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無光無氧
一只雄蟲出現在了荒星。
一只高等級的雄蟲出現在了荒星的醫院。
一只高等級的雄蟲現在了荒星的醫院,并且被他們用槍管抵着腦袋,還被威脅要把他丢到監獄裏感受雌雌戀。
軍雌們:“……”
他們很想穿越回幾分鐘前,一槍崩了口出狂言的自己,楚辭這種等級的雄蟲,受到了這樣的冒犯,是完全可以把他們全部扭送雄保會,讓他們付出成百上千倍的懲罰的!
幾只軍雌兩股戰戰,小學生一樣站在楚辭的飛行器前面,巴巴握着飛行器:“……閣閣閣閣閣下,我們知道錯了,能不能放過我們?”
楚辭無意與軍雌們過多糾纏,他晚一分鐘到諾維爾身邊,諾維爾就多一分危險。
他從飛行器上跳下來,煙灰色的風衣劃出狹長的弧度:“去找你們的長官報備,我需要見到我的雌君。”
“好好好好,您請,您請。”
看楚辭沒有過多追究的意思,軍雌們連忙請他入內,全程點頭哈腰,然後馬不停蹄地幫他辦手續。
遠處的辦事員瞪大了眼睛。
他剛剛發完了一條短信,手中的光腦還留在短信發送界面,收信人是頂頭上司林秘書:
老大!不好了!您剛剛派過來的技術專家被抓了啊!他非要沖軍部醫院的卡,軍雌說要他去醫院雌雌戀了,怎麽辦啊,我們要不要救他啊!
林秘書正在開會,腦子糊的不行,回複道:“啊,什麽情況啊?”
楚辭是A級雄蟲,地位比少将都高,誰想不開抓他啊,找死嗎?
光腦響了一聲,将辦事員拉回現時,他看了眼光腦上的回複,又看了眼前面大步流星的楚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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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木然打字:“沒事了。”
林秘:“?”
幾名軍雌領着楚辭穿過狹窄的通道,空氣中彌漫着血的腥甜,亮了雄蟲的身份後,手續辦的飛快,很快便有工作人員領着楚辭找到了一間狹小的單間病房,門前挂的病例單上寫着諾維爾的名字,工作人員剛想敲門,楚辭揮手制止了他。
他生出了一種近鄉情切的感覺。
諾維爾在房間裏面,只隔着厚厚一道鐵門,他們分別還不到半年,秋棠的花還來不及開落三季,但是楚辭卻感覺他們已經分開了很久很久。
他伸出手,翻了翻那張病歷表。
很多,很雜,密密麻麻的項目一項挨着一項,不需要仔細去數,也知道諾維爾這幾天遭了多少罪。
他的心髒密密麻麻地痛起來,輕微但持續,像有螞蟻在咬。
楚辭将手放在門把上,輕輕拉開,醫護人員想通知諾維爾他的雄主來了,楚辭豎起手指,微不可聞地噓了一聲。
諾維爾靠着床靠,合着一雙眼睛,像是睡着了。
楚辭把鐵門關上反鎖,将一衆醫護人員擋在外面,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坐在諾維爾身邊。
諾維爾微微蹭了蹭身邊的楚辭,他像是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不自覺地往楚辭這邊靠,最後微微一歪,枕着楚辭的肩膀,将整個臉埋在了他的肩胛中。
像是只在吸貓薄荷的貓。
楚辭的手虛攬着諾維爾的肩膀,一下一下替他梳理起打結的長發。
在他來這裏之前,楚辭設想過很多次他們見面的場景,那時他坐在星際飛船上氣得牙癢癢,又沒有信號玩不了手機,就一邊一邊地看諾維爾給他發的消息。
什麽叫“如果雄保會找您”,什麽叫“請您接一下電話?”
諾維爾當然知道雄保會要找楚辭,也知道找他幹什麽,無非就是廢雌君,取雌侍,這種消息楚辭看都懶得看,但這種情況下,諾維爾叫他接電話?
