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歸來
段章的微信頭像是一片純黑,昵稱也是最簡單的首字母縮寫“DZ”。反觀司年,他昨天剛把昵稱改成了趙鐵龍,頭像是一把滴着血的大砍刀。
沒辦法,他天天在洱海邊釣水怪,位置都不換一個。附近民宿裏的旅客看見他,難免會跑來搭讪。
這群人的口頭禪是:“掃一掃,加個好友吧。”
司年本不打算理會,甚至連名字都懶得告訴他們,于是他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大家口中的“湖邊釣魚的帥哥”。
可有一天,司年終于釣上來一條水怪,水怪拿出了一個用防水殼套着的手機,也跟他說:“掃一掃,加個好友吧大人,別吃我了。”
司年覺得太有趣了,人類社會真是太他媽有趣了,于是讓水怪掃了他的二維碼。可誰知道才不過二十四小時,司年微信裏的好友申請就超過了一百條。
煩死了。
于是司年把昵稱改成了趙鐵龍。
趙鐵龍對于段章的沖擊,和對洱海邊水怪們和旅客的沖擊是一樣大的,但段章素來寵辱不驚、冷靜自持,當然不會有任何失态。
更何況趙鐵龍還先發制人。
趙鐵龍:金玉說,你要給我置辦房産?
DZ:一點敬意,感謝司先生當年的援手。
DZ:【圖片】
DZ:【圖片】
DZ:【圖片】
DZ:【圖片】
……
DZ:都是南區的房子,您可以挑一挑,不滿意再換。
司年看着這一連串的大別墅、四合院,中式的、西式的,帶花園的、帶游泳池的,應有盡有。他不由在心裏感嘆一聲段家果然財大氣粗,眼珠子一轉,便忽然起了一絲玩心。
趙鐵龍:車呢?
DZ:有。
趙鐵龍:直升飛機呢?
DZ:有。
趙鐵龍:私人游艇呢?
DZ:當然也有。
DZ:司先生如果有別的需求,可以列一張清單給我。
人類,這是你對我的挑釁。
司年微微挑眉,他倒不是真的貪這些東西。把自己收藏的那些古董賣一賣,他也不是絕對買不起,但俗話說買來的不如偷來的,偷來的不如搶來的。
趙鐵龍:就不怕我獅子大開口?
看到這條消息,正在開會的段章勾起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坐姿總是正經裏透着一份慵懶,漆黑的眸子過于深邃,随便一笑,都像在心裏謀劃着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正在臺前彙報的人不禁放慢了語速,大家都心懷詫異地看着公然在開會時玩手機的副總,卻誰都不敢有意見。
彙報在繼續,段章擡頭看了幾眼,複又拿起手機噼裏啪啦打下了一行字。
DZ:我把盛光給您,先生要嗎?
現在的人類真是一點不客氣。司年如此想着,餘光瞥見水上的浮漂動了動,似乎有魚上鈎,于是一腳踩住了釣魚杆子,回複道——
趙鐵龍:好好工作吧,小朋友,不要瞎想。
段章挑眉。
司年抓起釣魚竿,一把将上鈎的魚拖出水面。那是一條大草魚,估摸着得有七八斤重,到了岸上還在不停地撲騰,活力十足,瞧着味道應該非常肥美。
于是不消一會兒,段章又收到了來自司年的信息。
趙鐵龍:給我招個川菜廚師。要五星級的。
任性的趙鐵龍,說風就是雨。段章起初以為深山老妖就該是個老頭子,哪怕是個美人也該遲暮了。可看着看着,愈發覺得不太對,或許他不該以人類的眼光來判斷妖怪的年齡。
不過,既然對方喜歡叫他小朋友,他受着就是了。
DZ:下個月老頭子過生日,先生能否賞臉參加?他一直想見您。
趙鐵龍:再說吧。
确定段章不是卦象上的人之後,司年對于段家的态度已經親近不少。只不過,段章給他置辦房産、調教人手,在司年看來已經足夠償還當年那份恩情。再多的牽扯,就不必要了。
至于壽宴麽……司年不由得想起那年在大雪中跪地送行的人。屠夫要提着他的刀遠走了,瘦弱少年看着恩人遠去卻苦于自己的軟弱無能,最終只能低下頭顱。
這是執念,是放不下。
司年并沒有那麽好的心腸去了斷他人的執念,只是那一日的雪花真冷,他或許從那少年身上感受過一絲溫暖,也未可知。
北京,是時候該回去看一看了。
可雖說已經下了決定,司年也并不打算告訴誰。又在雲南待了兩天後,他便取道四川,一路慢悠悠地往北京走,不設具體的時限。
金玉一開始還能聯系到他,沒想到進入四川地界後,司年就徹底失去了聯系。無論他打多少次電話,都是不在服務區。
他心裏明白,司年不想聯系你,哪怕你掘地三尺都不可能找到他。現在只能等,等他什麽時候想出現,自然就出現了。
段章收到這個消息後,只挑了挑眉,沒什麽大表示。拿起手機,他和司年的對話還停留在壽宴的事情上,點進朋友圈,也是空空如也。
恰在這時,特助又敲門進來,将一份文件放在段章的案頭,說:“副總,這是壽宴的賓客名單。另外,據老宅的李叔說,老先生好像想借着這次壽宴的機會給你安排相親。”
“老頭子看起來真的很閑。”段章如實評價,擡眸掃過特助眼底的青黑,問:“他們又給你惹麻煩了?”
