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掉馬
司年此刻的心情,仿佛出門踩了狗屎。可他若沖過去找商四算賬,豈非被商四牽着鼻子走,正中對方下懷?
不行。
但屠夫司年睚眦必報,否則也不可能特地繞道蜀中把在論壇上口無遮攔的鹿十給揍一頓。他現在嚴重懷疑是不是鹿十這家夥偷偷給商四打小報告,好讓商四替他報仇。
總而言之,下次見了面再揍一頓就好了。
被這事兒一攪和,司年沒了游玩的興致,于是便回到了南區。他本想去自己以前住的地方看一看,走着走着,卻被路邊的廣告牌吸引了目光。
兩個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正在将舊的廣告換下,貼上新的巨幅海報。新海報看起來用色普通,寫着最常見的城市标語,毫無新意,可落在司年眼中,卻顯露出另一種樣貌來。
那是一張被法術加持過的海報,用妖怪的眼睛來看,就能看到與原來全然不同的內容。上面寫着——樹德務滋,除惡務盡。百年南城,繁榮始得。
司年看着這陌生又熟悉的前半句話,目光又不禁移到海報右下角的那一行小字上。“北京市妖界管理總局南區分局/盛光實業有限公司宣”,點出了這張海報的真正來源。
金玉跟司年交代過有關段章插手南區的事情,這将近一個月過去,看來他和管理局的合作已經走上正軌了。
一張宣傳海報其實并不能說明什麽,這上頭沒提司年半個字。可“樹德務滋,除惡務盡”這句話,是司年在當初立規矩時說過的。盡管他側重的只是後四個字而已。
段章在給他鋪路,這顯而易見。他抓的時機也很巧妙,昨兒夜裏司年剛點了籠煙,他今天就把宣傳海報給貼上了,不管是不是巧合,都相當妥帖周到。
司年站在路口看了一會兒,忽然改了主意,決定去赴宴。
城郊,梨亭。
此時已經是晚上六點半,往日裏幽靜的大宅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可老壽星本人卻還是不大高興。因為他最期待看到的人,沒有出現。
而他寄予厚望的大孫子,還是那麽的油鹽不進、混賬氣人。
“你說說你、你說說你,怎麽還能收人家禮呢?你連頓飯都還沒請他吃呢!”
聞言,段章不禁挑眉。金玉帶來了司年的賀禮,一大盒頂級鹿茸和一只根須完整的老山參,确實價值千金,可他段章前前後後多少錢花出去了,段老頭這胳膊肘往外拐得都快骨折了吧?
“要不我幫您把禮物退回去?”段章彎腰把貓抱起來。
可段老頭又立馬吹胡子瞪眼的,一副段章要是敢把禮物送回去就要拿拐杖打人的架勢。最後他連貓都不給他抱了,嫌棄地催着人去前廳招呼客人。
“一個大男人抱什麽貓,媳婦兒都抱不到就知道抱貓……”老頭子持續碎碎念,末了,又叫人把禮物盒送到自己房裏去,說要供起來。
段章無可奈何,忽然覺得司年沒來是件好事,否則今晚他就只能淪為倒茶小弟了。
與此同時,前廳的金玉望着滿屋子言笑晏晏的客人,百無聊賴地端着酒杯站在了客廳一角。作為一個情報販子,這屋裏百分之九十的人他都能叫得出名字,可人類和妖怪的社交圈畢竟有所不同,只是認識,不代表需要交際。
壽宴開始不過半個小時,主人家就雙雙離場,在場的客人們為此竊竊私語,金玉卻甘願當一個無人關注的小人物,打算等段章回來之後就告辭。
可段章還沒回來,金玉就看到了一個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
“你怎麽來了?”金玉的目光從司年捏着高腳杯的手指一直掃到他那過于騷包的耳墜,還有那身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黑色西裝,難掩訝異。
司年碰了碰他的杯子,轉身自然地靠在窗臺上,慢悠悠反問:“我什麽地方不能來?”
對于大妖來說,再強的安保都形同虛設。
金玉無言,頓了頓,說:“兩位段先生剛才都進屋去了,應該很快就會出來。如果想見他們的話,現在去正合适。”
“不急。”司年搖晃酒杯,不甚在意。
可金玉在意啊,司年的存在感太強了,哪怕光靠一張臉,都能吸引無數的目光。他本來獨自站在這兒歲月靜好,可不想當一千瓦大電燈泡。
片刻的光景,看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大家似乎都在好奇這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富貴少爺,可愣是沒一個人認識。
金玉保持微笑,悄悄後退一步仿佛自己只是個跟班。這時,有人終于按捺不住向他們走了過來,金玉瞧着那一頭放浪不羁的長發,小聲提醒:“方淮安,段章的發小。”
頓了頓,金玉想起方淮安的風評,又補充道:“他認識的人多,玩得開,這裏的人都認識。見你面生,可能以為你是哪來的小明星。”
金玉沒有說出口的是,如果方淮安真這麽以為,最大的原因可能還是司年這出挑的打扮。
這時,方淮安走到了近前,大大方方地搭上了話:“你好。”
司年對此興致缺缺。他覺得小朋友不錯,不代表要搭理小朋友的朋友。他一直覺得朋友的朋友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應該存在的生物,麻煩。
方淮安見他不甚搭理,也不在意,掃了一眼剛才段章離開的方向,說:“你是來見阿章的嗎?要不要我帶你去找他?”
