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抑制環
楚辭雖然已經在蟲族待了很多年,但或許是因為太順風順水了,他一直處在一種‘腦霧’的狀态,懵懵懂懂,看什麽都像隔霧觀花,看不清楚,蟲族的二十年對他而言更像是一場電影,前面人類的生活反而更生動些。
對二十一世紀的人類而言,唯一能看見下跪的地方,可能就是影視劇裏太監跪皇帝了。
雖然知道下跪是雌蟲的傳統,楚辭還是吓了一跳。
他頓了頓:“你起來吧。”
醫護将楚辭的輪椅搖高,楚辭坐回病床,拍了拍床沿:“坐這兒。”
諾維爾沒有動,他将手中的盒子托在雄蟲的手邊,平淡道:“坐姿不方便懲罰,請您允許我跪在這兒。”
懲戒盒不輕,他又虛脫乏力,只是這片刻的時間,手臂就開始抽搐發抖。
諾維爾咬着舌尖,倘若第一天就連鞭子都托不穩,這難得的幾日喘息也要被剝奪了。
楚辭沒說話,他瞧見雌蟲顫抖的手臂,伸出手,默默接過盒子,放在了病床上。
期間,他不經意低頭,瞥間了印在盒子說明書。
這玩意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股鞭、散鞭、帶倒刺的,看得人不寒而栗,楚辭沒覺醒前的脾氣放雄蟲裏其實算好的,他沒用這些玩意兒招呼過諾維爾,此時算是兩世第一次見。
……好家夥,什麽變态玩意兒。
楚辭默默地把盒子挪遠了一點。
諾維爾見他接過盒子,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他順從地轉過身,将脊背暴露在雄蟲順手的地方:“請您責罰。”
楚辭本想讓他起來,但是雌蟲肯定不會聽,于是雄蟲按住腦袋,思考怎麽在符合雄蟲脾氣的情況下叫諾維爾起來,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聞到了淡淡的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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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蟲雖然撞破了腦袋,但傷口已經結痂,還用紗布裏三層外三層地裹了起來,這血味顯然來自諾維爾。
楚辭看着諾維爾的後背,雖然雌蟲緊急處理過,但襯衫還是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紅痕。
“諾維爾。”楚辭深吸一口氣:“脫掉襯衫。”
一向順從的雌蟲難得僵硬,諾維爾的手指捏住襯衫邊緣,指節用力到發青發白,他一動不動,無聲的抗拒着。
諾維爾還記得,醫護說雄蟲吐了。
傷口沒有塗藥,他還帶了抑制環,現在他的脊背和照片上一樣醜陋,如果又吓到了雄蟲,他不敢想象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蟲族就是這樣,即使袒露傷口的命令是雄蟲下的,但只要雄蟲受到驚吓,就是雌蟲的罪過。
“諾維爾。”楚辭放輕聲音,重複道:“把襯衫脫掉。”
這衣服不是不粘傷口的料子,現在不脫,等流出來的血液凝固成血痂,再想把衣服從傷口上剝下來,就難免受一番折磨了。
“……請您不要。”
或許是楚辭柔和的口氣讓雌蟲有了一絲讨價還價的勇氣,諾維爾頭埋得極低,指尖顫抖:“衣服的料子很薄,不會影響到我感受疼痛的,請您允許我穿着它。”
楚辭有點不解,諾維爾捏着衣服的樣子簡直像守貞的閨秀,但是他們已經結婚了,諾維爾是他的雌君,雌蟲沒有必要在雄主面前扭捏才對。
如果是其他事情,楚辭可能就随他了,但是傷口粘連着布料,不但影響愈合,扯下來還會很痛。
楚辭想來想去,決定再勸一句。
他努力把聲調放得溫和,讓語氣聽上去沒有強迫的意味:“還是脫下來吧。”
事不過三。
雄主的話就是聖旨,連續說了三遍,還不照做,就是雌蟲不識好歹了。
諾維爾沉默片刻,垂下眸子,脫去了這件蔽體的襯衫。
猙獰的傷口暴露在雄蟲的視線下,諾維爾仿佛被灼傷了一般,他的傷口滾燙,其他的地方卻發冷發寒,甚至讓雌蟲忍不住顫抖起來。
楚辭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平板裏看見圖片和親眼看見畢竟是不一樣的,平板隔着玻璃屏幕,而現在傷口近在咫尺,甚至能聞到空氣裏淡淡的血氣,楚辭大病初愈,又有點想吐。
他伸出手,隔空描了描雌蟲的後背,澀然道:“怎麽還是這樣?”
雌蟲的恢複力是宇宙裏首屈一指的存在,再嚴重的傷口放在軍雌身上都能很快愈合,也正因于此,蟲族的軍隊才那麽讓人聞風喪膽。距離楚辭點開圖片已經過去了這麽久,這些傷口為什麽還那麽嚴重?
諾維爾袒露着脊背,跪在原地,一言不發。
他木然地想:還是什麽樣?還是那麽難看,還是那麽猙獰,還是那麽令蟲作嘔?
想到此處,他甚至有了一絲報複的快意:看見這麽難看的傷口,雄蟲又惡心地想吐了吧?
