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別怕 (1)
諾維爾的動作頓住了。
他依舊望着窗戶沒有動, 有些遲疑,又有些不敢置信, 手指揪緊了床單, 将被子掐出一道一道的折痕。
楚辭也沒有動,他站在門後維持着剛才的動作,表情冷得像冰, 整個人如同一尊風化的雕塑。
過了許久, 諾維爾才機械一般轉過臉,将視線落在了那扇厚重的鐵門上, 嘴唇微微蠕動,但一個字也沒說。
他不說話, 楚辭就陪着他僵持,直到諾維爾站起來,将手輕輕按在了門上
楚辭按着另一邊的門,沒動。
他們隔着六個月的光陰, 一扇冰冷的鐵門,将掌心緊緊相合。
諾維爾如墜夢中,他睡的不甚踏實, 精神海的問題讓他頭疼欲裂,各種零碎的畫面在腦海中翻轉, 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于是他垂下眸子, 夢境一般呢喃道:“……雄主。”
“……是夢嗎?”
楚辭一把拉開大門, 讓老舊的承軸發出吱嘎一聲悶響,險些撞到旁邊等候的醫護, 他擠進諾維爾的房間,反手哐當摔上大門, 頂着一張沒有表情的冷臉,在諾維爾訝異的眼神中拉着雌君的肩膀将他按入懷裏,然後收緊了手臂。
楚辭的動作急躁且粗暴,像在确認什麽失而複得的寶物,左手箍着諾維爾的肩膀不讓他動作,右手按着他的後腦抵在肩胛,胸膛緊緊貼在一起,形成了一個親密無間的擁抱。
很緊,很用力,勒得骨頭都發澀發疼。
但諾維爾感到很安全。
真是讓人奇怪,雄蟲往往是最不安定的那個因素,是讓雌蟲遍體鱗傷,失去安全感的罪魁禍首,而楚辭的動作絕對算不上溫和,他處在發怒的邊緣,在那個一點就炸的臨界點,也是雌蟲最惶恐,最驚懼的時候。
但諾維爾在這份疼痛裏,久違的感到了安全。
他伸手回抱楚辭,用臉一下一下蹭着雄蟲,心髒裏的酸澀幾乎要噴薄而出,他緊緊依靠着楚辭,像要從他身上汲取某種力量,連帶着眼眶也有些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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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沒人在乎的時候,要維持淡然的表情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但一旦被擁抱了,這些微不足道的情緒就會難以抑制地爆發出來,彙聚成洶湧的山洪。
蟲族是這樣的,人類是這樣的,生物總是這樣的。
諾維爾也是這樣的。
他用手背狠狠擦過眼角,沉默寡言的少将不擅長處理這些讓人難堪的情緒,于是埋在雄蟲身上不願意說話。
楚辭将他扒拉出來,推到床上坐下,然後挑起他的臉,端詳着:“我看看?”
他用手指摸過諾維爾泛紅的眼角,又心疼又好笑,最後蜻蜓點水地在上面吻了一下:“對自己下手這麽重?嗯?”
諾維爾搖頭。
他覺得這種表現很丢臉,軍雌以冷靜從容著稱,在雄蟲最兇狠的鞭子底下也能維持住端莊的表情,但他卻在楚辭面前屢次失态。
他推了推楚辭的肩膀,想讓他背過去或者離開,留他收拾一下過分泛濫的情緒,免得再做出出格的舉動。
但等楚辭果然站起來,出了門,他又空落落的難受,甚至讓本來就泛濫的情緒更加泛濫。
這兩種互相撕扯的感覺很不好受,諾維爾又擦了一把眼角,聽見了楚辭嘆息的聲音。
雄蟲去而複返,手中拿着油膏類的藥物,由于諾維爾陷入了精神海混亂,他的治愈能力也很大程度上被抑制了,楚辭托着諾維爾的臉讓他別動,然後用棉簽蘸取藥物,小心地點在了他的眼角上。
“別揉了傻蟲子,你想變成兔子嗎?”
