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雌君
楚辭的病房亂成一團。
醫生拿着光腦站在雄蟲身旁,語調誠懇地建議:“閣下,我初步判斷您的腦神經可能受損,請您去做一個腦部的掃描檢測吧?”
他為楚辭勾選了一連串的檢查,從腦部CT到神經鏈接障礙,排查表上密密麻麻,仿佛楚辭得了不治之症。
而這一切,是因為雄蟲說了三句‘謝謝。’
在護士給他遞過盒飯,并歉疚的表示不知道雄蟲的口味,只能随便打一點的時候,楚辭看着碗裏小山般的菜,說了謝謝;在醫生給他背後墊枕頭,幫助他坐起來的時候,楚辭撐着床沿,說了謝謝;在雄蟲拿起一份木香果,醫生就體貼得幫他削好皮遞到嘴裏的時候,楚辭咬着香甜的果子,說了謝謝。
然後那些醫護就流露出了見鬼的表情。
雄蟲是整個星際最珍貴的寶物,他們無禮且驕矜,理所應當的享受着雌蟲的服侍,即使雌蟲在他們面前慷慨赴死,也很難求得雄蟲的注視回眸,現在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照顧,雄蟲卻說了三聲謝謝?
醫護人員對視一眼,均看見了對方眼神中的凝重。
完蛋了,一定是摔跤把雄蟲的腦子摔壞了。
醫生緊張地看着楚辭,仿佛他是什麽即将咽氣的危重病人:“閣下,我認為你必須要做一個腦部掃描檢測,不然可能延誤你的病情……”
楚辭恹恹地看着他。
受到了幫助,對幫助的人說謝謝,是為人的基本禮節,但在蟲族,這套方法顯然行不通。這幾只雌蟲如臨大敵,仿佛他說的不是‘謝謝’,而是什麽恐怖詞彙。
醫生神色嚴肅:就差把:“閣下,我懷疑你的腦子有病”寫在臉上了。
“當然,閣下,我不是說您的神經有問題,只是您畢竟撞到了地上,可能會有一些暗傷,為了保險起見,也為了您今後的生活質量,我們建議……”
“好吧。”楚辭打斷醫護的喋喋不休:“我同意做腦部掃描檢查。”
“好的。”醫生生怕雄蟲反悔,光速開了電子診療單,然後問:“閣下,您的光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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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辭下意識道:“在抽屜裏。”
他激活光腦,在電子診療單上微微一碰,就付清了檢查的錢款。
楚辭是珍貴的雄蟲,醫生給他開的是最高端的無痛無輻射診療,相應的,價格也非常昂貴,楚辭看着光腦裏一串的餘額,不由微微怔愣起來。
雄蟲不工作,雖然帝國會發放小筆的補助金,但對比雄蟲花天酒地的花費而言,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但此時他的賬戶裏有一串的零,多到數也數不清,楚辭還是人類的時候,做夢也沒想過他會有這麽多錢。
這是諾維爾的工資。
帝國的少将在前線殊死搏殺,他的雄主在後方花天酒地,把蟲送進管教所之後,還要拿着雌蟲的工資看病。
“……”
楚辭摁住腦袋。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
我怎麽是這樣的人渣……啊不,蟲渣啊!
前世人族的楚辭是個标準的‘別人家的孩子’,他家中家教嚴格,父母都是教授,兩人恩愛非常,琴瑟和鳴,幾乎不曾紅過臉,每次吵架也都是坐在椅子上心平氣和的解決,以至于楚辭每次看到新聞電視,那些家暴打人的男男女女,都覺得非常不理解。
現在他成了人渣本渣。
……如果他的父母和師長知道他變成了這樣,一定會非常痛心的。
楚辭攏住被子,神色難看至極。
雄蟲閣下意志消沉,醫護們心驚膽戰,雄蟲的申請一向有優先權,他的診療單已經通過了,設備也已經安排好,醫生小心翼翼地問:“閣下,我現在帶您去照腦部掃描嗎?”
楚辭點頭。
護士扶着他坐上輪椅,推着輪椅向前,楚辭一時不察,下意識道:“謝……”
他默默把最後一個字吞了回去。
算了,還是別謝了。
再謝就不是照腦部CT,而是全身大檢查了。
掃瞄室在走廊的盡頭,醫護推着輪椅向前,骨碌碌的轉輪聲消失在末端,随後,掃描室的大門緊閉,紅燈亮起,示意着雄蟲已經開始接受檢查。
諾維爾收回視線,走進了雄蟲的病房。
雄蟲已經不在了,醫護人員在開窗通風,收拾被褥,諾維爾來得匆忙,他一身修身的淡金色軍服外套,裏頭穿着白襯衣,頭發沒有好好打理,松松在腦後挽了個馬尾,脖子上帶着抑制環,背後的傷還沒好,卻站得筆直,青松修竹一般,醫護人員看見他,微微一愣。
“諾維爾少将?您來的不巧,您的雄主剛剛接受檢查去了。”
諾維爾點頭:“我知道。”
醫護人員看着他,露出了兩分擔憂,雌蟲的情況顯然不好,他看上去過分虛弱,有些失水,管教所裏可不會提供足夠的食物和水。
光鮮亮麗的雌蟲尚不能讓雄主喜歡,少将這落魄的模樣,真的能挺過七天後的申訴期嗎?雄蟲不會一見他就把人丢回去吧。
醫護從桌子上拿起水壺,給諾維爾倒了滿滿一杯:“少将,您喝一點吧?”
