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歸巢
來人赫然是近日名聲鼎盛的另一位S級雄蟲, 楚辭。
楚辭看上去和楚修一樣茫然,皇室還沒現身, 兩人挨着坐下來, 楚修率先道:“閣下在游戲方面真的很有天賦。”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楚辭一眼:“除了您的游戲,其他游戲的像素太低了。”
楚辭一頓,擡頭看過來。
他們現在在皇室的領地, 誰也不知道皇室将兩位S級的雄蟲聚集起來是為了什麽, 也不知道這微風和煦的花園裏有沒有竊聽設備,但楚修一開口, 楚辭便知道了他的來歷。
蟲族也有像素的說法,但不會用在游戲上, 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像素游戲的概念。
蟲族的游戲畫質全都一塌糊塗,而有對比才有差異,所有的游戲都那麽差,本土的蟲是不會感受到的。
而這麽用詞雖然古怪, 但也說的過去,就算有人察覺到了這段話的差異,只會覺得是不學無術的雄蟲用錯了一個詞, 而不是別有深意。
楚辭唔了一聲,笑道:“是的, 我一直想給游戲行業帶來變革,這也是我為之努力的方向, 我想接下來, 或許可以從單一種類的休閑往多人聯機的探索或者競技方向發展。”
楚修點頭:“我也這樣認為。”
從單機到聯機,從千篇一律的休閑到地圖探索, 競技,也是人族游戲的發展歷程。
他們又扯了些天氣, 花朵一類毫無營養的話題,皇室終于姍姍來遲。
本朝的皇帝已經很老了,當前由順位第一的繼承人,也就是本朝太子監國。
楚修在星網上聽過這位皇子的閑言碎語,說是愚鈍癡傻,品格不高,但和他一母同胞的哥哥是個高階的雄蟲,籠絡了很多政要,這才輪到他當順位第一的繼承人。
最先出現在宴會上的,正是那位雄蟲哥哥,A級的親王冕下,倫納德。
親王一身牙白長袍,金線鑲嵌在邊緣,沿着衣袍一路向下,最後在袍角彙聚成一朵繞着荊棘的薔薇,他對着楚修楚辭微微行禮,随即從背後拉出來一個低着頭的雌蟲,介紹道:“這是舍弟。”
楚修楚辭起身行禮:“親王殿下,皇子殿下。”
這位順位第一的繼承人儀容不俗,卻一直低着頭,也不說話,沒什麽表情,看着确實不太機靈,倒是倫納德談笑風生。
他先是恭喜了楚修楚辭進階S,随後恭維了兩句‘少年英才’‘帝國曙光’之類的屁話,然後狀似不經意,忽然道:“兩位這麽好的資質,若不是已婚,我真想送幾個皇室的殿下給兩位。”
楚修楚辭用餐的筷子一頓,擡頭看向他。
倫納德似乎絲毫不覺得他說了一句非常敗壞氣氛的話,又道:“兩位的雌君都是卓爾不群之材,只是都有些美中不足。”
他微微一笑,和楚辭碰了碰杯:“替我問諾維爾閣下安,聽說他前陣子掉階了,他的精神海怎麽樣了?”
楚辭假笑:“挺好的。”
倫納德不以為意,微微點頭,又向楚修舉杯:“也替我問伊西斯閣下安,他的信息素障礙怎麽樣了?”
楚修一起假笑:“已經治好了。”
倫納德狀似驚訝的噢了一聲,旋即笑道:“治好了?信息素障礙最好的治療時間是幼童,其次是青年,現在治好了,可真是老天保佑。”
他說的話看似随意,細細想起來,又每一句都很刻意,先說掉階,再說精神海,又說信息素障礙,然後提到年齡,樁樁件件都是諾維爾和伊西斯的心結,要不是這是皇室的地盤,毆打一位親王是重罪,楚修已經掀桌打人了。
倫納德親王似乎并不在乎楚修和楚辭的态度,他用毛巾擦了擦手,忽然向右伸手,扣住了皇子的下巴,強制擡起了弟弟垂下的臉,像展示一個商品那樣,将他俊秀的面龐暴露出來。
倫納德問:“是不是很漂亮?”
