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殿前交鋒(二)
“南理竟然插手我朝事務,着實讓人氣憤!”皇帝喝下高行遞上前的一杯安神茶,将将壓下了心中的火氣。“他們幾日前送來的公主與皇子,正下榻在驿館之中。卻還做出這種人神共憤之事,難道真的不将我大楚放在眼中嗎?”
“陛下,南理國中東宮之争由來已久,現太子并非皇後所出,故而送來的這個皇嫡子,便有些身份尴尬了,或許其中有什麽關節也說不定。”兵部尚書站了出來解釋道。
他的意思也很清楚,南理縱然是有人潛入了大楚,但也有內部争鬥的影子,如果不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原因,南理也不會一邊截殺大楚皇子,一邊送上自己的公主皇子為質。
“嗯,此事另外再議,不過南理送來的那個公主與皇子,擇日宣她們觐見吧!對于刺殺皇子一事,另拟國書,送至南理皇廷,須得出個說法。”涉及到了兩國邦交的事宜,皇帝頗為慎重。
衆人正在議論着,一直低頭不語的刀疤霍然擡起了頭,目中戾氣乍現,竟然掙脫了身後管束的侍衛,向皇帝爆射而去。
這個變故驚呆了朝臣,誰也不曾想過,貌似俯首認罪的寇首,會兇悍至此。
一衆文臣只來得及驚呼一聲,一幹武将進殿便要解劍,一時也沒有什麽趁手的兵器制止刀疤,只是電光火石間的剎那,刀疤便從一個刁鑽的角度,竄到了禦前,再有五步便可直撼真龍。
赤炎天傲随着刀疤的暴起,一個箭步尾随其後向禦前一抓,在刀疤的身體即将撞上皇帝龍椅的一瞬,牢牢的抓住了他的腳踝,果斷一個後摔,便将刀疤狠狠的跩向身後,幾個殿前侍衛撲上前來,将寇首牢牢的摁在了地上。
“大膽!”皇帝震怒,而此時赤炎天傲已經閃身,回到了自己原來站立的地方,從容的掏出一方素帕,不緊不慢的擦着剛剛觸及寇首的那只手。
“陛下,陛下”就在衆人等待皇帝如何發落寇首之時,一個盛裝少女從側殿沖了出來,她眼裏含着淚水,撲在了皇帝的腳邊。
待衆人看清來人,發現竟然是皇帝極其寵愛的郡主——赤炎若水,也就是攝政王的女兒,世子的妹妹!
據說當年大楚三年大旱,多地顆粒無收,餓殍遍地,朝中上下皆無對策。天鑒司呈上奏本,意思是本朝缺少一位水命的公主增加國運。
正巧當年的攝政王正妃誕下一女,經天鑒司證實命數為“天上水”命,皇帝便特例封了她為相思郡主,設封當日,幹旱三年的帝京普降大雨,各地的旱情也逐漸緩解,是以這位相思郡主,在皇帝眼中頗為寵愛。
“若水,你怎麽來了,這裏正在議政,你且先回後宮。”皇帝話語随然有責備之意,卻話語柔軟,用寵溺的眼神看着淚眼蒙蒙的赤炎若水。
“兒臣本來想為陛下送一碗參湯,在偏殿看到那個寇首意圖行刺陛下,一時心急便跑了出來,請陛下恕罪。”赤炎若水眼中淚水一串串滑落,她急急的上下打量皇帝,眼神關切。
“呵呵,無妨無妨”皇帝拍拍相思郡主的肩,面色稍緩。
“兒臣看看,這個冒犯天威的大膽之徒,生了幾個膽子?”赤炎若水秀眉一擰,從皇帝身邊站起,一步步走下臺階,恨恨的盯着伏地的寇首。
突然,她唰的一聲,抽出了殿前侍衛腰中長刀,撲哧一聲刺入了刀疤的右下腹,又狠狠的一攪,饒是刀疤這樣久歷血海的莽人,也痛的大喝一聲,吐出了幾口鮮血,不多時便抽搐了幾下,殒命歸天了。
相思郡主當朝殺人!
死無對證!
噴湧出的鮮血粘到了赤炎若水的裙角,她視而不見的拔出了長刀,扔在了玉石鋪成的地上。
在一衆大臣驚詫的眼神中,赤炎若水恢複了之前的神色,她俯身一拜,“兒臣手刃了這個暴徒,只有如此,才能解心中怒氣!”
皇帝暴怒,手背氣得發抖,說道“大膽,誰給了你這個膽子當庭殺人!”
赤炎若水小嘴一扁,竟是起身上前撲在了皇帝的腳邊,哭着說道:“兒臣擔心陛下,此人行刺陛下,兒臣絕不容他。他擾亂超綱,污蔑功臣,不殺他,難消兒臣心中之恨!”
皇帝看着赤炎若水哭的梨花帶雨的臉,心中不忍,又氣她胡攪蠻纏,半響才說道:“你且回宮,再不尊法度,便以宮法伺候!”