藥物冰冰涼涼的,眼周皮膚細嫩,棉簽塗上去有點癢。
對軍雌而言,在這麽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傷口上用藥是很離譜的事情,諾維爾垂下眸子,道:“明天就好了,不必去管它。”
楚辭沒搭理他的推拒,依舊蘸了藥膏點上去,調笑道:“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啊諾維爾,你可是我一個A級雄蟲的雌君啊,我為了你從主星沖過來,門外多少醫護巴巴看着呢,你怎麽能破相呢?”
這調笑不說還好,一說,諾維爾微微抿唇,像是頓住了。
諾維爾很白,平常的膚色就像暖玉一樣,此時受了很重的傷,失血過多,便顯得越發蒼白。
他的臉上沒什麽血色:“其實您不該來的。”
楚辭放藥膏的手一頓。
他其實有點想發脾氣,想要罵人,或者幹脆把諾維爾拖到床上這樣那樣一頓,省得他一見面就說氣人的話。
但諾維爾傷的這樣重,楚辭也發不出脾氣,他将藥膏收進抽屜,嗯了一聲:“為什麽我不該來。”
諾維爾道:“您應該知道,我的等級跌落了。”
這話他在光腦裏避而不談,此時卻不得不擺在明面上說。
等級跌落,軍權被削,成為疑犯,也許将要面臨牢獄之災。
諾維爾沒說全,只留下了等級跌落,算是全了最後的體面。
蟲族是好戰的種族,等級決定了戰力和繁衍的能力,故而幾乎一切都與等級挂鈎,軍銜,榮譽,地位,甚至是……需不需要讓出雄主。
一個B級的雌蟲,無論如何沒法坐穩A級雄蟲雌君的位置。
諾維爾維持着淡漠的語氣:“雄保會應該已經聯系過您了,我資格不夠,會自請降成雌侍,他們應該為您準備了一本名單,裏面都是合适的雌蟲。”
楚辭背對着他,似乎突然對整理藥劑盒産生了很大的興趣,他像玩樂高一樣将那堆東西堆起來倒過去,道:“嗯,繼續。”
毫無波動地說出上面那段話已經耗幹了諾維爾的勇氣,但是楚辭要他繼續,于是他伸手揪住了床單,盡量平靜地說:“您英俊多金,年輕有為,平和細致,不會有任何一直雌蟲拒絕當您的雌君……”
諾維爾将哽咽吞回去,接着道:“您可以在名單裏慢慢挑選,直到挑中了滿意的為止。”
楚辭不可置否的嗯了一聲,忽然問:“那你呢?”
諾維爾驟然被他反問,頓了一瞬:“什麽。”
楚辭站起來看向他,琥珀色的眸子幽深暗沉:“不會有任何一直雌蟲拒絕當我的雌君,那你呢,你願意當我的雌君嗎?”
諾維爾露出一個虛浮的苦笑:“您說笑了。”
楚辭接着整理藥盒,讓手上一直有事情做,只有這樣他才能忍住把諾維爾按在床上揍一頓的沖動。
他反問:“你覺得我當時為什麽要和你結婚?因為你的財富多,等級好,軍銜高?”
這實在是一個太明顯的問題,諾維爾幾乎沒有思考,便點了頭:“當然。”
楚辭一條一條和他盤:“當時向我提交婚姻報告的雌蟲中,你不是財富最多的,許多財團的繼承人也在我的候選列表中;同樣,S級雖然少見,但A級的雄蟲更少,只要我想,有許多的S級供我選擇;至于軍銜,我從未用少将雄主的身份作威作福,甚至林秘書是你曾經的手下,都是我和群星集團建立聯系後才知道的,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因為這些原因娶你?”
于是諾維爾沉默了。
財富,等級,軍銜,是他最拿得出手的東西,如果這些楚辭都不需要,那他能給出什麽呢?