皇子殿下有一張足夠好看的臉,湛藍的眼眸深邃如海,金色的長發像天神的饋贈,忽略他木呆呆的表情,這是一個足以和電影明星相媲美的美人。
楚修楚辭對視一眼,都沒說話。
無論稱贊還是否認,這樣貿然品鑒一個陌生人的長相,都是失禮的行為。
倫納德笑:“如諸位所見,我這個弟弟智商不高,但勝在聽話好看,治愈力也好,耐得起折騰,希望兩位能考慮考慮,是否能從家中騰個位置。”
太子出嫁,只能是雌君。
楚修眉頭一跳,剛想說話,倫納德擡手打斷:“諸位,先別急着拒絕,我這個弟弟雖然傻,但是正兒八經的帝國順位第一的繼承人,皇室的財産一分不少,都會交到他手上,他的雄主也将加冕親王,成為主星頂貴,除此之外,傻也有傻的好處”
他眨了眨眼:“呆傻的皇帝沒法監國理政,勢必要有人攝政,等他登基之後,我願與君……”
二分天下。
這句話繞在舌尖,雖沒說出來,口型卻一清二楚,楚修率先站起來,微微行禮:“很感謝閣下的邀請,但我沒什麽天賦,不敢去想監國理政的事情,如果您不介意,我就先走了。”
來者不善,他沒必要多留。
楚修率先離席,楚辭也不甘落後,他也站起來,微微一笑:“感謝殿下的邀請,但我胸無大志,又懶得要死,就想躺在家裏打游戲,屬實是沒有監國的天賦,如果您不建議,我也先走了。”
倫納德并不惱怒,朝着兩位雄蟲的背影遙遙舉杯:“兩位不必拒絕的那麽快,倘若回心轉意,随時可以通過郵件聯系我。”
楚修已經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他和楚辭幾乎并肩走到宮門前,楚修看着老鄉,用唇語道:“囚徒困境”。
倫納德将他們兩個一起召來,開出了極為豐厚的條件,一般的兩只雄蟲必然互相猜忌,甚至搶奪,争相給倫納德發郵件,倫納德還有讨價還價的于地,可惜楚修和楚辭并非一般的蟲族,他們對視一眼,便知道對方不會同意。
從人族穿越而來,物質已經有所盈餘,不必太過貪心,再者二分天下說的簡單,倫納德經營多年,怎麽可能是輕易能夠撼動的,貿然卷進風波,是極不理智的行為。
況且,他們都有了深愛的雌君。
楚修和楚辭揮手作別,由于擔憂監聽設施,他們沒有多說一句,調頭上了各自的飛行器。
楚修回到家時,主卧的燈光已經熄滅了。
他看了看表,由于提前離席,現在才八點多,遠不是伊西斯休息的時候,他輕聲輕腳的摸上樓,伸手撩開被子,卻見被子好好的躺在床上,并無躺過的痕跡。
楚修這才發現,伊西斯坐在窗邊。
他似乎喝了一點酒,空氣中有淺淡的橙花味,月光從窗沿照下來,将他的輪廓勾勒的無比柔和,在鏡片上反射出一片清冷的銀光。
事到如今,楚修還不知道伊西斯這些天反常的原因,他就白混了這麽多年的酒吧。
前些日子他晉級了S,隐隐發現了不對,但人族從來是一夫一妻,楚修壓根沒考慮其他可能,加上伊西斯素來擅長隐藏情緒,每每提及,便岔開話題,避而不談,他也不好直接挑破,于是跟着裝傻,想着反正來日方長,總能知道的。
後來皇室來了請帖,楚修在人族是沒見過皇室的,更不了解其中的彎彎繞繞,在他心中,皇室該是眼高于頂,容不下半點沙子的樣子,怎麽也想不到能搞出讓‘有夫之夫’廢妻重娶的事情,要知道,古代最蠻橫專權的帝王也搞不出這種事,李世民給房玄齡納妾還得估計人家妻子吃醋呢,到了蟲族卻成了這樣理所當然的樣子。
伊西斯靜靜的倚在窗邊,神情像月光一樣寂寥,楚修走過去,從背後擁抱上去,抽走了他手中的酒。
他小聲問:“為什麽一個人喝酒啊?”