楚辭磨牙,諾維爾這只傻蟲子就是學不乖,出征前還敢撲過來吻他,還敢請求他不要理雄保會,短短半年,又縮回去了?
他想等他們見面的時候,他要先摁着諾維爾質問為什麽發那樣的消息,諾維爾肯定支支吾吾答不出來,然後他要這樣那樣的欺負他,然後在意亂情迷之時吓唬他,問他是不是不想當雌君了,如果不想他就給別人了,然後在諾維爾茫然無措的時候笑笑,說‘我騙你的’。
但是等他真的到了這裏,諾維爾靠着他睡覺的時候,所有的計劃都失敗了。
六個月不見,他的雌君憔悴了太多。
域外戰場上風餐露宿,作息飲食極不規律,加上繁重的任務和身體上的傷害,諾維爾的眼下有厚重的烏青,緞子似的長發松松垂下來,他疲倦地靠在楚辭身上,依賴又眷戀,像是倦鳥終于還了巢。
這種情況下,楚辭該怎麽質問他,該怎麽吓唬他,又該怎麽欺負他呢?
他舍不得欺負。
坐着睡覺的姿勢是很累的,楚辭往諾維爾身上掂了兩個靠墊,幫他調整成了躺姿,但諾維爾睡的極不安穩,不住地往楚辭這邊靠,拉着他的衣擺不松手,還發出輕聲的呓語。
楚辭俯下身子,湊近聽。
諾維爾在說:“我不知道。”
他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先是說“沒有”,又說“不是”,中間夾着好幾句“我不知道”,到了最後,他又說“不要。”
楚辭很少聽見他說不要,除了在某些特定的時候,楚辭把他欺負過頭了,諾維爾也心知肚明雄蟲不會在這種時候怪罪,才會說上兩句‘不要’。
在其他的時候,面對楚辭他是最端莊的雌君,謹慎地遵從着雄蟲的一切要求,面對艾爾文他是最得力的下屬,完美的執行着每一項任務,即使想要楚辭不接雄保會電話,他的語言也是含蓄的,帶着一種‘好商量’‘有餘地’的味道,楚辭從沒有聽他直白的表述過“我不想”“我不願”或者是“我不要”。
在他揉着諾維爾的長發沉思時,醫護人員推門而入,本想開口說話,卻在楚辭冷肅的目光中閉了嘴,最後對着楚辭打了兩個手勢,問:“您能和我出去一下嗎?”
他是來通知的,說調查組傳召諾維爾配合調查,需要少将過去一趟。
楚辭自覺公務範圍不該過多打擾,于是點頭,但諾維爾還在沉睡,而且極不安穩,他便試圖商量:“有什麽很緊急的事情要問嗎?能不能讓他多睡一會兒?”
面對一只溫和有禮的高階雄蟲,很少有雌蟲能拒絕他的要求,醫護為難的撓了撓頭發:“其實也沒什麽要問的,兩個小時前已經問過了,但調查組那邊不好回絕。”
楚辭眉頭一跳:“兩個小時前已經問過了?那為什麽還要問?”
有什麽消息是兩個小時前不能問,卻要拖到現在來問的嗎?
醫護陪笑:“我也不知道。”
楚辭看着他沒說話,的腦海中緩緩升起三個字:“車輪戰”
這也是現代審問的常用技巧,一遍又一遍地要求犯人重複他曾經說過的話,不停的施加壓力,暗示他們‘你上次好像不是這麽說的’‘我們接到了新的消息’‘可是你的戰友有不同的說法’,以此擊潰嫌疑人的心理防線,逼迫他們說出真相。
楚辭問:“他們覺得諾維爾說了假話?”
醫護哪敢接這個話,打了個哈哈:“您說笑了。”
楚辭了然。
對于一個疑似叛國,和叛逃上将有密切聯系的犯人,這樣的手段當然無可厚非,但将這種方法運用在他的雌君身上,楚辭絕不接受。
他從椅子上拿起大衣,将衣帶一絲不茍的扣好,又對着鏡子微微整理儀容,道:“諾維爾在睡覺,不方便去,我是他的雄主,讓我去吧。”
醫護驚異地看着他:“閣下,這不符合規範。”
開玩笑,這可是一個A級的殿下,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審訊他?
