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伊西斯視角
在飛機失事後, 伊西斯以為,他的人生已經結束了。
這顯然是一場有預謀的車禍, 他的飛行器承軸被人替換, 受害者是一只雄蟲,來自老牌貴族的楚家,此事絕無善了的可能, 他一定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金錢, 地位,甚至生命。
伊西斯設想過諸多結局, 可從未想過,他的人生會如此落幕。
林秘書寬慰他, 說或許還有轉機,也許那只雄蟲能醒過來,願意看在巨額財産的份上納他為雌侍,留一個體面的收場, 然而一切話語在雄蟲的資料擺上案頭時戛然而止。
這是一只劣跡斑斑的雄蟲,他留着殺馬特的海膽發型,履歷裏充斥着各種暴力詞彙, 虐待,折磨, 不一而足,嫁給他, 只會有一個更悲慘的結局。
于是伊西斯開始默契的安排後事。
他将所有的時間用會議填滿了, 因為一停下來,他就不得不面臨注定悲慘的未來。他像個連軸轉的陀螺, 公司戰略,投資計劃, 股權分配……在死亡到來之前,他總希望給公司留下更多的東西。、
如果一切順利,在上法庭前,伊西斯能夠完成所有分配,但意外來的很突然。
那只雄蟲醒了。
他不但醒了,還在蘇醒的第一天,給伊西斯發約會邀請。
伊西斯想,這或許是一個警告。
雄蟲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他,折磨他,将這些天受到的痛苦百倍奉還。
林秘的眼睛裏溢滿了擔憂,但是伊西斯已經無路可退。
他選擇了一個雄蟲喜愛的酒吧,有良好的隔音和私密的環境,能保證無論他遭受了什麽,都不會被其他人看見和察覺。
在考察那個酒吧的時候,他對一只年幼的雌蟲動了恻隐之心。
雌蟲站在調酒臺後,臺面上擺了杯調好的瑪格麗特,冰藍的酒液像融化的冰川,伊西斯略略驚異,這是一種很難調好的酒,即使經驗老道的調酒師也很難一次做好,但面前這杯品相完好,色澤漂亮到不可思議,很難想象他出自這樣年輕的一位調酒師。
這只雌蟲還沒有二次覺醒,太過年輕,他被年長的調酒師推出來招待客人,不慎往伊西斯的西裝上潑了一杯酒,然後被年長的調酒師護在身後,顯得拘謹又惶恐,伊西斯笑了笑,說沒事。
小調酒師缺錢辍學,于是伊西斯給了他兩百萬,他給出過數不清的兩百萬,卻從沒想過,這将是他一生中最劃算的一筆交易。
小調酒師是只雄蟲,在他信息素失控的時候,将他帶回了家。
小調酒師用異常溫和的态度撫慰着他的躁動,橙花的酒香溫暖和煦,讓人想到秋日的午後,這場安撫沒有羞辱,沒有折磨,他只是在調酒師生澀的動作裏放松,失神,然後沉沉睡去。
然後他在黃昏的時刻醒來,被柔軟的被褥簇擁,雄蟲系着圍裙做飯,姿态随意從容,熟練的他仿佛做了千百次。
伊西斯想,這世上居然有這樣的雄蟲。
雖然cointreau的等級不高,但他遠比那些高等級的雄蟲更加迷人,如果不是前程已定,伊西斯或許會追求他,然後将這塊未被發現的珍寶納入懷中。
然而這終究是一場奢望。
伊西斯将這場偶遇歸為老天最後的仁慈,讓他在即将前往地獄之前遇見這樣一只雄蟲,品嘗過一次這樣的歡愉,他已足夠幸運。
更大的變故發生在婚禮那天。
雄蟲沒有出席,這在伊西斯的意料之內,他是害雄蟲住院的罪魁禍首,沒讓他在婚禮上當衆下跪,只是把他晾在一旁,已經是很好的事了。
但是婚禮進行到一半,雄蟲突兀的出現了。
他推來人群朝裏間走來,攔住了楚錦不規矩的手,而後遙遙朝伊西斯行禮。
他說:“你好,我是楚修。”
這是伊西斯見過第二只會說你好的雄蟲,第一只是cointreau。
楚修和資料裏顯示的一點也不一樣,他過分俊美,眉目風流,溫和守禮,儀容舉止足以和許多貴族雌蟲相媲美,以至于伊西斯不得不懷疑群星的情報機構是不是出了問題。
楚修替他解了圍,展現出了維護和青睐的态度,鎮住了那些蠢蠢欲動,想要瓜分群星的賓客,然後帶他回了家。
伊西斯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飛行器上睡着。
或許是那只雄蟲的态度太過平和,或許是播放器裏的音樂舒緩溫柔,或許是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君度酒味,他非常放松,于是安然睡去。
所以他是怎麽出現在了主卧的床上的呢?