特助推了推眼鏡,仍保持着招牌的微笑:“還好。不過就是又忘了遵紀守法,在大街上內讧打起來了,被群衆舉報到了派出所。”
段章莞爾,細想這些日子以來的各種事情,真誠地看着自己勞心勞力的特助,說:“這個月獎金翻倍。”
“謝謝。”
“給我把美國的合作案提前,告訴老頭子,黃歷上說過生日和相親不能一起辦,否則會財運不順。既然妖怪的存在都是事實,那我們也得适當搞一些封建迷信。”
于是隔天,飛往美國的飛機就帶走了段章,差點沒把老爺子氣死。
金玉原想就南區的問題再去找段章商談一次,沒想到他竟然不在國內。這可好,司年找不到,段章又出國,就他一個妖忙前忙後累成狗。
南區到底還要不要了?
金玉無限腹诽,可該做的還是要去做。而他不知道的是,被他腹诽的這一人一妖,竟然還在私底下偷偷保持着聯系。
起因是段章在國外偶然看到了法拉利的一款新跑車,臨時起意拍下來發給了司年,問他是否中意。
失聯數日的司年,正巧從蜀中的結界裏走出來,順手就回複了一句“不錯”。這車是真的不錯,背景裏的城市街景看起來也很不錯,透着股很新鮮的西洋範兒。
趙鐵龍:你在國外?
DZ:老頭子非要我相親,逃了。
段章這麽一說,司年立刻對他生出一股親近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啊,他懂的,他都懂的,老天爺都在逼他相親,何其可惡。
此時此刻的司年看段章格外順眼,于是又跟他多聊了幾句,沒想到聊得還挺投機。司年活了幾百年,以時間的長度取勝,見多識廣。可段章生在信息大爆炸的現代社會,同樣博聞強記、談吐不凡,絲毫不因兩人身份、經歷的不同而有所隔閡。
而且段章的性格,格外對司年的胃口。
但司年并不知道的是,這位讓他越看越順眼的人類小朋友,拿起手機時是一副模樣,放下手機又是另一副模樣。
“副總,這是對方新發過來的報價,他們好像對我們提出的價格并不滿意,希望能進一步商談。還有,對外合作部的史密斯先生再次邀請您共進晚餐。”這次跟着段章出差的不是特助,而是另一個助理,因為特助得留在國內處理壽宴和元晝他們的事情,暫時脫不開身。
這位助理跟着段章出差的次數不多,難免不能準确摸清段章的意思。果然,段章只是掃了一眼那個所謂的新報價,臉色就冷了下來:“這種打發乞丐的價格,你在收到的時候就該友好的問一句是不是少加了一個零。”
“是,副總,我馬上去辦。”助理一頭冷汗。
“等等。”
“怎、怎麽了?”
“告訴史密斯,這次的訂單,我只給原先的百分之五十。”段章屈起那只戴着黑戒的食指,在平板上輕敲:“讓他不要再來試探我的底線。”
助理連忙應下。這一砍就直接砍掉一半,也是夠狠的,等消息散出去,不知多少等着分一杯羹的公司會撲上來,明天恐怕又是一場可以預見的腥風血雨。而這偏偏是副總最愛看的戲碼。
如餓虎撲食、鯊魚嗜血,充滿原始的野性。
時間飛快往前走,很快就到了臨近壽宴的日子。梨亭的倔老頭終于做出了适當的退步,一份新的賓客名單被發到段章的郵箱,待段章确認過後,回國的事便提上了日程。
而當飛機在首都機場降落的時候,一個久違的身影也終于出現在永定門外。
司年坐在車裏望着那越來越近的城門,在一片大潑墨般的沉甸甸的晚霞中,它沉默矗立着,自有一股莊嚴肅穆。
可司年知道這城門就像黃鶴樓一樣,在時代的洪流中被毀去又重建,早已不是當年的那一個。他曾在這裏見證過的歷史、看過的風景,都已不在了。
新時代的磚廠裏生産出來的城磚,不曾記得當年的風霜雨雪。這條出入京城的通衢要道,如今業已爬滿了鋼鐵盒子。
下午四點半的北京,又堵車了。
司年戴上墨鏡,微微嘆了口氣,往後仰靠在座椅上——如果說新時代究竟有哪裏不好,那就是交通問題。不管是飛機還是汽車,都不如司年自己飛來得方便。
DZ:您回來了嗎?
趙鐵龍: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