楚辭顯然沒給他拒絕的餘地,徑直繞過他往前走,醫護只得亦步亦趨地跟着帶路:“您慢一點,右轉,對對對,就是那個鐵門。”
他推門而入,看了一眼對面的三個調查官,坐到了審訊椅上,然後垂眸看了一眼耷拉下來的兩個手铐,将手放了上去,問:“要扣上嗎?”
這手铐為了防止雌蟲掙紮逃脫,是用精鐵打造的,足足七八斤重,而且沒有皮革保護,醫護看了眼雄蟲裸露的一截腕子,這東西要扣上去,能将雄蟲的骨頭壓出毛病,然後隔天雄蟲就能将他們告上法庭,連着醫護帶調查員一起被拖回主星問罪。
他苦笑:“不用不用,當然不用。”
馬修顯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傳召的是諾維爾,卻來了另一個高挑清俊的蟲,不由問:“這位閣下,您是?”
楚辭道:“我是諾維爾的雄主。”
醫護滿頭大汗,生怕馬修說出什麽不好聽的話,在楚辭身後比了個大大的‘A’。
這是一位A級的殿下,你們小心一點!
馬修和其餘兩位調查官對視一眼,都有些遲疑。
一位A級的殿下,怎麽會在戒嚴的情況下來到鳥不拉屎的荒星?
楚辭道:“我是來看我的雌君的。”
他擡眼看向馬修:“我知道各位任務緊迫,但諾維爾精神海狀況很差,經受不起刺激,而且他依舊還是帝國少将,群星的肩章還別在身上,也沒有經過正式定罪,等我讓他的精神海穩定一下,各位再問,如何?”
其實馬修等人也是病急亂投醫,迫于調查死線的壓力才出此下策,正常情況下,他們确實無權折騰精神海危重的少将,被楚辭這麽一點破,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當然,當然,您說的對。”
他們奉承了楚辭兩句,又提醒道:“星網上群情激憤,上級也下了最後通牒,諾維爾沒辦法用常規手段測謊,閣下,如果在死線之前沒能得出調查結果,他還是要上中央測謊儀的。”
楚辭一頓,點了點頭:“我知道。”
他知道,這一切不會發生。
醫護重新迎上來,帶着尊貴的閣下往回走,他忍不住偷偷打量楚辭,只覺得這只雄蟲實在特殊。
一位A級的殿下不遠萬裏奔赴荒星,只為了替他等級跌落的雌君擋一擋調查組的責難嗎?
他有點恍惚,領着楚辭走到了病房門口,他們先前走的急,大門沒有關死,留了細細一條縫。
楚辭将手覆在鐵門上,沒推。
諾維爾在裏面說話。
他拿着對講機,聲音沙啞:“您好,請問我有新的消息嗎?”
隔了五秒鐘,他又問:“請您确認一下,我的雄主楚辭,有給我消息嗎?”
這一次的沉默格外漫長,過了很久很久,諾維爾才道:“好的,我知道了。”
他将老式對講機放在的鐵質的床頭櫃上,發出輕微的碰撞音,然後坐在了床沿,開始無聲地仰望那扇狹小的窗戶。
沒有光腦,沒人說話,在這處水泥砌成的冰冷房間裏,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仰望帕米爾灰蒙蒙的天空。
醫護轉頭,楚辭依舊用手貼着金屬大門,他一動不動,臉上沒有表情,氣氛凝重的像大雨前的烏雲。
片刻後,他聽見楚辭開口,聲音冷淡地如一攤死水,裏頭卻仿佛蘊育着無邊的風暴,似乎要将人一把拖下,糾纏到無光無氧的深淵。
楚辭問:“你想知道我有沒有接雄保會的電話?”
“那就現在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