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導師
随着副官‘發射’的指令, 連天的炮火墜落下來,揚起暗色的塵煙, 黑灰覆蓋了幫衆的領地, 外頭黑沉沉的一片。
艾爾文立在窗邊,他看不見外面的場景,只能靠聽覺, 外頭的聲音他很熟悉, 是殲滅艦主炮落地炸開的聲音。
他無聲捏緊了手中的鍋鏟。
門外,副官克拉德和所屬小隊在炮火的掩護下降落, 他往南北兩方向各打了一個手勢,示意衆人分開羁押幸存的幫衆, 然後敲響了房門。
“上将?”
艾爾文沉聲道:“進來。”
克拉德步履一頓。
雖然上将的語調和平常一樣,聲線也和辦公室裏一樣沉穩,但高階雌蟲的第六感告訴克拉德,上将在暴怒的邊緣。
他立正:“是!”, 而後恭敬的推開了門。
艾爾文站在窗邊,看不見的眼睛裏陰霾一片,比天上的煙霧還要黑沉。
克拉德渾身一激靈, 行了軍禮:“上将,殲滅艦已經抵達, 第一輪齊射發送完畢,預計殲滅流竄□□近半, 即将進行第二輪齊射, 等待您的指示。”
艾爾文道:“停手。”
克拉德微微一愣,旋即道:“上将, 這顆垃圾星上都是些窮兇極惡的流寇,除惡務盡, 我認為……”
“我說,停手!”
短短四字,上将咬的極重,他雙目緊閉,按着窗沿的手臂青筋暴起,細看之下,還在微微顫抖。
“是。”克拉德領命,面帶狐疑,又道:“該如何處置那些劫持了您的匪徒?”
艾爾文深吸一口氣,道:“找到後就關起來,不要傷害……”
他想描述軍師的樣子,頓了頓,才恍然發覺他并不知道那位軍師的名姓,也不知道他的長相,于是只得道:“別傷害他們任何一個。”
第一軍的效率極高,不過一個小時的功夫,他們已經把垃圾星從頭到尾犁了一遍,将有所活着的幫派成員統一扣押,帶到的軍艦的牢房中。
艾爾文脫掉了破舊的衣衫,重新換回了上将軍服,他肩上垂着銀白的绶帶,腰間是燙着荊棘薔薇紋飾的腰封,漆黑的長靴踩在金屬地板上,蕩起清脆的回音。
他示意克拉德,克拉德上去一步,高聲詢問:“你們的軍師可在?”
幫派衆人面帶驚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軍師拍下的奴隸這麽就變成了上将,也不知道曲夏和他有什麽深仇大恨,惹得上将親自來牢中問詢,他們鹌鹑一樣縮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大着膽子:“軍師不在這裏。”
艾爾文皺起眉頭。
“對對對,軍師不在這裏。”
“閣下,也許他已經被炮灰轟成灰了。”
有一個人開口後,俘虜們争先恐後的發言,想要讨好這位上将,但是艾爾文的臉色越來越沉,片刻後,他閉上了眼睛:“再搜。”
“再搜?”克拉德又一次頓住了,苦着臉:“上将,所有地方我們都地毯式搜尋過了,用了生命探測儀,不可能有遺漏的。”
艾爾文轉眼看他,眸中全是陰翳,他雖然什麽都看不見,克拉德卻覺得心驚膽戰。
艾爾文重複道:“再搜。”
克拉德不敢多言,領命離去。
剩下的幫衆被一一檢測身份,依照律法判刑,從他們的口中,艾爾文終于知道了那個軍師的名字。
曲夏。
曲院風荷的曲,夏天的夏。
和那少年一樣,分外明媚爛漫的名字。
艾爾文步履沉重的回了指揮室。
第一軍被再次排下去搜尋,他們手持專業設備,迅捷快速的鋪開,按照上峰的要求,尋找一位年紀不大的蟲。
誰也不知道這只蟲有什麽特殊的,能讓帝國精銳興師動衆,但長官下了令,他們便依令尋找
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
随着時間的推移,垃圾星的太陽沉沒了,點點的繁星覆上天幕,這篇貧瘠的土地上只剩下探照燈的微光,像一個個小光斑,浮游在大海中。
在這期間,第一軍來回搜尋了六次,每一塊垃圾都被仔細翻查,生命探測儀掃過每一寸土地,他們一無所獲。
艾爾文筆直的立在窗邊,翳色的眼睛倒映着群星,克拉德戰戰兢兢的立在背後,問:“上将,我們走嗎?”