楚辭忍不住了,他一把推開藥盒,沖過去把諾維爾按在床上,然後伸手扯他的臉頰,在他腦袋上狠狠敲了兩下,咬牙切齒道:“因為你是一只漂亮的笨蛋傻蟲子!”
在這段諾維爾不在的時間裏,楚辭一遍遍回憶他們曾經的經歷,明明是對熱戀的小情侶,摸不到見不到,荒星的信號差的讓人懷疑服務器是蘋果發電的,連視頻都不行,楚辭不得不變得像七老八十的老頭子,每天摸着‘相冊’懷念‘老伴’。
也正是在回憶的時候,楚辭想起了這一世第一次看見諾維爾的時候。
那時他剛剛成年,從保育院出來不久,除了被養的嬌矜了些,還沒有那麽多不良的習慣,他翻看着雄保會發給他的照片,一張一張,感覺索然無味。
那麽多的候選人,等級大差不大,財富只是一串數字,軍銜和經歷也只是簡介上小小的标記,楚辭就翻他們的照片,所有的雌蟲都在假笑,有的是緊張但故作矜持的笑,有的是裂開嘴角強裝元氣的笑,一張又一張,力求給雄蟲傳遞‘我家教良好’‘我活力愛笑’‘我勤儉持家’這樣的信息,楚辭甚至懷疑他們的笑容有固定的角度,将嘴截下來複制粘貼,可以套在每一張照片上。
直到他看見了諾維爾。
漂亮的雌蟲眼神空茫,嘴角微微抿着,顯得澀然又無措。
楚辭當時想:“這真是一只傻蟲子。”
所有的雌蟲都知道僞裝,起碼要在發給雄蟲的照片上僞裝,這只雌蟲卻發來了一張如此寡淡的照片,什麽雄蟲會喜歡這樣木讷無趣的雌蟲呢?
楚辭會喜歡,他覺得很可愛。
不僞裝,不做作,不掩飾,就那麽平靜地望着鏡頭,楚辭卻覺得他漂亮可愛的發瘋,銀白的長發可愛,蒼青的眸子可愛,就連眸中的那點無措都那麽可愛,他幾乎沒在考慮其他候選人,直接點了同意。
整個過程中,他沒有看一眼諾維爾的等級,財富,軍銜。
對于生來就擁有一切的雄蟲而言,這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那時的楚辭還沒想起來人族的事情,他憑着本能選了諾維爾,事實證明,這種本能的選擇比各種利益糾葛後的選擇更加正确,楚辭清醒後和諾維爾相處幾月,他沒有了雄蟲的任性和自我,擁有了人族的冷靜和克制,卻依舊覺得諾維爾很可愛。
怔愣的樣子可愛,沉默的樣子可愛,就連犯倔的樣子都可愛。
可愛到讓他想把人圈住,直到怔愣變成羞澀,沉默變成委屈,犯掘變成唇齒間壓抑不住的喘息。
他以為的先婚後愛,是早已注定的一見鐘情。
楚辭說的咬牙切齒,還将人一把按倒了床上,一副發怒的樣子,諾維爾看着他,有點無措。
“因為你是一只漂亮的笨蛋傻蟲子”短短十四個字,但只有‘漂亮的’三個字勉強算優點,‘笨蛋’和‘傻’聽上去怎麽也不是什麽好的形容詞。
雄蟲會因為一只雌蟲‘笨蛋’和‘傻’而想要娶他做雌君嗎?
顯然不會。
他蒼青色的眼睛固執地盯着楚辭,想要他給一個解釋。
楚辭不想給解釋,因為這種事情說不清楚,諾維爾被蟲族的規矩壓制的太過,他好像覺得只有達到了某種标準,才有資格去搏一搏雄蟲的喜歡,但喜歡這種事情那裏有标準呢?
