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龍庭叩阍
“何人殿前擊鼓?”有侍衛高聲喝道。
歆瑤看着遠處層層高壘的玉階,大聲說道“民女趙小易,拜于皇帝座下,今日殿前叩阍,狀告南嶺平寇大軍首領赤炎千凡,率衆屠殺離村三百一十八人,手段令人發指。現呈上離村村志及血狀,叩請皇帝陛下,聖心垂憐,追索元兇,以慰離村屈死鄉民在天之靈!還我大楚朗朗乾坤!”
此時,歆瑤用的是離村族長之女的身份,只是這個身份因趙家前代滅族之禍,本就不該再公然露面,但為了報仇,歆瑤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說完這一席話,歆瑤放下巨大的鼓槌,雙手高舉血狀,膝行而上,如歌如泣。
“何人叩阍,速速報來!”皇帝覺得自己今天的腦子,一跳一跳疼的很,好好的一個犒賞的慶典,一出接一出的出了這麽多事,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凱旋而歸的赤炎千凡。
“報~”宮門守衛差人來報,門外有平民擊鼓伸冤,并呈上了血狀。
皇帝看着那抹血紅寫下的狀書,當日慘狀仿若親眼目睹,他沉聲冷冷一哼,将那血狀丢在了赤炎千凡身上。
“你看看你,可是你做的好事!”皇帝溫怒,大聲說道:“此狀,孤接了!”
明明聲音不是很大,但這句話仿若铿锵之聲激蕩天宇,即便是遙跪拜在宮城門外的歆瑤,也都隐約聽見了。
皇帝接了血狀!
歆瑤眼睛裏露出了一團霧水,再次伏地大聲說道:“叩謝陛下!”她眼神堅定,長身飒然站起,于這天下至尊之地,行驚世駭俗之舉。
宮門庭首肅然注視着這個女子,想着即将加于她身上的廷杖,不禁微微的嘆了口氣。但律法如此,容不得他有半點徇私,便厲聲喝道:“首告之人,可知曉規矩?”
“大人盡管施刑,民女絕無怨言。”說着歆瑤走到了邢臺,面向大殿方向直直跪下,又将秀發咬在了口中,藏在發尾的保命藥丸,順勢滑入了歆瑤的口中。
歆瑤清聲說道:“大人請了!”
宮門庭首聽了這話,心底油然升起一陣贊許之意,他心知廷杖二十過後,這女子多半是個昏死的結局,不禁動了恻隐之心。
行刑之始,他微微使了個眼色,手下便立時會意,只聽那板子聲噼啪落在歆瑤的背上,雖然也是幾下便血染白衣,但實際卻是外傷居多內傷幾無。
要說這些行刑之人,着實打出了經驗,行刑的最高境界,便是外表看起來只是尋常外傷,其實內裏的肉都被打爛了,同樣,如果他們想要手下留情,也可以将傷口打的血肉淋漓,但內在卻沒有大礙。
歆瑤畢竟是個女子,饒是刑官再防水,二十廷杖完畢,她也是氣若游絲,昏厥了過去。
多虧內裏穿着護甲,又提前服用了補氣凝血的傷藥,時間不長,歆瑤悠悠轉醒,她睜開眼,看着遠處的大殿,忍着全身的劇痛緩緩站起身,還不待身子站起,卻又重重地摔在了玉石鋪就的刑臺之上。
鮮血将她一身素服染作了鮮紅,仿佛耀眼的啼血杜鵑,于蒼茫的冬季耀眼的綻放,那麽冷然,又那麽凄美。
“姑娘多有得罪了,”刑官将歆瑤扶起,看她身上的衣服都被鮮血粘在了身上,便特意為她找了件幹淨的素衣,披在了肩上。
歆瑤蒼白的臉上微微一笑,颔首表示謝意,只聽刑官說道:“姑娘請随內侍前往大殿面聖。”
“好”。
歆瑤再次直起了身,她擦去嘴角的血痕,又微微打理一下儀容,便努力挺直了腰,用她的意志支持着虛浮的腳步,向着前方走去。
步步剜心!
