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結局
楚修仰面倒在床上, 咧着嘴角,似乎在笑, 卻有什麽晶瑩的東西從他遮着眼睛的指縫裏滾下來, 落在淺色的被單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跡。
他在哭。
伊西斯慌了神,他設想過種種可能, 比如雄蟲會遲疑, 會思考,會同意, 但他獨獨沒有想過,雄蟲會哭。
他把Cointreau弄哭了。
冷靜自持的掌權人手足無措, 他近乎小心翼翼的坐在雄蟲身邊,伸出手想要拉開他的胳膊,卻被楚修伸手揮開了。
“別看我。”楚修将臉埋在被子裏:“不好看。”
“好看,Cointreau什麽時候都好看。”伊西斯伸手握住雄蟲的胳膊, 強硬地移開了,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眸。
楚修漂亮的桃花眼裏溢滿了淚水,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浸透, 黑茶色的瞳孔像蒙着霧氣的山岚,伊西斯從床頭抽過紙巾, 猶豫兩下,輕輕點在雄蟲的眼尾。
他輕聲問:“怎麽了嗎?”
和皇室聯姻是好事, 為什麽要哭呢?
伊西斯試圖和楚修将道理:“你娶了那位殿下, 我們也不會離婚,只是變成雌侍而已, 但是你可以擁有親王的爵位,共享皇室的寶庫……”
無論從那個角度, 這都是一筆劃算的交易,雄蟲什麽也不會失去,卻會得到很多,伊西斯壓下心中的酸楚,他越說越順,越說越順……
然後倏忽睜大了眼睛。
雄蟲親上來了。
他将伊西斯抵在床頭,親吻的力道近乎蠻橫,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兇狠中透着埋怨,片刻後,雄蟲松開他,半身躬起來,将額頭靠在伊西斯的頸側。
“別說了……”雄蟲喃喃道:“求你別說了。”
伊西斯猶豫片刻,伸手伏上他的脊背。
雄蟲脊背在微微顫抖。
楚修的情緒激動到無以複加,他維持着躬身的姿勢,落下的眼淚幾乎要把伊西斯淹沒了。伊西斯抱住他,微微用力,将他壓在了懷裏,很溫和的問他:“怎麽了?”
他總是這樣,用全然包容的态度,仿佛無論楚修做了什麽,他都會這樣默默的安撫。
楚修近乎倉皇的和伊西斯貼在一起,他意識到他得說出來,他得剖白,他得告訴伊西斯,Cointreau從來不是什麽單純清澈的小孩子,但是楚修不敢說。
如果伊西斯喜歡的是那個青春年少的Cointreau,那麽他剖白過後,伊西斯還會愛着他嗎?
伊西斯會不會覺得受到了欺騙?會不會覺得惡心?光是想想那種可能,楚修就覺得要死掉了。
他沒辦法接受來自伊西斯的冷漠,他是早就要渴死的魚,驟然擁有了一片海,如果從未見過這樣廣袤的水域,他或許可以忍受,但現在他見過了,就再也離不開了。
背後的手還溫柔的撫摸着脊背,楚修微微鎮定下來,他掙開伊西斯的懷抱,垂下眼簾不敢看他,而後忽然道:“我不是。”
雄蟲這話太過于沒頭沒腦,前言不搭後語的,伊西斯愣了片刻,問:“什麽不是?”
楚修已經垂着眼睛,睫毛灑落暗色的陰影,看着有些失魂落魄,他輕聲問:“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伊西斯點頭:“在酒吧。”他露出些許懷念的神色:“你說你沒錢上學。”
“嗯。”楚修道:“或許你不常去娛樂場所,但whistle是個非常高端的酒吧,他們不招普通服務員,只招最資深的調酒師。”
伊西斯微微推了推眼鏡,像是在思索楚修的話。
楚修道:“我足夠資深,在遇見你之前,我已經調了十年的酒了。”
他不顧伊西斯詫異的眼神,自顧自的往下說,他怕再不開口,就再也沒有勇氣提起這件事情了。
楚修的敘述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他說幼時的經歷,說他的賭鬼父親,說他考試大學,說他辍學,然後說他調酒,周旋在客人之間……
最後,他說到山路上那顆疾馳而來的隕石。
伊西斯撫摸着他脊背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頓住了,雄蟲像在說一個志怪故事,光怪陸離沒有根據,有太多的破綻和漏洞,但是伊西斯信了。
他想,一些問題終于有了結果。
比如楚家的少爺為什麽會缺錢,屈尊降貴在酒吧打工,又比如為什麽楚修的性格和調查的差別那麽大,他明明溫和善良又可愛,資料卻寫他性格暴躁喜怒無常。
伊西斯攬着楚修,略略思索:“所以,你是……嗯,按你們的說法‘穿越’?”