有人就是喜歡香菜,但也有另一撥人沾了一點點也吃不下,有人就是只吃五仁的月餅,但也有人讨厭的發狂。
有那麽多雄蟲不喜歡諾維爾,覺得他木讷,冷清,無趣,但楚辭就是喜歡,他從幾千張照片中一眼挑中了諾維爾,喜歡這種事情,本來就是沒什麽道理可講的。
他長久的不說話,諾維爾便主動偏過頭垂下眼,他主動開口:“很抱歉,我不該這麽問。”
楚辭一手捏起他的下巴,将他抵在床沿上,掰正臉,然後對着他開合的唇瓣咬了上去。
諾維爾瞬間啞了火,沒聲了。
果然,想要這只傻蟲子的嘴說不出氣人的話,就得用什麽把他的嘴堵上。
六個月不見,對雄蟲信息素的渴望壓倒了一切,少将被迫承受着雄蟲的吻,修長的脖頸高高仰起,他暈暈乎乎,口中只剩下含糊的氣音,崩潰的精神海在雄蟲小心的引導下漸漸平緩,雖然沒能複原,但堪堪止住了下滑的趨勢。
雄蟲已經熟練掌握了‘懲罰’雌蟲的辦法,楚辭又在最後一刻停了下來,吊得人不上不下,諾維爾睜開一雙猶帶水光的眸子,有些崩潰地擡手去摟楚辭的脖子。
他們分開了那麽多個日日夜夜,諾維爾太想念楚辭了,思維想念,精神海想念,其他地方也想念,先前還可以壓抑着情緒和楚辭糾結‘娶雌侍’‘換雌君’‘等級跌落’,但現在他什麽也想不到了,只想就這麽和雄蟲緊緊相貼,溺死在他懷裏。
楚辭推開他的手,兇道:“不準摟,我讓你摟了嗎?”
諾維爾看着他,眸子裏有點委屈。
楚辭色厲內荏,他也很想把傻蟲子弄進懷裏哄一哄,但有些事情不解決永遠是定時炸彈,他維持着這個姿勢,抑制的很辛苦,但還是繃着一張冷淡的臉,問他:“你真的想要我換雌君?”
諾維爾腦子混沌一片,看着楚辭唇瓣開合,像是要說什麽張口就來的屁話。
楚辭微微一動,讓他把聲音吞回去,然後湊過去,在他的耳邊警告:“給我想好再說。”
他的聲音帶着壓抑的低沉:“如果我換了雌君,你知道會發生什麽嗎?”
諾維爾蒼青色的眸子轉過來,仿佛在消化楚辭在說什麽,愣愣的樣子像只乖巧等撸的貓。
楚辭硬下心腸,一條一條和他數:“如果我換了雌君,你的別墅要換人來住,三三要叫別人雌君,我會把你從你的房間趕出去,騰給別人,你再也不能和我睡在一起,也不能摟我的脖子,只能去一樓的雜貨間睡,甚至雜貨間都不是你一個的,以後我還會娶七八十來門雌侍,他們都會和你擠雜貨間,而且,無論你的精神海崩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管你了!”
這對楚辭而言已經是很嚴重的威脅了,再重的話他也說不出來,但這對蟲族的雌蟲而言,只是習以為常的事情。
諾維爾頓住了,連身上的難受也感覺不到了,楚辭以為他終于要說‘不’,但諾維爾恍惚半響,欲言又止幾次,居然撇過臉,很輕的呢喃了一句:“本該如此。”
楚辭肺都要氣炸了。
他在腦子裏罵罵咧咧:這個刀砍不進水潑不進的傻蛋,這個墨守成規不知變通的蠢貨!這個嘴裏吐不出象牙,一天到晚就知道氣他的混蛋!
