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七日追溯
伊塔和伊斯跟着諾維爾走到會議室門口,替他拉開大門,目送少将步入會議室後,便默默退了出去。
他們扣好門鎖,不忍再看。
教管所是懸在所有雌蟲頭上的利刃,對上他們的雌蟲輕則遍體鱗傷,重則殘忍流放,他們不認為少将會是少有的例外。
更何況即使諾維爾有意遮掩,他後頸的蟲紋也是做不了假的,那樣灰黑色的,醜陋的痕跡,教管所一看就知道,這只雌蟲在被放出來的七天內沒有受到任何寵幸。
一個連寵幸都沒有的罪雌,有什麽資格坐穩雌君之位呢?
伊塔和伊斯暗自神傷,身後忽然走來了一位身形高挑的雌蟲,他穿着長款黑金紋風衣,十二枚肩章依次排列,閃閃發光,伊塔和伊斯連忙行禮:“上将……”
“噓。”艾爾文比了個個禁聲的手勢,示意兩蟲和他進入旁邊的辦公室,然後調出了會議室的攝像頭。
室內,教管所的懲戒官向諾維爾點頭致意,然後道:“請閣下撩開頭發,讓我們看看後頸的蟲紋吧?”
雌蟲的後頸有一片瑰麗的蟲紋,平常被領子和頭發遮掩,并不輕易示人,既是隐私也是要害,諾維爾微微一頓,單手束起頭發,将那片皮膚暴露在刑官的視線之下。
刑官握住諾維爾束發的手,向一旁撥開,仔細地巡視着雌蟲的後頸:“很顯然,少将,您的雄主并沒有寵幸你。”
諾維爾單手捏緊衣擺,語調平緩:“是的閣下,如您所見。”
刑官調出一張表,在親密度一行勾選:“極其不親密。”
“好了少将,再讓我們繼續第二項檢查。”刑官取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将兩枚電極貼片貼上諾維爾的額角:“您的精神海狀況如何?”
諾維爾道:“……還好。”
他話音剛落,機器的指針飛速旋轉起來,最後落在了鮮紅的‘危’區。
刑官笑了:“這就是還好嗎?諾維爾少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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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報表的馴服和坦誠一行勾選‘不馴服’和‘不坦誠’,微微聳肩:“很抱歉少将,您的嘴硬為您賺的了兩項‘不’的評價,希望您的雄主不會因此質疑您的品性。”
諾維爾抿住了唇。
蟲族的雄蟲在家中就是土皇帝,最不能容忍欺瞞和違逆,這兩項被勾選上‘不’,基本就是被判了死刑。
接下來是幾項激素和生殖方面的常規檢查,沒有太大的問題,刑官合上報表:“少将,硬性指标已經測試完畢了,如您所見,成績并不好,接下來是軟性指标。”
諾維爾道:“……是。”
刑官展開另外一張表格:“少将,我需要知道您是否已經深刻反思了您的錯誤,現在請您跪下,向我陳述您當時的罪過。”
這一段是固定的,每一個出了教管所的雌蟲都要經歷,諾維爾打好了腹稿,他維持着淡漠的表情,娓娓敘述:“我不該将雄主留在欄杆高度不夠的二樓,獨自前往前往廚房做飯,更不該在明知道雄蟲剛剛睡醒,沒有足夠自我保護能力的情況下讓雄主離開視野,同時,在廚房做飯期間,我……”
“抱歉打斷一下。”刑官皺眉:“少将,我說了,請您跪下,在您反思錯誤的期間,您不該這樣站着,難道在雄主面前反省的時候,你也如此倨傲嗎?”
諾維爾靜默片刻,既沒有說話,也沒有下跪。
楚辭說過,他無需下跪。
刑官平靜地和他對視,三秒之後笑出了聲,他重新調出上一張報表,塗去了‘不馴服’的選項,改成了‘極其不馴服’。
“軍雌總是這麽的野性難馴。”刑官搖頭:“總要吃點苦頭,才知道什麽應該做,什麽不應該做。”
說着,他伸手去扯諾維爾,壓住他的肩膀,想要扣着他屈膝。
諾維爾是軍雌,還是少将,他駕駛過最難控制的殲星艦,也穿越過連天的隕石帶和炮火,如果他不願意,刑官當然不能壓着他下跪。
刑官扯着他的手腕一用力,沒把諾維爾帶倒,自己卻斜着跌在了沙發上,指甲從兩人相握的地方劃過,帶出一道鮮紅的血線。
滾燙的血液凝在指尖,諾維爾垂頭,看見了肉痕翻卷的掌心。
他的表情依舊淡漠,情緒卻不可控地躁郁起來。
那是楚辭吻過的地方。
他的雄主似乎格外喜歡手心的這片軟肉,不厭其煩地在這裏落下一個又一個的吻,諾維爾甚至因此得到了承諾,當這裏被掐出痕跡的時候,就可以聯系楚辭。
那現在有了這麽大的一片血痕,他可以聯系楚辭嗎?