常人一炷香便可行至的路程,歆瑤足足走了近半個時辰,指引的內侍恐皇上等急了,便架着歆瑤走了大半程。
是以當歆瑤行至大殿,皇帝等人早已等得不耐煩了。
“民女趙小易,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歆瑤恭敬行禮。
“你便是那個擊鼓鳴冤的民女?誰給了你這麽大的膽子,竟敢誣告朝廷大将?”皇帝沉聲說道。
“民女不敢妄言,請陛下明察。”歆瑤再次叩首。
赤炎天傲面無表情的看着歆瑤,內心卻掀起了軒然大波,她可還支撐的住?她的傷可有大礙?如果今日換一種方式将此事昭然天下,會不會更好?
心念千轉百回,都化作了深深的擔憂,但在這皇家的朝堂上,他只能故作冷漠的看着她,看着她堅強不可忽視的風華。
“她,這個女子臣見過,她乃是南理的密探,她意圖為禍朝堂,擾亂超綱,請陛下明鑒!”赤炎千凡此刻看清了歆瑤的面容,立時禀明了皇帝。
“什麽,她是個密諜?”皇帝尤自不信的反問道。
“不錯,此女與那在南嶺衛城制造屠城毒案的女碟首莺兒,關系匪淺。臣曾探知,此女曾為莺兒治傷,試想若是真如她所說,只是個邊境野村的女子,又怎會有這番醫術呢?”赤炎千凡臉上現出篤定的神情。
“此女确實是給女碟首醫過傷,但卻是兒臣安排她去辦的。此女雖有淺薄的醫術,但為莺兒治傷還是不夠的,是兒臣事先将解藥給了此女,來醫治兒臣種在女碟首身上的毒,後面才順藤摸瓜将南理諜網一次打盡。”赤炎天傲不緊不慢的說道。
皇帝聽了,覺得腦中如一團亂麻,他支着頭,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想了片刻說道:“傳南理的那位公主和皇子上殿。”
赤炎天傲很快明白了皇帝的意圖,既然赤炎千凡指認歆瑤是南理的密諜,那麽或許這對姐弟,能有歆瑤身份的一些信息也說不定的。
層層傳召下去,不多時,曼筠與曼修兩姐弟闊步走上殿來。見禮之後,老皇直言說道:“今日庭前議事,請貴使前來,辨認一下此女可否認識?”
曼筠和曼修看着朝堂詭異的氛圍,心中猜了十之八九,曼筠深谙其中之意,繞道了歆瑤面前,歪頭仔細辨認了片刻,便回身一禮說道:“啓禀陛下,此女本宮認得。”
這幾個字一出口,滿朝嘩然。
赤炎長恨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順帶着瞥了瞥赤炎千凡,今日這番事明顯是針對他們父子而來,看來赤炎天傲一回帝京便示敵以弱,是籌謀着在這翻了盤子,哼,哪有這麽容易!
“……此女,曾經上了我南理桃花殺的懸賞榜,她的人頭,大約能值十萬兩黃金!”曼筠說的是實話,據她得到的最新消息,桃花殺的那位神秘閣主,剛剛将歆瑤的懸賞,由十萬白銀提升到了十萬黃金!”
“什麽?太不可思議了!”朝堂一片嘩然。
區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她的懸賞怎會高的如此離譜?
“因為此女,在桃花殺第一殺手謝旭甲薇出手刺殺定山王殿下的時候,先後殺了兩任謝旭甲薇,其中一個,剛好是閣主的關門弟子,所以閣主很生氣,她的命很值錢。”曼筠不緊不慢的說道。雖然她的話略有誇大其詞,但也八九不離十,暗中與赤炎天傲眼神交流了一下,心中略安。
不待皇帝再發問,曼筠将曼修捧着的一封書信呈了上去,說道:“陛下,我南理國君意圖與大楚永世修好,更是神往大楚享譽天下的宗學,故遣我姐弟二人,前來求學,只是在途中,恰好截獲了一封大楚軍方與我國密諜的聯絡書信,按照常理,本宮必然要維護南理而隐瞞下去,但正值兩國邦交之時,為表誠意,在此呈送給陛下,以示心意!”