“夜間溫度極低,風也大,不适合飛行,現在不起程,就只有明天走了。”
艾爾文半響沒說話。
片刻後,在令人窒息的沉默裏,他緩緩嘆了口氣:“啓航吧。”
誰都知道,垃圾星上已經沒有活人了。
随着一聲巨響,軍艦的艙門合上,巨大的推動力從尾翼噴出,幾萬噸的鋼鐵巨物拔地而起,沖向天幕。
軍艦內,克拉德猶猶豫豫的站在門口,一直沒說話。
艾爾文問:“還有事?”
克拉德道:“上将,請問這次行動的行動報告該怎麽寫?”
出動了軍艦,必然是寫文件上傳備案的,但是艾爾文此次出事的不清不楚,獲救的也不明不白,報告實在不好寫。
艾爾文道:“你如實記錄,說軍用頻段收到了我在垃圾山上發送的的通訊電波,采集了留存血液的生物信息并定位了我的位置,其餘不用多講。”
克拉德欲言又止。
艾爾文皺眉:“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克拉德為難:“上将,這和我們的情況對不上啊。”
他道:“我們沒有收到垃圾山上的通訊,我們收到了一個民用通訊器的通訊請求,對方不知道為什麽得知了軍用頻段,發送了詳細的定位,而且有清楚的語音,讓我們去接您。”
艾爾文徹底的頓住了。
他按住窗舷,陡然生出了一個極不好的猜想,心中升起一種驚懼的情緒,仿佛副官的話語中藏着什麽他無法承受的真相。
艾爾文澀然道:“發出來。”
“是。”克拉德掏出通訊器,按鍵播放音頻。
一個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的聲音響起,伴随着電流的沙沙聲。
“有個高等級的軍雌墜落在我這裏了,我為他做了精神梳理,他的狀況很好,請來接他吧。”
請來接他吧。
艾爾文定定的站在窗前,他沒發話,克拉德也不敢關閉通訊器,于是那段短小的音頻就這樣一遍遍的循環,在這段失真的低質錄音中,艾爾文居然能想象曲夏說這段話的聲調。
片刻後,他揮退克拉德,緩緩坐在了沙發上,挺直的脊背微微躬陷,伸手覆蓋住了眼睛。
艾爾文上将執掌軍部多年,從不沾染人情世故,他既不賣人情,也不欠人情,像一個精密的機器,将人性的弱點抛棄在外。
但如今,他卻欠下了這樣一個恩情,且無世無法償還。
他獨自在指揮室待了良久,才給副官發了指令。
“幫我調查一下,曲夏是因為什麽來到的垃圾星,可還有父母親人?”