刑官注意道他的視線,嗤笑一聲:“這麽小的傷口,少将不會就無法承受了吧,我勸你還是現在跪下……”
他語帶譏诮,不停得說了很多,但諾維爾沒聽,他的指尖冰涼,血液順着皮膚留下來,他能感受到那條痕跡上滾動的熱度。
雌蟲的治愈能力恐怖,但諾維爾繃着手心的肌肉,無聲拉扯着那一片傷痕,越來越多的血液凝在指尖,他心中焦躁不安,想要将面前喋喋不休的刑官丢出去,又有點猶疑和不确定,還帶着淡淡的委屈,各種情緒在小小的心髒內争相撕扯,最終化作大片的苦楚和酸澀。
這片苦楚和酸澀是那麽的巨大,那麽的難以排遣,似乎填滿了整個胸腔,幾乎要将雌蟲淹沒,然後滿溢出來。
主人的情緒如此不對,牽連着受傷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艾爾文上将看在眼裏,忽然站起身,敲響了會議室的大門。
刑官從裏打開大門,本想出言呵斥,卻在看見上将的勳章時默默将話吞了回去,艾爾文是蟲族少有的能不看雄保會臉色的雌蟲,他維持着如沐春風的笑容:“不好意思,軍部這邊有特級突發事件,需要諾維爾的參與,這邊可以暫停十分鐘嗎?”
上将的臉面和特級突發事件當然值得十分鐘的寬宥,刑官點頭:“您請便。”
艾爾文将諾維爾帶到旁邊的辦公室,給他遞了一杯水,道:“收拾收拾情緒。”
用現在這種表情面對刑官,只會多說多錯。
諾維爾雙手捧着水杯,怔怔看着水裏的倒影,手心的血順着杯壁往下流淌,在純白的軍褲上留下可怖的痕跡,然而雌蟲畢竟自愈能力變态,雖然看着恐怖,不到五分鐘,那片傷口已經有了愈合的趨勢。
諾維爾忽然擡起頭,問:“我能去趟衛生間嗎?”
艾爾文上将只希望他不要亂中出錯,無意糾纏這些小細節,他擡眼看時間,擺擺手:“你去吧,但是時間只剩下六分鐘了,在這六分鐘內我希望你冷靜下來,如果不行,用衛生間的冷水洗洗頭。”
諾維爾從沙發上站起來,扣緊光腦,快步走向了走廊盡頭的衛生間。
他關上衛生間的門,用光腦拍攝手心,然後抖着手輸入:“雄主,你在嗎?”
他擡眼看了一眼時間,還有五分鐘。
諾維爾顫抖着合上光腦,而後雙手撐住洗手臺,将額頭抵在冰涼的鏡子上。
“拜托了。”諾維爾想:“還有五分鐘,回我吧。”
即使您不打算來,也起碼告訴我……
不要不回複,不要不回複……
在被拉得格外漫長的等待中,他擡眸看向鏡子裏的雌蟲,由于精神海和七日追訴的緣故,諾維爾看上去有些許的憔悴,表情也冷淡無趣,他打開水龍頭,将水溫調到最低,面無表情地沖洗了雙手後,将凍地發紅的手指覆上了面頰。
而家中,楚辭剛剛吃完了機器人管家做的飯菜,正在看公司新發下來的文檔。
任何一家公司的新員工培訓都是寡淡無趣的,他挑起一筷子菜放進嘴裏,光腦忽然響了一聲,音樂和其他人不同。
是諾維爾。
諾維爾是楚辭的特別關注,這只傻蟲子老是容易胡思亂想,楚辭懷疑如果他不秒接消息,諾維爾想着想着就撤回了,然後可能幾個月過去了,兩人的聊天記錄還幹幹淨淨。
楚辭點開通信界面,筷子都頓住了。
諾維爾手心的傷口比第一次他自己掐的嚴重數倍,傷口外翻,血液涓涓地流出來,但這只傻蟲子什麽也沒說,只是問:“雄主,你在嗎?”
楚辭連忙問:“怎麽了?”
諾維爾光腦的提示音響起,雌蟲從水池裏擡起臉,怔怔看向雄蟲的回複。
在沒發消息給楚辭之前,他無比地想念楚辭,無比地想和雄主擁有聯系,哪怕只是星網上的一句回複,但雄蟲真的回複了,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能說什麽呢?說他不願意接受教管所的回訪,說他覺得難堪,覺得委屈,還是說他害怕了,想要雄蟲過來陪一賠他呢?
教管所還沒有要把諾維爾怎麽樣,只是一個正常的回訪而已,所有出了教管所的雌蟲都要過這一遭,最後雄蟲的決定才是最重要的。
雄蟲承諾過他,不會讓他回去,今天只是一個例行公事的檢查。
可是他連這也不願意。
被雄蟲親吻過的雌蟲嬌貴了很多,諾維爾以前說屈膝就屈膝,別說手心上哪點傷口,就算肋骨斷了也不是什麽大傷,可他這回就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心中那點澀然,也控制不住地尋求和楚辭的聯系。
這是不應該的。
于是諾維爾道:“沒有事,很抱歉打擾您了。”
楚辭又被氣笑了,他輸入:“我打擾你個鬼呀。”
然後趕在諾維爾反應過來前,下一條消息刷出來:“諾維爾,接電話。”
諾維爾一愣,才發現雄蟲發過來了一條語音邀請,被他無視了。
他慌忙點開電話,楚辭已經翻下了二樓,從車庫調出了飛行器,他看着光腦上定位的那個紅點,問:“你在軍部C區二號樓是嗎?”
雄主有權力定位他雌君的光腦,但由于人類的隐私觀,楚辭幾乎沒用過。
他擡步邁上飛行器,點火,啓動一氣呵成,幾秒之內,發動機便傳來了巨大的轟鳴。
“諾維爾,別挂,我馬上就到。”
楚辭聲音透過光腦傳來,混合着推進器噴發的聲音,聽不太清楚,楚辭就一遍一遍的重複。
他說:“別挂,我馬上就到。”
期間,雄蟲甚至沒有問一句雌蟲遇到了什麽。
諾維爾需要他,于是楚辭過去了,就這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