赤炎若水抽抽搭搭的起身,她自随着嬷嬷走向了偏殿,眼睛不忘掃了眼朝堂,天傲哥哥,對不起,我做不到眼睜睜的看着哥哥受難,我承諾,有朝一日你遇到了今日這般狀況,若水一定奮不顧身為你解圍!
赤炎天傲隐在袖中的手握了又握,表面卻依然是那份淡然沉着的神色,赤炎若水,我竟然小看了你!
皇帝揮了揮手,自有侍衛拖了屍體出去,內廷宮女立時上前将染血的地面擦拭幹淨,片刻後竟然沒有了一絲痕跡,朝堂恢複了安靜。
一個證人死了,且死的這麽明白,全朝上下的焦點,自然聚集在那個紗笠遮面的人身上。
大皇子耐不住了,說道:“三弟,這個人又是何人,為何不以面目示人,如此面聖,豈不是大不敬之罪?”
“大皇兄此言差矣,此人紗笠遮面,卻是為了不辱沒天顏。”赤炎天傲微微直了直身,眼光卻看向了赤炎千凡。
“他是何人?”大皇子很樂意搭臺唱戲。
“此人是我在調查南理密諜時,在一個南理的秘密據點中發現的,發現時他被下了藥,全身潰爛,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治療,也不知有沒有好轉。”赤炎天傲話語中沒有半點情緒,在攝政王一派人聽來,此人必是有着什麽重要的身份。
“哦?無妨,将此人紗笠除去。”皇帝開口說道。
椅子上的人被侍衛除去了紗笠,為了防止再發生刀疤那樣的情況,他的雙手被牢牢的鎖在了椅子扶手上,饒是這樣,此人也沒有半點的反抗。
待他露出了真容,衆人紛紛伸長了脖子一睹為快。
皇帝看了片刻,此人雖然面上隐約有疤痕遍布,但也沒有醜陋到不堪入目。
“你是誰?”皇帝問道。
“啓禀陛下,臣乃是攝政王世子麾下副将——正虎!”
此言一出,滿朝震驚!
赤炎千凡心中升起了不詳的預感,他看着這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一時間千頭萬緒。
王父不是說,已經殺了他麽?
他是如何落得如此情境,當日他失蹤是否另有隐情?
“你可能證明自己身份?”大皇子問道。
“證據就在臣的胸前。”話音一落,自有侍衛探入他的衣襟之內,侍衛展開手掌,一塊四角鑲有莽紋的鐵褐色名牌呈現出來,上面有兩個字——正虎。
看到這,赤炎千凡身子不由得向後一頓,他面露不安的神色,但轉眼又恢複了平靜。
這一切,自然被皇帝看到了眼中,看來,這人曾是赤炎千凡副将的身份,必然無疑了。
“你是如何落得今日的情形,從實說來。”皇帝緩緩開口。
“請陛下贖微臣不能行叩拜之禮,現如今,臣的身體除了頭以上及雙手能動,其餘都毫無知覺。臣落得今日的下場,還需從平寇大軍屠殺邊境野村說起。”
滿朝的震驚中,正虎徐徐道來,似在說着閑庭野話,“世子與流寇達成了協定,也就是寇首刀疤所說的那個協定,但剿寇的功績總要上報領賞的,那日世子親點二百騎兵,屠殺了邊境的一個村子,全村婦女兒童全部斬首,男子被割下頭顱,充做軍績,上報兵部。”
“臣擅長遠距離騎射,便在村外埋伏,伺機截殺落網之魚,但村外有人伏擊了微臣,微臣重傷,被大軍抛棄野外,後被南理密諜所俘。”
“你說的都是事實?”皇帝站起身,緩步走下來,神情震怒。
“微臣所言據實,願以項上人頭作保!”正虎所述期間,目不斜視,如果眼光能殺人,他必被赤炎千凡殺死了無數次了。
“陛下,請陛下明鑒,此人在軍中目無法紀,滋擾平民,因為侵犯了婦人致使其自盡,被我以軍紀處以死刑,執行當夜,他買通看守逃了出去,這些在行軍日志中均有記錄,請陛下查實!”赤炎千凡也是個謹慎的人,當日正虎失蹤,他便着人做了假日志,今日便搬了出來救急。
皇帝臉色稍轉,他疑惑的看着正虎,縱然他想相信,但赤炎千凡所說也有據可查,一時間不知道該相信哪一方。
正在此時,宮門外的朝鼓響了起來,那鼓聲穿透了層層疊嶂,直達大殿。
這面鼓是大楚建國之初,由開朝皇帝設在宮門之外,傳到現在已經經歷了九代王朝的更替。
身負奇冤的百姓殿前叩阍,可将冤情直達天聽。為了以彰顯天威,震懾宵小,避免有人擾亂禦前,平民一旦擊鼓,便要先受了廷杖二十。受完杖刑,方可入殿面聖伸冤。
自開國至今,此鼓也只是鳴響了兩次。
本朝叩響,還是第一次。
歆瑤全身缟素,玉臂揮舞,衣衫翩飛,目光深切,今日,便将這滿腹的冤屈,送至千層玉階之上的龍庭,離村三百一十八人的冤魂,再次齊聲吶喊,化為驚濤拍岸般的鼓聲,驚動帝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