楚辭處于某個暴走的臨界點,再呆下去他真的要說出無可挽回的話了,于是他徑直抽身起來,也不搞完最後一點事情,扯過床頭的風衣就開始系腰帶。
諾維爾的手指動了動,擦過楚辭的腰側,似是依賴,似是挽留,但最後什麽也沒做,垂在一邊不動了。
楚辭暴躁的不行,穿錯了兩顆扣子,他粗暴地系上最後一顆風紀扣,然後抽過腰帶,大力勒緊系好,砰地一下拉開門,給辦事員打字發消息:“過來接我。”
諾維爾沒有動。
如果他真的是一個體貼周到的模範雌君,他應該立馬起身,接過雄主的風衣,為他穿上扣好,然後恭謹的送他出門。
但是諾維爾沒有動。
他蜷縮在床上,醫院的床是很小的單人診療床,前線物資緊缺,床板上只墊了薄薄一層棉絮,睡上去有些硌人,他側着身子縮在被子裏,半張臉埋在并不柔軟的枕頭上,連呼吸都變的輕微。
楚辭已經走到了門外的走廊上,長靴将地板踩的吱吱作響,鬼使神差的,他回頭看了一眼。
這方狹小的囚室吊着盞老舊的白熾燈,光芒慘白刺眼,像實驗室或者審訊臺上的燈光,牆還是清水泥的,沒有塗漆,和窗外那一方巴掌大的天空一個顏色。
諾維爾蓋的被子也是慘白的,是那種醫院裏漿洗過和多次,已經起球發毛的被子,他睡着排骨架的鐵藝床,鐵架生鏽掉漆,變成了髒兮兮的灰黑色,比窗外的天空還要暗淡。
在這樣一番慘淡的色彩裏,諾維爾那頭漂亮的銀發也顯得暗淡,整一副灰白破敗的景象。
楚辭停下腳步。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擰成了深深的溝壑。
他想:這不應當,不該是這樣的。
諾維爾就算冷淡了些,木讷了些,也從來不是這樣的,他銀色的長發應該像月光那樣皎潔,他蒼青的眸子應該像松柏那樣堅韌,而不是在這樣一方病床上,像一顆枯死的樹。
楚辭嘆息一聲。
他的火氣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怎麽也生氣不起來了。
對着這樣的一個諾維爾,這樣一個蒼白的,脆弱的,随時要枯死一樣的諾維爾,楚辭該怎麽生氣呢?
他翻出手機告訴辦事員不用來了,然後輕手輕腳地走了回去。
諾維爾的精神海一團亂麻,連帶着五感也下降了,他側躺在床上,一身不吭地埋在被子裏,絲毫沒注意到楚辭的靠近。
楚辭伸出手,從背後抹了把諾維爾的眼睛。
濕的。
這只蟲子的情緒那樣內斂,連淚水都落的無聲無息。
楚辭跨上床,從背後将諾維爾抱進懷裏,揉了揉他的長發,然後俯下身子親了親他的臉頰,又吻了吻他的通紅的眼尾,剛剛擦的藥徹底沒用了,這回又要從新擦一次。
他将下巴擱在諾維爾的頭頂,形成了一個環抱的姿勢:“你其實也不願意的吧?”
不願意被降級,不願意被換雌君,甚至不願意楚辭走出這個門。
但為什麽不說呢?
諾維爾被他圈在懷裏,枕着楚辭的胳膊,輕聲說:“您有看見我的診療單嗎?”
楚辭嗯了一聲。
門口就是,他翻過了。
諾維爾:“那些價格加起來的數字,您有算過嗎?”
楚辭沒算過,自從來了蟲族,他幾乎沒在意過款項了。
諾維爾又道:“我是敗軍之将,我的小叔叔,艾爾文上将被認為叛逃,而我和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第一軍的所有嫡系,我,林恩,以及各階的尉官,都會集中接受審判。”
“如果調查沒有結果,我将接受中央測謊儀的判決,在那之後,我連B級都保不住。”
楚辭無聲摟緊了他。
諾維爾接着道:“在您來之前,我也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我在星網上風評極差,我是叛徒,是敵軍的走狗。”
“曲奇網站上有一個投票,97%的雌蟲認為我有罪,46%認為我應當被發配荒星,32%要求将我直接處死。”
他的語氣非常平淡,藏在被子裏的手卻抖個不停,諾維爾不想将這些血淋淋的東西放到楚辭的面前,所謂‘等級跌落不配當雌君’只是一個明晃晃的遮羞布,為了保全他在雄蟲面前最後的體面。
和這樁樁件件,尖刀一樣慘烈的事實相比,等級跌落又算的了什麽呢?
