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籠煙
當夜,暌違百年的籠煙再次于南城的夜空升起。
缥缈如輕紗籠月的煙霧不疾不徐地随風親吻夜的臉頰,帶着股陌生又熟悉的清冽煙草的氣息,穿過光陰停駐的胡同深處,也拂過高樓外倒映着城市燈光的玻璃牆。
坐在高樓樓頂的人,靈動的指尖又缭繞起青煙,袅袅娜娜地升上夜空,随風飄搖。
那些迷幻的、癡狂的,讓血脈噴張、靈魂顫栗,肉體屈從于本能、野性如荒草生長般的刺激,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夠讓你此生難忘。
這就是籠煙,是屠夫司年的煙。
一道煙,一把刀,是極致的誘惑,也是最殘酷的殺意。在舊年的四九城的傳說裏,所有人都刻意忽略了他的名字,而冠以兇殘的屠夫之名,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持住本心。
年長的老妖怪們經常說:噓,不要叫他的名字,也不要看他的眼睛。
可現在,他又回來了。
哪怕他成了衆人口中的瘋子,哪怕如今的人類社會已沒有南城這個區域劃分,當籠煙再度飄散的時候,藏匿于人海之中的妖怪們,都不約而同的擡起了頭,驚愕于身體裏瞬間被勾起的顫栗,以及不可控制的臣服本能。
那是什麽?
那是誰?
認得的,不認得的,都在這一刻激動癫狂。妖氣開始不受控制的散溢,從各個角落裏、各條街道上,如溪流彙成大海,直至彌散整個南城。
哪怕是對妖氣毫無感知的人類,都在這樣特殊的時刻嗅到了來自空氣中的一絲躁動。
盛光總部的大樓裏,剛處理完積壓事務的段章忽然擡頭望向了窗外。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坐擁最美的夜景,燈光璀璨、車水馬龍,似乎跟往常沒有什麽兩樣。
可今晚的月色過于朦胧,春日的躁動也過于強烈。
這讓他不禁想起了昨天才淘到的《妖物志》,隐藏在都市裏的妖怪們,吃着人間的煙火,體會着跟人類一樣的七情六欲,可每每在夜深時刻,妖氣複蘇,屬于另一個世界的狂歡和奇遇就要拉開帷幕。
那是一種怎樣的光景呢?
段章的肉眼看不見,可他仍心生好奇。俗話說,越危險的東西,就越美麗,美麗的東西總是叫人心馳神往。
然而空氣中的那絲躁動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縷風、一片葉,輕飄飄的,連同高樓上點煙的那個人一起,來去無痕。
只有聚集着無數夜貓子的妖怪論壇上,籠煙似乎變成了龍卷風,刮起軒然大波。短短一刻鐘,一篇标題為《啊啊啊啊啊啊》的貼子就在全論壇大字飄紅。
人間小可愛:我草草草草我剛才到底聞到了什麽?!我到底看到了什麽?!是什麽!誰能告訴我?????????
打野:是哪位大妖?!哪位大妖在渡劫嗎???
大怪物血隊:我的手臂上到現在還都是雞皮疙瘩!
疊戈:求解釋啊啊啊啊!
高低溫:卧槽卧槽卧槽!!!!!
四個核桃:卧槽那是南區啊?南區新來的大佬嗎?
水電工開外挂:我又錯過了什麽……
XXX:特麽吓死我,一瞬間我們小區所有的妖怪同胞全都從家裏跑出去了,現在樓下全是妖!!!那麽濃重的妖氣讓我這個建國後才出生的小妖怪瑟瑟發抖啊!
斯國一:我這裏也是!!!
典韋打不動:正好在練舉鐵,他媽的讓我腿軟得直接給跪在地上!把我家狗都給整懵了!
路人甲:到底怎麽回事?
……
一時間,衆說紛纭。不光是南區的妖怪,其他各區的、甚至全國各地的妖怪都被南區的異象吸引了目光。可事情發酵到現在,都沒個知情妖出來說兩句話。
直到半個小時後,有妖怪在衆多的樓層裏發現了這樣一條內容——
他回來了,一定是他。
話題驟變,大家紛紛開始讨論這個“他”到底是誰。而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妖出現在這個帖子裏,甚至有許多很古早的賬號紛紛冒頭,只為了打出一連串的驚嘆號。
阿虎:!!!!!!!!!!!
A貨:是籠煙!籠煙出世了!
大姑婆:那個瘋子回來了,我認得那縷煙,是那個瘋子回來了!
黑霧:你們到底在說誰?
狗窩不如金窩:一頭霧水,求你們直接說名字啊!
東五裏:我忽然有了一個猜測……
IQ阿苦:是屠夫!
殺毒小王:啊啊啊啊啊啊有生之年!我的偶像!
松糕底:屠夫,是屠夫啊!!
阿酷:南區要變天了。
等待阿裏:各位,請自求多福。
松糕底:附議。
沙圪堵:附議。
小尾巴:附議。
傻姑去也:附議。
……
在這個躁動的夜晚,無數躁動的靈魂聚集到一處,因為這一長串壯觀的“附議”,開啓了一場史無前例的追憶大會,輕輕掀開籠罩在屠夫司年身上的神秘面紗。
而作為當事人的司年,卻已經舒舒服服地躺在五星級酒店總統套房裏的大浴缸裏,跟某位看着頗為順眼的小朋友聊天。
DZ:您既然回來了,為什麽還住酒店?