楚辭确實想吐,胃裏一陣陣泛酸,但他強行壓了下去,在朦胧一片的腦霧中搜索,最後找到了抑制傷口恢複的關鍵字:抑制環。
這變态東西也不知道是誰發明出來的,目的是延遲雌蟲的傷口愈合,避免雄蟲的‘賞賜’隔天就消失不見,讓雄蟲覺得沒臉。
……丫的,居然還有比家暴親人更讓人沒臉的事情嗎?
楚辭坐直身體:“諾維爾,把肩膀直起來。”
他的雌君伏得太低了,楚辭夠不到他的脖子。
跪直身體會讓傷口離雄蟲更近,諾維爾拿不準雄蟲的意思,但這并不妨礙他第一時間執行指令:“……是。”
諾維爾将脖子放到合适的位置,雄蟲冰涼的手指便伸到了旁邊,在抑制環上摸索起來。
抑制環有多種功能,第二第三用于收緊,第一則是解除。
雌蟲理所當然的以為他要按第二第三個。
但雄蟲的手指繞過了第二第三個,準确的按在了第一個按鍵上。
抑制環上傳來了冰冷的機械音:“是否解除拘束?”
諾維爾微微嘆氣:“雄主,那個按鍵是取下抑制環的……”
他話音未落,雄蟲清冷篤定的聲音傳來:“是。”
抑制環應聲而落。
脖頸被束縛的地方勒出了一小塊紅痕,楚辭用手指摸了摸,不過短短幾秒,那紅痕便在他的注視下消失不見了。
雌蟲恐怖的治愈能力。
冰涼的手指輕柔地撫摸過要害處的皮膚,雌蟲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諾維爾茫然又無措地擡眼:“雄主?”
為什麽解開抑制環?
雌蟲怔愣的表情太明顯,諾維爾在軍部的風評出了名的清冷淡漠,即使是摘去翅膀的酷刑,也很難讓他的表情有所波動,但此時他擡眼望着雄蟲,蒼青色的眸子盛滿了疑惑和不解,和傳言中的淡漠毫無關系。
楚辭沒忍住笑了一下,但是當着傷者的面,尤其是因為他的命令而受傷的傷者,笑出來總是很不人道的,他咳嗽一聲壓下笑意,給自己找了個借口:“我讨厭你身上的血腥味。”
這個借口還算合理,畢竟雄蟲看見傷口就吐了,想來見不得血,諾維爾垂下眸子:“是。”
過了一會兒,他補充道:“……兩天就會好,不會再有血味。”
楚辭推了推雌蟲的肩膀,假裝嫌棄道:“我一天都不想聞了,你去找醫護開單子上藥。”
雌蟲自愈能力變态,小傷一般不上藥,但有時為了争奪戰場上的時機,也會使用藥物促進愈合。
現在顯然不是什麽戰場上的關鍵時機,諾維爾抿了抿唇,一時不知道怎麽和醫護開口。
而雄蟲已經按響了病床旁的鬧鈴。
距離醫護離開楚辭身邊不到半個小時,鈴铛驟然響起的時候,負責他的醫生心髒陡然一緊。
雄蟲身體一切正常,按理是沒什麽事情需要按鬧鈴的,難道他把諾維爾少将打成重傷,不得不擡出來醫治了?
這個念頭很快被醫生按了下去,雄蟲體制虛弱,手上也只有最基礎的工具,怎麽也不可能把強悍的軍雌打成重傷,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更恐怖的想法……
老天,不會是諾維爾少将受不住,把雄蟲打傷了吧?
那可就不是關進管教所和流放荒星能了結的了,等待雌蟲的絕對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恐怖刑罰。
他握住小推車,一路疾馳,沖進了雄蟲的病房。
讓人意外的是,病房裏沒有鮮血淋漓的雌蟲,也沒有奄奄一息的雄蟲,諾維爾安安靜靜的跪在地上,仰頭注視着他的雄主,雄蟲則慵懶随意地靠在病床上,被子拉過膝蓋,醫生進來的時候,他正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一切看上去無比正常,甚至有點溫馨。
醫生的手微微發抖,對這只奇怪的雄蟲而言,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比如他那份正常無比的腦部體檢報告,已經被數十個腦科專家輪流傳閱,卻沒有一個人發現為什麽雄蟲會連說三遍謝謝。
他擠出一個微笑:“閣下哪裏不舒服嗎?”
“我沒有哪裏不舒服。”楚辭搖搖頭,伸手指了指旁邊的諾維爾:“我讨厭他身上的血腥味。”
醫生心裏一緊。
他已經能猜出雌蟲的下句話了:諒解協議作廢,把他押回教管所。
醫生看向諾維爾少将,銀發雌蟲的容貌俊逸漂亮,此時低垂着眉目,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醫生忍不住為諾維爾求情:“閣下,他已經知道錯了,請再給少将一個機會……”
雄蟲擡眼看他,狹長的眼睑中盛滿了不解:“什麽?”
“我叫你給諾維爾開體檢單,給他上藥把傷口治好。”楚辭皺着眉頭,學着本土雄蟲的說話方式:“這該死的血腥味,我一刻也忍受不了了,快點去處理。”
醫生愣在原地。
沒有人告訴楚辭,他學得一點也不像,蟲族的雄蟲才不會因為忍受不了血腥味叫雌蟲去上藥,他們只會厭惡地看着雌蟲,讓他們從視線中滾出去,別礙着他們的眼。
“是……”醫生拉開門:“諾維爾少将,請和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