但現在,他不得不将這柄尖刀朝向自己,将這一切扒開,将這些腐爛的,流膿的瘡口給楚辭看。
他說:“我沒有辦法再當您的雌君了,各種意義上的不配,我會為您招來恥笑的。”
這只傻蟲子根本不知道他故作鎮定的說這些話的時候,垂眸的樣子有多可憐。
楚辭将手塞進諾維爾抖個不停的手心裏,與他十指相扣:“你不會。”
他将自己的雌君翻過來,扣着他的肩膀塞進懷裏,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脊背,像在哄一只委屈的蟲崽。
“他們覺得你是叛徒,但我知道你不是。”
“我付得起治療費,你應該看看我現在多有錢。”
楚辭将光腦放到他面前,自從上次二測以來,他手裏的股票一路瘋漲,加上伊西斯追加的私人投資,楚辭的財富已經和諾維爾轉贈前相當。
他在諾維爾怔愣的目光中湊過去親了親,動作輕柔又溫和,如同捧着一塊珍貴的寶物:“我不在乎你是S,是AB,或者CD,我統統不在乎。”
“我也不在乎星網上的民衆怎麽想,不在乎他們會不會恥笑我。”
諾維爾看着他,綠眸子寫滿了疑惑。
如果這些雄蟲都不在乎,那他在乎什麽呢?
楚辭的心髒一牽一牽的疼,肺腑都要疼碎了,如果他沒來,這只漂亮的傻蟲子要怎麽挨過這痛苦的光陰?他珍而重之的牽着雌蟲,将聲音壓的又親又溫柔:“我在乎你,諾維爾,我在乎你是怎麽想的。”
“你想要我換雌君,想要我娶雌侍,想要我從此放開你的手,去牽另一個人的手嗎?”
楚辭的聲音那麽的低沉惑人,像誘拐無知少年墜入深淵的惡魔,他伏在諾維爾的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問他:“你想嗎?”
在諾維爾受到的教育中,雌蟲是不能對雄主說‘不想的’,他們不應該那麽的有個性,不應該忤逆雄蟲的意思,或許諾維爾最開始也不是這樣謹小慎微,但日複一日的傷害讓心上的疤都結成了铠甲,仿佛只有這樣循規蹈矩的遵守着,才能避開那些不知來處的傷害。
但楚辭想要脫去這層铠甲。
他想要剜掉那些陳年的腐肉,清除那些淤積的膿液,讓結痂的傷口重新愈合,他要将雌蟲從那副安全的盔甲裏逼出來,然後指着外頭的陽光雨露,說:“看吧,說‘你不想’‘你不要’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楚辭問:“你想嗎?”
諾維爾像是崩潰了,他遭遇了那麽多的事情,精神海本就亂七八糟,好不容易接觸了楚辭的信息素還沒能做到最後,他将額頭抵在楚辭的胸口,大幅度地搖着頭,一句又一句的說:“不,不,不要……”
楚辭安撫地摸着他的脊背,輕聲追問:“不要什麽?說出來。”
“不要娶雌侍……”
楚辭點頭:“嗯,不娶。”
“不要換雌君……”
楚辭點頭:“嗯,不換。”
“不要放開我的手……”
楚辭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嗯,抓住了。”
他鄭重的保證,像是在許下什麽牢不可破的誓言:“我不娶雌侍,不換雌君,更不會放開你的手,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天。”
諾維爾筋疲力盡,他比經歷了十場審問還累,最後靠着楚辭的肩膀,沉沉地睡過去了。
自從艾爾文上将出了事,諾維爾常常做噩夢,一做就是幾個小時,直到冷汗淋漓地醒來。
他會夢見冰冷的刑椅,夢見中央審訊室巨大的測謊儀,那些連接的磁極貼片和金屬管道,但這一回,他睡的很安心。
他枕在楚辭的懷裏,雄蟲的信息素萦繞在身邊,讓他想起遙遠主星的那個懶蟲沙發,還有桃子味洗衣劑的味道。
楚辭不想看星網,上頭鋪天蓋地的戰敗消息看的他都抑郁了,荒星這邊的真相還沒公布,群衆已經急着對上将口誅筆伐,同時也牽連了諾維爾,他們将諾維爾的過往戰績貶的一文不值,質疑他是不是受了艾爾文的提攜,走後門加入的軍隊。
他們提起了諾維爾進教管所的經歷,并一臉遺憾的表示:“為什麽這種叛徒沒有死在那裏?”
