究院之一,有着千奇百怪的研究方向,等你當了我的學生,可以任意挑選感興趣的方向。”
希爾芙是研究院的大忙人,他見曲夏狀态正常,沒被艾爾文欺壓出心理疾病,也放下心來,随後,他叫來學長領着曲夏熟悉環境,告訴他可以随意參觀,然後便出門開會了。
學長帶着曲夏參觀了一圈,也去忙科研任務,讓曲夏坐着玩實驗室光腦的自帶小游戲,曲夏坐了一會兒,見沒人注意他,光速退出了游戲界面。
他坐在監控拍不到的地方,運指如飛。
他鍵入:“皇室。”
實驗室的光腦有着極高的權限,可以查到諸多隐秘的信息,唯一的防火牆也被曲夏輕松繞過,這是他前世各種扒實驗數據學會的技能。
曲夏輕車熟路,他先将大段的資料下載到本地,拷貝入光腦後,随後抹去了訪問的痕跡。
等到數據加載的進度條達到百分之百,曲夏握住光腦,對着師兄們微笑:“諸位,好晚了,我回家太晚艾爾文上将會罵我的,我先走一步?”
實驗室的諸位都對那位冷肅上将有所耳聞,知道他不茍言笑,眼裏容不得沙子,紛紛對曲夏投去了同情的目光:“那你快走吧,上将生氣可不是好玩的。”
曲夏點頭,裝作焦慮的樣子,匆匆上了回家的飛行器。
在華燈初上的時候,他回到了那棟帶花園的別墅。
艾爾文上将眼睛看不見,便沒有開燈。這棟房子白天明亮寬敞,但現在,整個別墅隐在黑憧憧的夜色裏,配着漆黑一片的窗棂,顯得有些鬼魅。
曲夏拉開門,探頭探腦:“上将?”
無人回複。
他環顧一周,艾爾文沒有在一樓,餐廳冷冷清清,也沒有用餐的痕跡。
曲夏摸索着走上樓梯,忽然在二樓頓住了。
別墅的三樓,似乎有若有若無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