伊西斯還記得那一刻的驚詫,他甚至以為他在夢游,婚禮和俊美的雄蟲只是腦中的臆想,否則他應該還在飛行器裏,而不是進入主卧。
……除非,那只雄蟲将睡着的他抱裏上來。
楚修身量高挑,婚禮上他挽起了袖子,依稀可以看見漂亮的肌肉走勢,流暢的線條像起伏的山脈,如果是他,确實能抱起伊西斯。
伊西斯覺得臉熱。
他比楚修大上那麽多,是個成熟的長輩了,卻在婚禮的第一天在飛行器裏上睡着,勞煩他年幼的雄主将他抱上來。
……但是楚修為什麽不叫醒他?
伊西斯感到詫異,且不說雄蟲柔弱的體質,拿根筷子都嫌重,就算伊西斯睡着裏,雄蟲也大可以叫醒他,或者将他晾在飛行器上,等睡醒裏再進屋。
至于進屋後是先跪着還是先領罰,那就任憑雄蟲裏。
這事情太荒謬,以至于伊西斯完全忽略裏一種可能——雄蟲愛着他,既不舍得叫醒他,也不舍得他睡在飛行器裏。
伊西斯略有些忐忑的下樓,睡着絕對是件失禮的事情,被雄蟲抱回來就更加失禮,他準備了不少道歉的話,就等着見到雄蟲,柔順的認罪,以楚修在婚禮上的行為,他的日子想必不會太難過。
但命運又給了他一個驚喜。
那只雄蟲圍着圍裙,在廚房做飯,他看着伊西斯,給他推來了一盅清亮的雞湯。
就像那天黃昏,cointreau推給他的那樣。
伊西斯驟然驚異,恍然發現雖然容貌大不相同,但楚修和cointreau一樣,有着清秀的面容,高挺的鼻,漂亮的眼,他們居然是一個人。只是少年長大了,二次發育讓他的身高更加挺拔,氣質更加鋒銳,清晰的下颚像草書嶙峋的瘦筆。
伊西斯已經分不清這是不是一個夢裏。
之前的那麽多年,宿命從未如此善待于他。
最開始,伊西斯略有忐忑,雄蟲的風評太過差勁,酒吧的初遇也略顯刻意,像是什麽精心設計的羅網,然而伊西斯轉念一想,他孑然一身,一無所有,所有的財産都交予雄蟲,仰仗他施舍的憐憫過活,倘若雄蟲想要什麽,不需要編織如此溫情的圈套,于是他放肆的沉溺了進去,想着若是死前能被這樣愛着,無論這份愛意來自何方,也無論持續多久,倒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當時的星網有不少人下注,賭伊西斯什麽時候會死在雄蟲手下,伊西斯看着他們的賭資一點點累積,有說一天,有說七天,有說半月,最多不過一年。
沒見到楚修時,伊西斯猜測的是半個月。
但過去離了七天,半個月,一月,半年,群星的員工來來去去,辦公室的花都開謝了一季,雄蟲還是沒有絲毫的改變。
楚修像是永遠不會厭倦這場恩愛的戲碼,他依舊每日做飯,偶爾捉弄伊西斯,讓他搞很難的菜式,然後在身後探頭探腦,在伊西斯焦頭爛額的時候暗搓搓的抱上來,借着指導的名義光明正大的吃豆腐,他依舊細心體貼,記得伊西斯身上的每一種病症,謹慎考慮着信息素的适應,對雌蟲而言習以為常的胃痛,他也小心的照顧到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明明伊西斯才是年長的那個,卻被年少的雄蟲照顧着。
伊西斯想,他身上其實沒有什麽雄蟲能貪圖的。
楚修好看,禮貌,細致,哪怕他的等級不那麽高,他照樣是大把雌蟲的命中情蟲,勾勾手指就有無數雌蟲匍匐于地,雌蟲們會像環繞着皇帝那樣侍奉他,為他獻上數不盡的珍寶,他可以娶一個,兩個,或者十個,這些雌蟲獻上的財富将足以匹敵群星,而不是在伊西斯——一個不再年輕的,一身是病的雌蟲身上耽擱年華。