伊西斯一頓,覆住楚修的手:“你回來了。”
他仰起臉,看向雄蟲,嘴角噙着笑意:“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那位殿下不夠漂亮嗎?”
楚修将臉埋入雌君的肩胛:“他漂不漂亮和我有什麽關系。”
他拉着伊西斯的手,小聲宣誓:“我不要別人,我對他沒興趣,伊西斯,我只要你一個。”
這實在是楚修內心真的不能更真的話語了,但是伊西斯頓了頓,将他的手從肩膀上拉了下來,搖頭輕笑道:“Cointreau,你還小。”
楚修一愣,除了卧榻之間被磨得沒有辦法了,這是伊西斯第一次主動推開他,他不由頓住,然後問:“什麽意思?”
他注定了只娶一個,這和他小不小又有什麽關系?
伊西斯站起來,他沒穿西裝外套,銀灰色的西裝滑落到凳子上,露出襯衫包裹着的修長身軀,他推了推金絲眼鏡,微微嘆了口氣道:“Cointreau,我們談談。”
“我們得談談。”
然後他打開燈,從角落裏推來演算的白板,伊西斯有邊思考邊寫劃的習慣,常呆的辦公室都有白板,後來楚修在卧室也放了一個。
伊西斯将白板拖到中間,擰開水筆,問:“Cointreau,你知道娶一位帝國的儲君,意味着什麽嗎?”
他開始板書,一行行數字出現在白板上,伊西斯用水筆點着它們,平靜的敘述:“雖然群星是帝國最大的財團,但是遠遠不能世代經營的皇室相比,我的資金大多壓在股市,但是皇室不一樣,他們壟斷了鹽鐵礦物等行當,每年的納貢就是天文數字。”
“而作為儲君的雄主,你起碼能拿到這個。”
他在一個數字上畫了圈,後面跟着數不清的零。
楚修對數字不那麽敏感,他皺起眉頭,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麽伊西斯要聊這個:“可是這有什麽關系?”
伊西斯搖頭,又道:“皇室的珠寶庫擁有全星際最豐富的珠寶,作為儲君的雄主,你能擁有佩戴所有的珍品,甚至把玩前皇帝加冕的權杖和冠冕而,我雖然富有,但對于某些有文物價值的古董珠寶無能為力,你喜歡收藏,應當會很喜歡他們的寶庫。”
楚修的眉頭皺的更死,他覺得有哪裏不對,卻沒辦法言說,心中湧動着沒來由的煩躁,冷聲道:“我不喜歡。”
伊西斯又笑了,還是那種無奈包容,對着任性的小孩子的表情,他再次擡筆,寫下倫納德和太子的名字,又寫下了其他幾個名字,将他們分為兩側。
“皇帝病危,這是當今的兩個陣營,倫納德親王貴為A級雄蟲,他的弟弟最有可能榮登大寶。”
伊西斯說着,又畫了一個圈:“等你坐到了這個位置,你可以動用很大的權力。”
楚修死死地看着他,目光很是攝人。
伊西斯幾乎被這目光灼傷了,他狼狽的避開視線,接着笑道:“Cointreau,你創辦的基金會幫助了很多人,如果你坐到這個位置,你可以按照你的設想,随心所欲的改造這個世界,我知道你是很好的孩子,你會很好的實現你的期望。”
楚修重複了一邊他的話。
“我是很好的孩子?我會很好的實現我的期望?”