趙鐵龍:你猜?
DZ:因為酒店更方便?
趙鐵龍:當然。
恰在這時,金玉的電話打進來了。此次司年回京并沒有事先知會金玉,反正籠煙飄起的時候他自然就會知道,這不就找過來了麽。
“大家都看到了。”金玉的聲音有些沙啞,不似平時的穩重。
司年明白他什麽意思,這就像看到舊日的輝煌終于重現,而無限感懷。金玉對于南區的感情其實比他要重得多,他打心底裏不是個合格的情報販子。
“你跟我的關系還有多少人知道?”司年問。
“不多,但也不少,否則段老先生就不可能托關系打聽到我了。”金玉道。
司年思量着,道:“不管是誰來找你,都推回去,接下來的事情我自有安排。我送了一個包裹去你那裏,明天壽宴你帶着。”
金玉:“好,明白。”
又談了幾句,司年挂斷電話就看到段章又發了條新消息過來,問他明天去不去壽宴。可明天的事情司年怎麽又知道呢,未來總是充滿着不确定性,而他最讨厭規劃。
趙鐵龍:你很希望我去嗎?
段章回得很快。
DZ:當然,歡迎之至。
趙鐵龍:妖怪可都是會吃人的,小朋友。
司年偶爾會拿出點大妖怪的架勢來,吓唬吓唬人類小朋友,尋點開心。發完他就把手機丢在了一旁,保持着這樣的好心情一直到入睡。
翌日,妖怪論壇上有關于屠夫的讨論愈發熱烈,司年卻依舊什麽都沒做,像第一次來北京旅游的年輕男女一樣,在南鑼鼓巷和什剎海附近溜達。
他依舊戴着墨鏡,把眼睛藏起來,收斂起全身的妖氣,不疾不徐地走在人群裏。不過低調這個詞向來不太适用于司年,哪怕他刻意遮掩着自身的氣息,單就右耳上戴着的耳墜就足以吸引旁人的目光。
那是一只琺藍耳墜,倒垂的花苞樣式,藍底帶金,還是古董。司年不太懂“時尚”這個新詞,但他的眼光一向很好。
在路邊碰到賣糖葫蘆的小販,司年就買了一根拿在手裏。他倒不是多愛吃,只是覺得那紅色很喜人。
于是半個小時後,一個騎着單車、拿着糖葫蘆、行走在複古與潮流前列的北京新青年就這麽誕生了。
他又把自己的昵稱從“趙鐵龍”改成了“彼得·趙”。
彼得·趙坐在路邊的冰激淩店裏吃草莓綿綿冰,還聽到附近的妖怪在小聲說自己的八卦。他發現如今的小妖怪們膽子都特別大,言語裏多是興奮和唯恐天下不亂的攪屎棍精神。
聽着聽着,他覺着有些不對勁,什麽“選美”、什麽“醜八怪”?他不禁又打開了妖怪論壇,發現首頁除了有關于他的內容,還飄着一個《最帥妖怪大賽》的貼子。
這又是什麽東西?
司年認真研究了一會兒,得出一個結論——當代妖怪們,當真閑得慌。
根據貼子裏說的,這破比賽才舉辦到第二屆。第一屆是去年舉辦的,奪得魁首的是北區大佬傅西棠。今年的比賽較去年來得晚一些,正好讓司年趕上了趟,也不知是哪個混蛋,竟然把他也列進去了。
這也就算了,居然還有不長眼的說他可能是個醜八怪。
蛋糕起司:不,不可能的,你們不覺得我們各區的大佬們都是根據顏值來選的嗎?醜八怪?不可能的,不存在的。
二回:這真是個顏狗橫行的世界了。
萬德福:我投西區一票。
許阿仙打投組:沒有什麽能比得過我傅先生的美貌。
許阿仙反黑組:今天也為我們傅先生的美貌真實哭泣。
UK:你們這群以貌取人的狗妖,實名diss你們。我覺得屠夫就該是個鐵骨铮铮、身高八尺的魁梧大漢。
……
看到這裏,司年不禁放下了手中的勺子,藏在墨鏡後的眼睛微微眯起。現在的小妖怪都太猖狂了,什麽時候都能對大妖品頭論足了?
傅西棠脾氣好,當他也脾氣好嗎?
我記住你了,UK。
司年立刻給金玉打了電話,讓他想辦法把自己的名字從名單中撤掉。不得第一,這破比賽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
金玉在論壇上混的時間長,也算是個小管理,當即便應下了。可沒過十分鐘他就傳來回複說:“主辦告訴我,你的名字是整個論壇權限最高的那位加進去的,撤不了。”
“誰?”
“四爺。”
東區的老不死。
司年跟他有仇,上輩子可能是互刨祖墳的關系,反正就是相看兩相厭,日常問候對方死期。聽到這個名字,司年頓時綿綿冰都吃不下了,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早知道還不如去參加壽宴。
驀地,司年又想到一件很嚴重的事情,忙問:“金玉,姻緣卦的事情你沒有告訴過第二個人吧?”
金玉斬釘截鐵:“絕對沒有。”
“商四那老不死不知道?無淮子可跟他是好朋友。”
“這……這我就不清楚了。”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