等雄主回來,少将就未必有機會喝水了。
諾維爾點頭:“多謝。”
“對了。”醫護躊躇半響,還是決定将事情如實相告:“少将,您的雄主簽署赦免令時,看過您受刑的照片。”
諾維爾蒼青色的眸子微微轉動,一眨不眨地注視着醫護,像雨後泛青的天空。
雌蟲無聲的問:“他滿意嗎?”
——這幾天的懲罰和痛苦,他的雄主滿意嗎?
醫護一咬牙,神色見帶上了幾分不忍:“您的雄主吐了。”
他沒敢說完的話是:您的雄主抱着垃圾桶大吐特吐,吐得臉色發青,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如果不是這幾天都在輸液,沒怎麽吃東西,他怕是要吐滿一垃圾桶。
……那就是不滿意,很不滿意。
諾維爾無聲地将眸子轉了回去,麻木的神情中透着幾分了然。
醫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少将,您還好嗎?”
“沒事。”諾維爾表情平平淡淡,看不出情緒,他在病床邊屈膝跪下,脫下外套軍服,只留下裏頭的白襯衫:“那麻煩您去外頭拿一套懲戒工具,我想雄主回來用得上。”
軍裝是軍部統一發放的,抽爛了不好。
“……好的,我去為您買一套懲戒盒。”
蟲族的懲戒盒就像人族的安全套一樣,非常常見,保不準什麽時候雄蟲興致來了,就抓着雌蟲開房來一套,所以到處都能買到,盒中有各式各樣的基礎工具,雖然不如大多數雄蟲的地下室那麽齊全,也夠用了。
諾維爾默默跪在地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直到醫護收拾完畢,出去關好房門,他仍舊靜靜地跪着。
和在教管所接受懲罰相比,只是跪着,已經是難得的休息了。
檢查室中,楚辭終于做完了所有項目,他看着醫生,有氣無力:“我可以走了嗎?”
“閣下,您……”醫生眉頭緊鎖,握着雄蟲的檢查結果,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
他的神色過于凝重,仿佛下一秒就要叫上全醫院的腦科專家來一場專家會診,楚辭眉頭一跳,險些以為他病入膏肓,馬上要進太平間了:“我的檢查結果有問題嗎?”
“不……”醫生遲疑:“您的結果非常好。”
——不是好,而是太好了,腦部影像組織清晰,神經鏈接準确,每一根血管都安全的搭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從檢驗結果來看,這是一只腦功能無比正常的雄蟲。
……可是腦功能正常的雄蟲怎麽會說謝謝?
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了啊!
楚辭狐疑地看着他。
無論怎麽看,醫生的表情都像是楚辭已經沒救了,但是處于人道主義關懷,醫生打算夥同家屬欺騙病人,對着病人說‘一切都好,好好吃好好睡的’,然後扭頭就向家屬交代後事。
“沒什麽問題。”醫生擠出一個笑容:“過兩天可能需要您重新做一個檢查,您快回去吧,我想您的雌君已經在等您了。”
……果然。
強顏歡笑,重新檢查,還提到了他的家屬,楚辭想:“我果然命不久矣了。”
這一輩子楚辭在保育院長大,他是一顆被遺留在戰争邊境的雄蟲蛋,沒有雌父雄父,他成年前的監護人是保育院的院長,成年後唯一的親眷就是雌君諾維爾了。
但是楚辭并沒有太傷感,前一世熬夜猝死,這一世穿成了個智障一樣的蟲渣,被全社會捧星星捧月亮一樣長大,也算夠本了,就算不久于人世,也就當作為他人渣的所作所為贖罪了。
雄蟲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推我回去吧。”
醫護推起雄蟲的輪椅,将他推回病房,檢查室門将雄蟲隔絕的瞬間,亞雌護士捧着臉,小聲驚嘆:“天啊,這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小雄子。”
對冗長的檢查毫無不耐,完美服從醫護人員的安排,讓舉手就舉手,讓搖頭就搖頭,全程無比配合,甚至亞雌護士不小心撞到他的時候,雄子也沒有怪罪。
“不但脾氣很好的樣子,樣貌也很好看啊。”
楚辭有一張溫雅漂亮的臉,眉宇間沉澱着清淡的書卷氣,就像是學校裏成績最好的高冷學霸,只是穿着普通的白襯衣坐在那裏,就自成一方風景。
他們小聲讨論:“雄子不知道缺不缺雌侍啊,他剛好受傷了需要人照顧。”
一位年長的醫護敲了敲亞雌的頭,皺眉道:“只是一場檢查,你們就知道他脾氣好?這位閣下的雌君可是剛從教管所裏出來。”
說起諾維爾少将,他們都沉默了。
年長者默默嘆氣:“好了,都去收拾吧,等雄蟲睡下,我們或許可以給諾維爾少将做個治療,讓他好受一點。”
病房內,楚辭被推入房門的第一眼,就看見了跪着的諾維爾。
他的雌君身形修長挺拔,流暢漂亮的肌肉束在修身的襯衣裏,軍褲包裹着筆直的腿,此時安安靜靜地跪在床邊小憩,半邊臉打上夕陽的側影,白襯衫染上橙紅的光,就像一副暖調的畫卷。
楚辭放輕聲音:“你怎麽跪着?”
諾維爾一驚,這幾天的懲罰極大的削弱了他的感知,以至于雄蟲走進房門都沒有發現。
他不願意再去想被忽視的雄蟲會有多麽憤怒,已經淪落至此,左右不會更差了。
諾維爾調整了姿态,行了個标準的跪禮,雙手托起一個羽毛球拍大小的盒子,平淡道:“諾維爾沖撞了雄主,請您懲罰。”
楚辭頓了頓,一時不知作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