如果有,他将盡力幫助。
四個小時前,帕米爾星系高等考試考點
曲夏最後檢查了一下,在姓名欄端端正正的寫下了原主的名字‘洛克’。
原主留下的東西不多,好在有書本有日記,基本交代了星際的背景,身份也還算清白,可以讓曲夏參加考試。
做完這一切,他提前三十分鐘交卷,從考場出來,在一旁的咖啡店點了份炸雞。
試卷太簡單了,他已經檢查了3遍,再看就要看出花來了。
匆匆吃完飯,曲夏刷了刷光腦,在附近找了間條件還可以的小旅館,直接定了半個月。
半個月之後,就是考試的放榜時間了。
曲夏不打算回垃圾星了,幫衆都是通緝犯,這些年沒少作奸犯科,艾爾文也不是他們拍賣的第一個軍雌了。現在軍部來了,這些幫衆肯定要被逮捕,曲夏頂着個軍師的頭銜,很容易被牽連進去,一不小心就有了案底。
曲夏想進帝國中央實驗室,而和精神海相關的研究保密等級都不低,想加入其中,家世清白很重要,他不打算以身犯險。
在小旅館舒舒服服的躺下了後,曲夏便拿着光腦刷今日的新聞,果不其然看見了軍方轟炸的消息,下面附了兩張無人機拍攝的圖片。
垃圾星平整的土地被炸出大坑,到處是榴彈和炮灰的痕跡,曲夏瞠目結舌,暗暗感嘆:“還好我跑的快。”
他接着往下滑,沒看見營救保姆先生的消息。
曲夏不知道是軍方沒公布,還是炮彈不小心炸到了保姆先生,他心中祈願不要是後者,心道:“如果有機會,下次去主星的資料庫裏查一查吧。”
半月時間眨眼而過,轉眼到了放榜的日子。
曲夏毫無疑問的摘下了帕米爾星系本屆第一的名號,順利考入主星的中央大學腦科學系,他将行禮打包收拾好,用最後一點錢買了去主星的機票。
住了半個月的賓館,他當軍師的那點錢已經霍霍完了。
在登機前,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他的行禮超重了。
星際跨越的行禮費用非常昂貴,曲夏将多餘的衣服全部扒出來丢了,最後拿着壓箱底的金屬印章,沉默了片刻。
這玩意是個實心的金屬塊,又大又重,上頭雕刻有紛繁富麗的花紋,曲夏本來早就想把它丢了,但殘存的記憶告訴他,這是原主很珍惜的物件,似乎和身份有關。
蟲族從蛋的時候就能看出是雌是雄,懷孕的雌蟲一定等到生産才會被判罪,幾乎不存在流放雄蟲的可能,一只高等級雄蟲流落垃圾星就很奇怪了,還帶了個更奇怪的身份物件,曲夏怎麽看都覺得是禍非福。
但他猶疑片刻,還是留下了。
原主唯一的念想,既然繼承了他的身體,還是幫着好好保管着。
于是,曲夏交了一大筆超重費,抱着金屬上了飛行器。
他徹底花完了存下的最後一分錢。
離學校正式開學還有三天,他得搞定這三天的食宿,曲夏在勤工儉學模塊刷來刷去,最後找到了一個給腦神經科的希爾芙老師擦拭儀器的活計。
這個活計不是随便挑的,希爾芙導師是中央大學久負盛名的電磁波學教授,手中有絕佳的人脈,大筆的經費,還有很多橫向課題,得到他的賞識,就可以直接進實驗室。
遞交了勤工儉學的申請後,曲夏又用了三天時間拜讀他的全部論文,然後打開郵箱,言辭懇切的給他發了封郵件。
他裝作一個什麽都不懂的菜鳥,針對希爾芙的論文提了一堆愚蠢的問題,但其中又夾雜了兩個精妙的巧思,不乏真知灼見,讓導師既不覺得這個學生強的離譜,又非常認可他的天賦,然後洋洋灑灑寫了一通仰慕的話,大意是‘能給您刷儀器是我的榮幸’。
曲夏情商欠費,這些東西他本來是幹不來的,但前世實驗室有個長袖善舞的師兄,本身水平一般,但靠着真誠和機靈套中了他們導師,曲夏看過他的套磁信,有樣學樣,基本複述了一遍。
當天晚上,他就收到了希爾芙的回信。
希爾芙教授表示很開心招到曲夏這樣有天賦的學生,在得知他只有一年級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最後,他邀請‘洛克’來他家坐一坐。
“感謝你,洛克同學,你真的非常有天賦,但在決定前,我得見一見你,你知道的,那些儀器都很貴。”
曲夏查過希爾芙的風評,知道這位老師也是個長袖善舞的社交達人,他語氣親和,對着大學一年級的小朋友也沒有絲毫輕視。
“當然,我也很仰慕您。”曲夏點頭,話音一轉,又為難的說:“不過如果您能盡快決定就好了,我囊中羞澀,如果沒有勤工儉學的工資,飯都吃不起了。”
希爾芙略略吃驚,思索片刻,又道:“這樣吧,明天我剛好要給一位朋友接風洗塵,要辦個家宴,規模不小,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可以一起來,晚上在我家吃住,怎麽樣?”
能免費解決吃住,還能觀察目标導師,曲夏愉快點頭:“感謝您,我會準時出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