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真的有他,但葉瀾對于“未來”的規劃裏,已經早早地将“沈妄秋”這三個字劃去了。
從前或許有奢望,但現在絕不會。
太累了。
假期過去,葉瀾又開始苦讀的生活。
他有一位老師姓李,是個單身母親,生了個女兒還沒上幼兒園,平時沒事就喜歡窩在教室後頭咬手指,不吵不鬧的。
一下課會先去自個兒媽媽那兒撒嬌,然後就會跑到葉瀾跟前撒歡。
倒也不是葉瀾比較招小孩喜歡,而是小丫頭一直住在夜校安排的教師宿舍裏,沒事竄來竄去,見得最多的,除了其他的老師,就是葉瀾這個認真的學生了。
葉瀾其實也不大會哄小孩子,頂多每天路上多買個棒棒糖給她吃,一來二往,一聲“哥哥”倒是喊得越來越響了。
“葉瀾,她很喜歡你。”
葉瀾連連擺手,“我不會應付小孩的。”
“過幾年結了婚有了孩子,總是會的。”她抱起自己女兒,溫和地沖葉瀾笑道,“先把學歷修上去,再找個好工作,往後就能讨媳婦兒啦,你還小,多努力一下,往後甜着呢。”
葉瀾依舊擺着手,面上還是笑着。
雖然知曉這些不大可能,但葉瀾心裏仍是覺得十分地熨帖,因為這一刻被別人真心實意地關心着。他很喜歡待在夜校,因為這裏每一個人或許陌生,或許并不算友好,但是他與他們都是平等的,甚至會有人對他懷抱着美好的期待。
他開始相信,外頭的世界并沒有那麽恐怖,只是他在僅看到了這個世界的最陰暗面時就把自己鎖緊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籠子裏,卻不知道陰暗往往是伴随光明而生的。
沈妄秋這一陣子頻繁出差,葉瀾空餘的時間又多了起來,他的債務一點點還清,連呼吸都一點點輕松起來。周末的時候,他與夜校的同學一起出去郊游,認識了很多有趣的人。
頂着啤酒肚,快禿頂的中年人叫劉愛國,八百度的近視分不清“今”和“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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燙着卷發,愛穿高跟鞋的女人叫華玲,能說會唱,來夜校只學英語,因為她想會唱英文歌;
總穿着一雙白色運動鞋的青年叫楊希,前女友嫌棄他學歷低而分手,一怒之下投入夜校,發誓考入北大……
他努力地把每個人的名字記下來,并主動地向他們每一個人介紹自己——“我叫葉瀾,波瀾的瀾。”
後來夜校要組織元宵晚會,三三兩兩的小團體都定好了節目,葉瀾幾個熟悉的人裏,一個五十歲的大媽,老想把自己離異在家的女兒介紹給葉瀾,平日就會跳跳廣場舞,一個十七八的女孩兒,是穆安寧的鐵杆粉絲,因為知道葉瀾給穆安寧跑過龍套,于是便跟化了的麥芽糖似的朝葉瀾黏了過去……
先報的節目都排在了前頭,葉瀾這組報的最晚,于是排到了壓軸,讓葉瀾擱前頭唱難忘今宵,後頭大媽和女孩兒廣場舞伴舞。
葉瀾不大敢想象那個畫面,不過當務之急是他不會,或者說不敢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唱歌。
“阿姨,不然您去唱?”
“哎喲我一把年紀了唱什麽喔,小年輕麽長得周正就要站前面的呀!”
于是這個極其光榮的任務就壓倒了葉瀾的身上。
他在家裏24小時循環着放着各種版本的難忘今宵,夜裏睡着了腦袋裏都是歌詞,可等到了排練的時候,光下面兩個“伴舞”聚精會神地盯着他,他就頭腦一片空白。
他向穆安寧求助過,對方以一句“你就當他們都是大木頭樁子”将其打發。
他又習慣性地想去問沈妄秋,可電話還沒打通他就停止了通話。
不可以。
他不能再這樣依賴沈妄秋了。誠然,沈妄秋對他來說并不是一個正确的選擇,但這個人帶給他的并不只是求而不得的痛苦,某種程度上,沈妄秋既是葉瀾的初戀,亦是他的人生導師。
而有一天當葉瀾想要從自己的身體裏面剝離開“沈妄秋”這一支撐着他站立的脊柱時,他就要開始學會自己支撐着自己站立。
這對葉瀾來說是一個極其困難過程,将近一千五百天,葉瀾生活的中心就是沈妄秋,他的每個決定、做的每件事、說的每句話都以沈妄秋的喜好為前提,久而久之,他甚至失去了獨立思考的能力。
葉瀾沮喪地看着外頭的花園,或許等春天一到,那裏就會開滿郁金香或者玫瑰,每一朵花都鮮豔芬芳,但沒有一朵是屬于他的。
他跑進廚房,把自己藏在密封罐裏的鳳仙花種子撒滿了整個花園,如果沈妄秋要來種別的,他就一顆一顆地拔掉。
發洩掉這一部分的情緒,葉瀾最後葉瀾仍是撥通了沈妄秋的電話。
他告訴自己,最後一次了。
“沈先生?”