他慢慢的咀嚼這這句話,如醍醐灌頂一般,忽然明白了有那裏不對,伊西斯根本不像在質疑伴侶是否忠誠,也沒有在思考楚修是否想要另娶,他像是一個再給孩子報志願的大家長,在白板上規劃着“某某專業,工作輕松,年薪百萬”“某某專業,累死累活,月入三千”,他像是把自己從伴侶的角度裏抽離了,冷眼旁觀着,以一個商人前輩的角度,為楚修規劃着最好的前程。
楚修難以自控的握緊了拳頭。
前世的人生中,楚修見識過太過的失控和暴力,他曾無比的愛慕着伊西斯的冷靜溫和,但現在,他又無比憎恨着伊西斯的冷靜溫和。
……他怎麽能用這樣的語氣,怎麽理所當然的為他規劃着未來?
仿佛他的婚姻,也是一個籌碼。
楚修聽見自己冷靜的聲音響起,他語調古怪,嗓音嘶啞:“所以,你希望我娶那位殿下,作為雌君?”
伊西斯寫劃的手頓住了。
他的右手書寫流暢,穩如泰山,袖子裏的左手卻抖的不成樣子,他重重的閉了閉眼,輕聲道:“Cointreau,我只是不希望你将來後悔。”
楚修冷冷的看着他,忽然将光腦摘下來,狠狠丢在床上,然後他整個人往後一坐,柔軟的床墊抖顫了三顫,楚修躬着身子坐在床上,擡手捂住了眼睛,将整張臉埋在了手掌中,他像是聽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語氣中的疑惑濃的溢出來,像是嘲諷,又像是質問:“後悔?我為什麽會後悔?”
伊西斯停下筆,輕聲道:“Cointreau,你還小。”
你還小,你剛剛晉級S,你不理解S和F的差別有多大,你不曾享受過S級的特權,你沒見過這大千世界,你不曾觸碰那些繁華,你沒能遇見讓你驚鴻一瞥的雌蟲,你未能見識過那些花花綠綠紙醉金迷,等你多年後驀然回首,你才會發現,才會驚覺,才會恍然大悟,你曾錯過了一條多麽光輝的坦途。
鮮花着錦,星光燦爛。
作為長輩,作為雌君,作為愛着他的人,伊西斯沒法坐視這樣的事情發生。
即使他的手指顫抖,胸膛酸澀,即使他難過的想要奪門而出,他也要把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訴楚修,幫助他做出明智的選擇。
楚修看着他,表情古怪至極。
片刻後,他忽然笑出了聲,而後仰面倒在了床上,驟然失語,雙手依舊捂住面龐,沒有挪開。
楚修想,他說了一個彌天大謊。
他貪念伊西斯的照顧,享受伊西斯的包容,喜愛那些長輩一般的溺愛,他收藏那些寶物,也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對伊西斯的寵愛上隐,那種無奈又略帶笑意的喜愛,他根本無法戒斷。
他不想提及前世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不想解釋為什麽第一次見面在酒吧調酒,于是他将自己裝成了一個單純的小孩子,他沒有心機,沒有雜念,心思清澈的可以一望到底,他的演技實在太好了,以至于伊西斯毫無察覺。
“我真過分。”楚修想
他做了一件這麽過分的事情,他愛着伊西斯的人格,卻将自己的人格小心的隐藏了起來,他未曾坦開心扉,卻想要伊西斯坦誠相待。
有什麽冰涼的東西順着臉頰滑落下來,旋即滾落在了枕頭中,徹底消失不見。
“我不是啊。”楚修想:“我不是啊。”
伊西斯覺得他是單純天真的孩子,覺得他沒見過繁華,沒思考過未來,覺得他的心智還不夠成熟,覺得他一定會後悔。
但是楚修不是啊。
他的前半生那麽的潦倒,那麽的不堪,他早早辍學,混跡在風月場合中,他看過了那些頂奢權貴的繁華,也見過了絢爛之下的泥沼,他會假笑,會谄媚,會坐在調酒臺後,為了業績說那些他自己都惡心的話。他虛僞,他迎合,他污濁,但他獨獨不單純。
伊西斯以為,楚修是經歷太少,像只剛破殼的雛鳥,才會對他一見鐘情,等幼年長大,這份少年愛慕便會煙消雲散。
但只有楚修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是什麽雛鳥。
他是一只遍體鱗傷的倦鳥,跋涉了千萬裏,才找到可以栖息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