于是伊西斯一直隐隐的不安,一直到後來,楚修突破了a,又突破了s。
雄蟲一時風頭無二,他是蟲族唯二的殿下,是蟲族讨論最高的雄蟲,擁有俊美的外表和驚人的財富,那段時間伊西斯不得不更換私人號碼,以應對激增的電話,他的好友險些将他的門檻踩爛,故交奉勸他:“伊西斯,你的堅持沒有意義,你坐不穩一個s級雄蟲雌君之位,早些接納那些後來的孩子,大度是雌蟲必備的美德。”
伊西斯當然知道,他比誰都清楚。
如果是還沒結婚的時候,他會迫不及待的迎着些雌蟲過門,好分擔雄蟲的責難,但現在,要他毫無芥蒂,他做不到。
楚修已經和他度過了那麽久,他們同吃同睡,交換擁抱和吻,每個早晨看着對方睜眼,每個晚上挨着對方入睡,雄蟲的愛意真摯又炙熱,體會過那樣的溫暖,就越發覺得之前孤單的三十幾個春秋是如此的難熬。
得到了再失去,最痛苦的莫過于此。
于是伊西斯拒絕了所有的邀請,在‘不知好歹’‘死到臨頭’的咒罵中獨自挺了很久,那麽年輕的雌蟲有那麽多的籌碼,青春,美麗,家産,而他手中只握着一張牌,就是雄蟲的愛。
以商人的認知,這是一場必輸的牌局,最好早早認輸,抽身離場,否則滿盤皆輸,死無葬身之地。
但是伊西斯有種很奇怪的直覺,雄蟲不會讓他輸。
于是他坐在牌桌上,咬死了不退一步,但旋即,牌桌上來了一位無可撼動的重量級對手,皇室。
伊西斯知道,是他退場的時候了。
他能幫到雄蟲的地方不多,這應該是一次。
與皇室聯姻的好處不必贅述,王爵加身,潑天富貴,但伊西斯怎麽也沒想到,楚修不樂意。
楚修的不樂意那麽明顯,抗拒寫在臉上,伊西斯歡心中夾雜着落寞,歡心的是雄蟲确實愛着他,落寞的是年幼的雄蟲并不能理解皇室的含義,等他讀懂了那意味着什麽,他終将做出正确的選擇。
現在,伊西斯要幫他做出正确的選擇。
但是楚修哭了。
他第一次哭,在床上無聲的落淚,像是受了潑天的委屈,伊西斯手足無措,只能攬着他的背小聲安撫。
伊西斯想,這只是小孩子不願離開熟悉的環境,等他說開了,點透了,雄蟲會理解的。
但是不是。
楚修颠三倒四,将過往的不堪和盤托出,伊西斯聽着他交代那些過往,心髒隐隐抽搐,他不敢想象,這只溫和可愛的雄蟲嘗過那麽多的苦楚,受過那麽多的委屈。
伊西斯想:“他要是早來就好了,我一定好好的護住他。”
也正是從那一天起,伊西斯陡然發現,原來雄蟲對他的依戀絲毫不遜色與他對雄蟲,就像他曾在婚禮前後小心翼翼的擔憂着未來,雄蟲也在同一個時刻裏,懼怕着不能得到他的喜愛。
多麽奇怪,一只雄蟲,畏懼這他的雌君不喜歡他。
可是誰會不喜歡楚修呢?cointreau是天下最可愛的雄蟲。
楚修不知道什麽時候收住了眼淚,又開始摟着伊西斯撒嬌,他翻出了家中的調酒器具,歪着腦袋問:“如果你能接受我的過往,那你願意喝一杯我調的酒嗎?”
伊西斯欣然點頭,于是楚修手指上下翻飛,神色專注的如同在給藝術品塑形,片刻後,他推出了一杯冰藍色的雞尾酒。
瑪格麗特,用君度,龍舌蘭和檸檬調制,酒液呈現冰川的顏色。
這是伊西斯在酒吧第一次見到楚修那天,楚修面前放着的那杯酒。
酸中帶甜,回味悠長,橙花的香氣萦繞其間。
伊西斯一生喝過無數的名酒,但這是他記憶裏,味道最好的那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