又是一封信!
皇帝看着呈上來的文書,真不知道又會出什麽事。
果然,皇帝打開了信,看完之後已是臉色鐵青,他怒氣沖沖的掃視了階下群臣,再無半點皇家風度的将手邊的茶杯隔空擲了出來,咣當一下砸在了赤炎千凡的額頭上,一股溫熱的血順着赤炎千凡陰冷的臉流了下來。
“陛下,陛下息怒!”一幹朝臣跪的跪,傻的傻,嘈雜之聲簡直比民間的集市還要煩雜。
“枉孤這麽多年一直對你的栽培,你就這樣報答孤嗎?”皇帝手指氣的微微發抖,他指着赤炎千凡,一副恨不得撕了他的模樣。
“陛下,請陛下明示!”攝政王連忙求情,他很想知道那封信到底寫了什麽,今日如果赤炎千凡定了罪,那便難有翻盤的機會了。
赤炎天傲,你果然是備了一份大禮迎接我兒歸來!
哼,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赤炎天傲無視攝政王陰毒的目光,淡然的整了整衣袖,擡頭看着歆瑤,一霎間眼神精光一閃而過。
“你自己看,這該不是冤枉世子了吧!”皇帝将那封信扔給了攝政王。
攝政王連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面色沉涼。
看來,今日是難保我兒的榮寵了。
那封信,是赤炎千凡親筆所寫,還加蓋了他如假包換的私印,他信中将赤炎天傲的行跡透漏給了莺兒,并直言會配合莺兒刺殺赤炎天傲。此外就是分得莺兒的大筆錢銀,用以在南嶺招兵買馬,培植勢力。
看到攝政王冰冷的表情,赤炎天傲知道今日辦了赤炎千凡,幾成定局,如此也不枉費自己幾月的綢缪。只是歆瑤,以皇帝涼薄又好面子的性子,能否全身而退呢?
正想着,皇帝開口說道:“南理貴使,如此孤便明了了,你們且下去休息,入宗學的事,來年二月恰逢宗學招募新生,你們便那時入學吧。”
曼筠與曼修躬身,并很合時宜的告退。
“來人,攝政王世子赤炎千凡,所犯罪狀罄竹難書,除去皇族封號,貶為平民,永生不得踏入帝京。”
“攝政王赤炎長恨,教子無方,德修有失,除去皇太弟之位,貶為嶺南王,待皇太後喪儀期滿,便去封地吧,無诏不得回帝京。”
皇帝話語深沉,如此便奪了攝政王的大權,更重要的是,從此再沒有皇太弟之說了,那個二十幾年前的一句笑談,終于在今日,結束了荒唐又不切心意的承諾。
赤炎長恨與赤炎千凡被當庭扒了朝服,去了頭冠,成王敗寇,他們還保住了性命,但那些依附于他們的人們,将在今日過後,迎來血的洗劫。
這個差事,交給了大皇子,皇帝的心思缜密,赤炎天傲助他平定了攝政王派系,但幾個兒子之間仍然需要平衡,此消彼長,此長彼消,皇帝并不想讓哪個兒子獨大。
最後,皇帝想起了那個跪在階下的首告——趙小易。
趙氏一族,早在二十幾年前已被滅族,世人中的趙姓,少之又少,想着當年淩玉說過,曾有一支趙氏旁支逃往邊界,難道會是他們的後人嗎?
皇帝想了片刻,說道:“你,擡起頭來。”
歆瑤暗道不好,今日擔心受刑會露出易容的破綻,便沒有用半分的膠泥掩蓋面容,是以入殿以來,她多低垂着頭,給人以恭謹之意。
此番她不得不緩緩的擡起了頭,露出了那張略帶蒼白卻絕美的容顏。她奢望皇帝老眼昏花,聯想不到什麽。
皇帝眯起了眼睛,仔細的看了片刻,又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再次走到階下,彎腰細細端倪,突然他神色大變,指着歆瑤說道:“你,你,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