這麽一個年輕的客人,顯然不是來見老頭的。可方淮安從沒在段章身邊看到過這號人物,還給請到老宅裏來了,真稀奇啊。
司年這才擡眼,正對上方淮安含笑打量的目光,神色淡漠:“不必了。”
“那好吧。”方淮安聳聳肩:“如果有什麽需要,你可以随時叫我。我叫方淮安。”
話雖如此,方淮安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竟是賴在這兒了。于是這小小的一個角落,愈發的惹人注意。
“不打算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方淮安锲而不舍,他對美人總是有着異常的執着。
司年依舊不搭理,心裏暗暗琢磨着如果他此刻把人一腳踢出去,有多大把握不被人看見。而就在這時,段章終于出現了。
人群像自動聚焦的鏡頭,無比清晰地為司年指引方向。他看過去,卻剎那間愣住——這鶴立雞群的身材,不就是那個姻緣卦頭號嫌疑人章先生嗎?
下一秒,方淮安朝段章招了招手。段章見友人眼中滿是戲谑和雀躍,疑惑地往他旁邊看了一眼,就看到了一張半掩在窗紗陰影中的臉。
沒來由的,段章從那張臉上感到一絲熟悉。
他神色微怔,對方笑容漸深。
可端着酒杯過來寒暄的客人阻擋了段章繼續探究的目光,他稍稍收回視線,腦海中卻依舊浮現着那藍色耳墜上搖曳的碎光。
那廂,金玉有些窒息。司年身上瞬間迸發出的威壓讓他差點難以招架,他急忙扶住窗臺,看向司年手中被捏碎的酒杯和他依舊含笑的臉,無聲詢問。
怎麽了???
閉嘴。
司年笑着抽出口袋裏的方巾,慢條斯理地把玻璃碎片取下,交給金玉去處理。而後他看向方淮安,問:“有人喜歡叫他章先生嗎?”
方淮安有些詫異地瞥了一眼碎玻璃,聽到他的問題,更顯詫異:“你不知道嗎?章是他外公的姓,不過在這裏可不能這麽喊。”
段章兩家的事情當年鬧得沸沸揚揚,方淮安是真沒想到司年會不知道。
“哦,現在我知道了。”司年此刻又氣又好笑,倒不是針對段章,而是對他自己。想他自認聰明,竟然也鬧出了這種烏龍。
章先生就是段章,段章就是章先生。如果說章先生是卦象之人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那段章現在就有百分之八十。
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難道他會看上街邊的賣唱歌手還是風雨無阻的快遞小哥嗎?
氣死了。
氣死了氣死了。
司年轉身就走,徒留方淮安和金玉面面相觑。金玉很快有點明白過來,放下酒杯快步追上去,可方淮安是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且這種懵逼一直持續到段章過來。
“怎麽了?”段章掃視四周,“剛才跟你站在一起的人呢?”
“你說剛才那個小美人嗎?我正奇怪着呢,突然出現突然又走了,怎麽,你過來找他了?”方淮安問。
“他不是你帶來的?”段章眯起眼。
“不是啊!”方淮安大感意外:“不是你請的嗎?難道是老頭子自己請的?”
“都不是。”
段章很确定,最終的賓客名單上沒有這號人。他驀地想起金玉,方才他似乎掃到他也站在這裏,那這個陌生的不請自來的客人就只能是……
思及此,段章的眸中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把酒杯塞給方淮安,就立刻匆匆往外走。
“嗳,你去哪兒啊!”方淮安二度懵逼。
段章卻步履不停,無視所有人的好奇目光,徑自往外走。可他走到外面,卻發現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老頭子的黑貓在院牆上翹着尾巴靜悄悄走過。
“走了嗎……”段章蹙眉,再次回想剛才的驚鴻一瞥,卻發現腦海中的臉愈發模糊。
大妖司年竟然是那個模樣,讓人意外又過分契合,不由覺得他似乎就該是那個模樣。
可他為什麽又忽然走了呢?
段章一時不解,恰在這時,他看到金玉又去而複返,帶着滿臉的無奈和苦笑沖他微微點頭:“段先生。”
“他來過了?”段章開門見山。
“是啊,不過剛剛有事又離開了。他托我轉告段先生,外院裏的那些梨樹,可不可以全都送給他。”
“梨樹?”
“對,就是那些梨樹。”
段章不明白,司年為什麽對梨樹那麽情有獨鐘。上一次司年就已經要了一棵,這次來了又走那麽匆忙,甚至沒跟他說上一句話,卻還惦記着梨樹。
他問金玉,可金玉不能說啊。
在從前的四九城裏,妖怪們都知道梨花很美,尤其是梨花中揮舞的刀更美。可越美的東西越危險,大家都不敢直呼他的名字,于是久而久之,梨花這就成了一個意味深長的代指。
現在的小妖怪們都不知道了,司年自己也不太在意了,可就在剛才他路過外院看見那滿院子繁花時,又不禁在意了起來。
那些梨樹仿佛通了靈,輕輕柔柔一陣風吹過,卻給司年下起了花瓣雨。
司年的原話是:“把這些樹都給我砍了,他種那麽多是看上我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段章:還沒有,不過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