明明教管所是每一個雌蟲的噩夢,是根本不該存在的地方,但在真相還未查明前,大批的雌蟲依舊這樣惡毒的詛咒着同胞,肆意發洩着情緒。
更有好事者扒出了楚辭曾經用過的社交賬號,在上面留言@他,稍微有些教養的要求他将諾維爾掃地出門,另一些則在下面起哄,要求楚辭鞭笞折磨諾維爾,并将視頻公布的星網上。
他們湊在下面出主意:“展開翅翼再抽,那樣疼。”
“往翅囊抽吧,最好用鞭子的尾風掃進去,那裏的傷不容易好。”
“嘿嘿,雌蟲的恢複力太恐怖了,一定要讓他佩戴抑制環!”
楚辭垂眸看了眼還在他懷裏諾維爾,漂亮的雌蟲消瘦了不少,臉也沒什麽血色,但還是很漂亮,安安靜靜睡着的樣子乖巧的不行,像一只高貴的布偶,楚辭稍微動一下都心疼,更別提用鞭子的尾風掃進去。
他一鍵拉黑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然後在評論區設置了禁止評論。
然而星網上的評價只是一小部分,遠征突然的失利吸引了所有的視線,楚辭在病房待了兩個小時,聽見了無數醫護讨論這件事,他有點煩躁,點開光腦又關上,最後翻出來一個他早就不玩了的游戲。
太空大戰。
這個號稱‘雄蟲精神力測試’特供版的游戲是個賊無聊的單機小游戲,透着一股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古早街機味,楚辭打到8000分就不想打了,但在現在這個靜不下心來做事的檔口,用來殺時間剛剛好。
他随便打打,死了就重開,最後擦着邊打到了九千八,差一點破萬的時候光腦彈了一條廣告短信。
“帕米爾星跳蚤市場!每周六下午三點,歡迎各位到場選購。”
這顆星球雖然又小又破,但也是有居民的,由于運輸困難物質匮乏,本地不少地方還保留這以物易物的優良傳統。
楚辭披上風衣,想去看看能不能撈兩盆綠植。
他被當時回頭那一眼吓的夠嗆,天空是灰白的,房間是灰白的,連着蜷縮着的諾維爾也是灰白色的,好像一棵被奪走了生氣的死木。
這房間死氣沉沉成這樣,顯然是不利于養病的,誰對着一烏漆嘛黑的房間能心情好?