楚修使勁點頭。
然後便是漫長的沉默。
伊西斯在消化雄蟲說的話語,這近乎于‘借屍還魂’的經歷太過驚世駭俗,他需要些時間。
而楚修的心則在這片沉默裏一點一點揪了起來。
Cointreau帶慣了假面,将真實的自己如此清晰的剖開,他無助又惶惑,楚修将頭偎在伊西斯的肩胛,特別特別小聲的哽咽:“伊西斯,你別不要我……”
“你別不要我……”
他像是裝久了小孩子,連帶着靈魂也變脆弱了,大調酒師明明久經風雨,巨額的債務和蠻狠的催逼都沒有壓垮他,但現在,似乎只要伊西斯輕飄飄的一句否定,他就要死掉了。
伊西斯攬着雄蟲的手一頓。
楚修的反應太劇烈了,超出了他的預料。
伊西斯知道雄蟲愛着他,少年的喜歡太張揚也太熱烈,但他以為那只是泡影一般的幻象,支撐不了多久,但現在,雄蟲是那麽的恐懼着他的離開,于是伊西斯驟然發現,原來他對雄蟲而言,也那麽的重要。
他不是什麽無關緊要的過路人,他很重要。
伊西斯吐出一口濁氣,抱緊了懷裏的雄蟲,道:“怎麽會。”
他嘆氣:“我怎麽可能不要你。”
只有雌蟲恐懼着雄蟲的離開,恐懼着精神海和信息素的病症,但現在,楚修居然在恐懼着他的離開。
“可是。”楚修抿唇:“你喜歡的Cointreau不是我。”
伊西斯被逗笑了,眼鏡笑歪到一邊,他揉了揉楚修的發頂,問:“怎麽不是你?”
楚修低着頭:“Cointreau剛剛成年,我不是。”
“Cointreau沒經歷過風雨,我不是。”
“Cointreau天真單純,我也不是。”
雄蟲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實在讓人心疼,伊西斯喜歡的不行,于是再次揉揉他,問:“可是為了救克萊爾,從天而降的,是不是你?”
楚修愣愣擡頭。
“創辦基金會,幾個月撒出去千萬資金的,是不是你?”
“當着那麽多觀衆直播,從背後抱住我,非要教我和面的,是不是你?”
伊西斯又問:“在醫院裏非要攔住我,不讓我吃藥的,是不是你?”
楚修霍然擡頭,伊西斯攬着他,嘆息道:“Cointreau,我是群星的總裁,不是幼兒園的園長,也不是随便什麽小孩子找我撒嬌,我都會捧着的。”
他直視着楚修的面容:“我喜歡的是你,Cointreau,從始至終,只有你。”
煙花在腦中炸開,楚修有些微醺的飄飄然,他似乎不敢置信一直以來的擔憂就這樣輕飄飄的落地了,像是遲疑,又像是尋求肯定,沒頭沒腦的對伊西斯來了一句:“你不介意嗎?”
“介意什麽?”
楚修噎了一下:“我是調酒師,我有很多熟客,我會奉承他們,對他們說好聽的話,我……當然!”他忽然發現剛剛到話有歧義,于是急切的補充:“我們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Cointreau。”伊西斯有點無奈:“蟲族的每一個雄蟲都會有很多伴侶的。”
他們根本沒有貞操這種概念。
楚修小聲道:“那不一樣。”
他仔細的觀察着伊西斯的臉色,想從他臉上捕捉到什麽,但是伊西斯一直溫溫和和,沒有蹙眉,沒有不耐,更沒有厭惡。
伊西斯輕描淡寫的說:“客人們喜歡你,說明你有魅力,你給他們帶來快樂,這很好。”
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就被他這樣輕飄飄的揭過了,就仿佛那些傷疤,也被他撫平了。
楚修飄着的一顆心落回原處。
像是倦鳥歸巢,游魚入海,終于找到了歸處。
他重新和伊西斯貼在一起,問:“那皇子?”
“不娶。”伊西斯嘆氣到,楚修哽咽的模樣把他吓得夠嗆,他可不敢再來一次。
群星是體量這麽大,就算不如皇室,要養好一只雄蟲而已,伊西斯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皇宮中,倫納德信心滿滿的等待着。
雖然傳聞中,楚修和楚辭都和雌君感情甚篤,甚至為愛做出了很多離譜的事情,但倫納德并不相信。
雄蟲嘛,都是一個樣子的,特權會侵蝕他們的心智,財富會瓦解他們的意志,更何況帝國的儲君那樣的美貌,他不信這兩只雌蟲無一動心。
然而他等了一天,兩天,三天……始終沒有一個人給他回郵件。
無論是楚修還是楚辭,都安安靜靜的躺在通訊列表中,一言不發,仿佛對這場聯姻絲毫不感興趣。
‘伊西斯家今天的飯’定點播出,已經成了星網群衆的下飯節目,而另外一邊,楚辭的游戲也如期上線。
他在游戲上搞了場盛大的婚禮,蟲族的雄蟲天生缺乏浪漫,從沒有人見過這種古怪的形式,一時間刷爆了話題,而趁着這個游戲發布的時機,有家電臺給楚辭遞交了采訪邀請,還順帶着邀請了楚修。
兩只雄蟲看過臺本,都欣然同意,共同出席了這場訪談,聊到各自的職業理想,最後,在皇室的授意下,主持人問出了星網民衆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兩位都是事業有成的天之驕子,也是帝國僅有的S級雄蟲,據我所知,兩位家裏目前都只有一個雌君,且星網上很多人認為雌君與兩位閣下并不相配,所以,請問兩位閣下有娶雌侍的打算嗎?”
楚辭率先道:“沒有。”
楚修與老鄉對視一眼,同樣笑道:“我也沒有。”
他在鏡頭前鄭重的承諾。
“我終其一生,只會和伊西斯相愛相伴,不論我們終将歸往何處。”
他帶着滿身的污泥穿過一個世界,伊西斯一身傷病苦等多年,想來那麽多的苦難,都是為了此處,這場盛大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