“是我。”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嗯,我聽着。”
“遇到不敢做的事要怎麽辦?”
“不敢?為什麽?”
“因為……害怕。”
“可是害怕本身并不值得畏懼,小的時候害怕黑夜,長大了害怕老去,老了以後害怕死亡,但黑夜、衰老、死亡都會一一來臨,在這過程中,你可以選擇一直畏懼,也可以選擇接受并享受。”
“嗯,謝謝沈先生。”
沈妄秋絕對是個絕佳的交往對象,睿智幽默而有情趣,如果他想,能讓一個人無時無刻地處在熱戀之中。
要是他真的喜歡自己就好了。葉瀾想。
葉瀾回憶起自己過去的經歷,似乎也一如沈妄秋所說的,很多事,沒有經歷過的時候光是聽見就會唏噓不已,可當厄運真的來臨,如果不選擇死,那麽除了承受別無他法,而一旦禁受之後,再回頭去看,那些曾今最恐懼的東西也不過如此。
譬如從前,譬如現在。
葉瀾上樓,把關于沈妄秋的東西一樣樣整理好打包,他知道沈妄秋有一個習慣,在分手前絕對會将被包養者所住的房産贈予當時的居住人,那麽過不久這裏應當只有他一個人住了。
一道一道的坎,總要一步一步地爬過去。
以後沒有玫瑰,沒有郁金香,也沒有沈妄秋。
沈妄秋挂下電話,沖對面的人一笑,“就是他。”
“噢~你和他說話像是老師在教育學生。”金色的頭發被高高盤起的女人有着一口不大流利的中文,“這不像是戀人之間的關系。”
沈妄秋并沒有介意,對待合作夥伴,這點度量總該是有的,“你覺得戀人之間應該如何相處呢?”
女人站起來手舞足蹈,“我會喊他我的小甜心,會想把月亮摘給他。如果他說自己害怕,我會馬上趕回去,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讓他知道我一直在。”
沈妄秋看着女人誇張的動作,抿着唇笑了出來,“我們中國人比較含蓄。”
“不!這不是含蓄!愛的話就要說出來,不然沒有人會知道你愛他,對你和對別人都不公平!”
沈妄秋聳了聳肩,“但我不需要這樣,就像這個合作計劃,無論如何,你都會同意。”說着,他把桌上的協議推過去。
女人也對着他聳了聳肩,極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但最後還是無奈地坐下來,簽了字。
葉瀾的難忘今宵練了好幾天,終于可以在衆人面前不忘詞地完整唱一遍了。他人緣好,排練的時候總有人偷偷地看兩眼,笑一笑起哄兩句。
“等元宵小夥子穿帥點啊!”
“穿身白西裝,啊!白馬王子!”
“哎喲,現在的小姑娘……我年輕個幾歲結婚的時候也穿的白西裝喏。”
葉瀾是個實心眼的,分不清哪句是玩笑話,他跑回家翻箱倒櫃,找了一身白色的西裝出來,特地送去店裏熨好,他看着店員将西裝上的褶皺一條條熨平,好似也将自己心裏的那些坷坷坎坎逐一熨燙服帖了。
元宵的時候,葉瀾穿了那身衣服去,一群大媽圍着打轉,打趣着說自己早生了二十年,不然都要趕着找葉瀾這樣的小夥子,葉瀾只一個勁兒不好意思地低着頭笑。
夜校裏大部分人都是有家庭要照顧的,開晚會也不過圖個熱鬧,不能鬧太晚,前頭幾個節目過去,也沒有很精彩,不過因着都是相識,笑聲也就格外多了些。
到葉瀾上去的時候,才晚上八點多。
他握着手裏的話筒,說不緊張是假的,從小到大,他習慣了做別人的陪襯,做主角,是第一次。
舞臺不大,就是普通的會議室稍微改了一下,拉了個歡慶元宵的紅色橫幅,臺下的人搬着各式各樣的椅子仰着頭往上看,年紀輕的還吹了兩聲口哨。
音樂的前奏響起來,後頭的兩位先甩着紅色的綢帶開始正兒八經地伴舞,葉瀾朝左右看了看,不由自主地攥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