但是諾維爾還要接受治療,軍部又将這裏堵的水洩不通,換不了房間,那搞兩盆綠植來折騰折騰也算換心情了。
楚辭想着,就打算去參加這個什麽‘跳蚤市場’,他圍了條大圍巾将蟲紋包裹起來,先前辦事員的那臺飛行器還停在門口,楚辭跟着定位找過去,意外的發現市場還挺熱鬧。
帕米爾居民不多,跳蚤市場舉辦頻率不高,一月一次,有點像鎮子上的趕集,楚辭在裏頭轉了一圈,意外的被一抹蘋果綠吸引了視線。
那是一個懶蟲沙發,和楚辭倉庫裏的那個有七層相似。
他之前嫌蘋果綠顏色太跳,和他高貴典雅的家裝格格不入,于是棄之不用,換了個銀白色,和諾維爾的頭發顏色相似,每天撸沙發的毛就像在撸諾維爾,但此時此刻看見這抹亮色,楚辭有一種活過來了的感覺。
雖然只離開了一天,楚辭已經開始想念主星的小房子了。
他和攤主商量價格,爽快拍下,又搜羅了兩盆花幾張地毯,都選的歡快明亮的顏色,然後大手一揮,讓賣家幫他打包帶上飛行器。
賣家承擔了大部分的運輸工作,楚辭就只提了兩張地毯,他從大衣裏伸出兩根指頭拎着它們,忽然聞到了一股很奇特的味道。
帕米爾星終年陰雨不出太陽,此處又比較擁擠,充斥着一股衣物陰幹後的潮味,但這與衆不同的味道很清淡,幾乎一瞬間就吸引到了楚辭的注意力。
這味道和諾維爾有七分相似。
雄蟲對信息素很敏銳,尤其對自己标記過的雌蟲的信息素敏銳,這氣味确确實實和諾維爾一脈同源,但略有不同,如果說諾維爾是初雨後的山巒,那麽這味道就更加的厚重而歷久彌新,有點‘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感覺。
楚辭皺着眉辨別了片刻,忽然靈光一閃,抓住了線索。
艾爾文!
這味道和諾維爾有七分像,卻和艾爾文上将有九分像!
這個已經失蹤的帝國上将的信息素味,怎麽會出現在荒星的跳蚤市場裏?
艾爾文現在就是臺風眼,是所有風暴的交彙點,一旦找到了他,所有的謎團便迎刃而解。
楚辭将手中的地毯往賣家手裏一丢,扔下一句:“麻煩幫我送到右邊第三個白色的飛行器上。”,然後就匆匆撥開人群,沖着有味道的地方沖了過去。
帕米爾的跳蚤集市氣味糟糕,于是那點冷淡的味道就越發不易察覺,眼看着目标要消失不見,楚辭一個急沖,從個攤位中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前方人的披風:“你等一下!”
被他抓住的人回頭,拽回了自己的披風,推了推眼鏡,不滿道:“閣下?”
他的身材很清瘦,眉眼漂亮但黑眼圈濃重,加上一副老式眼鏡,和看上去像是睡不醒的面容,讓楚辭想到了前世考清北的學霸。
楚辭低下頭,将視線投向氣味的來源。
那是……一顆蛋。
這個青年用一張柔軟的毛毯裹着一顆蛋,他将蛋抱在懷裏,信息素的味道正是從這顆蛋上傳來的。
楚辭愣住了。
那氣味如此淺淡,當然不是艾爾文上将本人,楚辭猜測可能是他留下來的物件,比如□□,皮帶,甚至制服,他或許可以從信息素的殘留判斷艾爾文‘叛逃’的時期,如果這是一位賣家,他甚至把這個物件買下來,
但是一顆蛋?
楚辭問:“閣下……這顆蛋?”
青年面無表情的看着他,楚辭這才發現他黑眼圈下有一顆淚痣,被眼鏡的厚框擋住了,細看竟然有一絲稠豔。
青年舉着那顆蛋:“這是我撿到的蛋,好像快要出生了,沒父沒母的我就撿回來養了……”
話還沒說完,那顆蛋劇烈的抖動了一下。
青年伸出手,無情地鎮壓了這顆蛋僅有的反抗,他抓着蛋伸到楚辭面前,想要用蛋殼去碰他的手指:“你要幫我養嗎?”
“不不不……”
一想到這顆蛋可能是從什麽地方出來的,楚辭就覺得燙手,他飛快縮回手:“不用了。”
“您是在什麽地方撿到的?”
“哦。”青年慢吞吞的伸出手,給他指了一個方向:“往東南45度角方向走五十公裏,有一處廢棄的民居。”
楚辭道:“感謝。”
那青年也點點頭,捧着蛋離開了,只留給楚辭一個背影。
楚辭注視着他消失在視線的盡頭,轉頭跳上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