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東林醫經
長風驿,南嶺通往帝京的必經之路。
薄雪被寒風卷起,吹到人的臉上,猶如刀割。一輛慢悠悠的驢車,轱辘發出吱扭的聲音,一個黝黑臉龐的男人坐在車駕上,看似渾不在意的趕路,實則時刻在警惕周圍的動靜。
歆瑤用手探了探男孩的額頭,微微皺起了眉。“還有多久才能到長風驿?”
赤炎天傲眯起了眼睛,那種眼神微涼悠長,說道:“應該不遠了,剛剛至少有三撥人查探這輛驢車,你确定我們一定要去長風驿買你說的草藥嗎?”
“這個孩子,再高燒下去,必成廢人。”歆瑤将沾了雪的絹巾,敷在孩子的額頭上,只是這樣卻是個治标不治本的辦法。
赤炎天傲将破舊的皮鞭抽在了驢腿上,驢車加快了速度向前走去。日落時分,他們到了長風驿。
陰霾的天空透着刻骨的寒,長風驿的主街上,人影稀疏。只有幾個身披黑色大氅的人,眼神銳利的游蕩在街道上。
赤炎天傲牽扯驢車,走到了長風驿唯一的藥堂前,歆瑤下了車,走入了藥堂。
此時藥堂裏只有一個老人,坐在火爐旁烤着炭火。他看到有人進來,只是微微揚了揚頭,問道:“什麽事?”
“老先生,有安神草嗎?”歆瑤問道。
“安神草,很多年都沒有出現過了,姑娘是想治什麽病啊?”老人慢悠悠的問。
“肺熱之症,還需安神草這一味君藥。”歆瑤面露焦慮之色。
“我看看病人。”老人站起身,一只手負在身後,雖然身量單薄,卻自有一番高人風範。
歆瑤點點頭,從車廂裏抱下了那個孩子,此刻孩子面色潮紅,已經出現了嗜睡的症狀。
老人輕輕搭上孩子的額頭,又看了看孩子的眼睛,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我這裏雖然沒有安神草,但有還魂香芋,你敢用嗎?”
“什麽?還魂香芋?”歆瑤一愣,她随即想到了那個堪稱虎狼之劑的醫方,或許,真的要冒險一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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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拿出了一株紫黑色的藥草,遞給了歆瑤。
歆瑤遲疑了片刻,才用雙手捧過這株毀譽參半的藥草。想了想問道:“能否借用一下藥罐?”
老人點點頭,指了指後面的房間。
歆瑤走了進去,她将幾味藥放在了藥罐裏,用小火慢慢的熬開,才将還魂香芋放入了藥罐,随即,她拿出随身攜帶的匕首,唰的一下劃破了中指,殷殷鮮血如珠玉滴落,空氣中彌漫出絲絲血氣。
赤炎天傲站在門外,他感受到了空氣中腥甜的氣味,連忙快步走了進去。當他看到歆瑤半蹲在一個藥罐邊,将自己的血做為藥引時,那神聖而莊重的表情,讓這詭異的畫面變得似乎也可以被接受。
他長久的站立着,看到歆瑤沒有僞裝的半個側顏,長長睫毛垂落,下颌的線條精致而蒼白,讓人有種疼愛的痛。
歆瑤發覺了赤炎天傲的注視,她轉頭粲然一笑,“很快就好了,等我一下。”
赤炎天傲沒有說話,他發覺那個老人,也用一種欣賞的目光看着歆瑤。
老人走遍天下,神龍見首不見尾,只因他想要尋一個衣缽的傳人,今日只是與歆瑤偶然相遇,并沒有問詢醫道,但見她果決表現,心中撼動。
此子便是自己找尋了一生的衣缽弟子。
想到這,老人再看向歆瑤的目光變成了欣賞,他慢慢的走到了藥堂的一角,取出一本牛皮包裹的醫經,那是他一生鑽研醫道的心血結晶,微微有些不舍得摩挲了片刻,他将這本醫經拿在了手中,向歆瑤走去。
此刻歆瑤已經熬制成了藥汁,慢慢的灌入孩子的嘴中。
以人血為引,還魂香芋的神奇藥效被激發到了極致,那個孩子,終是得救了。
老人神色鄭重,他将手中的醫經交給了歆瑤,說道:“姑娘心地純善,且醫術高明,加以時日,必将成為一代醫聖。”
“我一生懸壺濟世,但一身所學終是沒有一個傳承,今日一見姑娘甚合眼緣,不知姑娘師從何人,如若看得上我這淺薄的醫術,就請姑娘收下我這本醫經,将我門醫道,發揚光大。”老人說的誠懇,希望歆瑤接受他的衣缽。
歆瑤接過醫經,只見上面寫着東林醫經,下面的小字寫着洛東川三個字。
歆瑤不了解這個世界的一些隐秘傳聞,但赤炎天傲卻是知道的,洛東川正是一代醫神,他行蹤不定,又擅長易容之術,據傳聞,盡管他一生醫人無數,但沒有一個人見過他的真容。
赤炎天傲略帶探詢的看了看老人的臉,心裏想着也不知道,這是不是醫神本來的面貌。
正想着,醫神沖着赤炎天傲一笑,仿佛看透了赤炎天傲的心思一般。赤炎天傲心中一陣澄明,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得到醫神的青睐,不得不說是歆瑤的造化。
他看着仍在思索的歆瑤,也顧不得剛剛一路扮啞,說道:“能得醫神垂青,是你的大造化,還不快快行拜師之禮!”
歆瑤聞言也是一驚,她早已覺察出,這個老人對醫道的精研,到了造化天地的境界,但在這荒遠的長風驿,竟然隐藏着絕世神人,也頗感意外。
她雙手托起醫經,鄭重的跪拜在地,對老人說道:“歆瑤不才,得恩師垂愛,此後必奉恩師教誨,将東林醫道,發揚光大。”說完她俯下腰身,拜了三拜。
洛東川笑眯眯的看着歆瑤,越看自己的弟子越順眼,他說道:“如今你我有了師徒之份,但為師能教你的都在這本醫經上,而且,為師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去辦。”
歆瑤說道:“請恩師明示。”
“我一生行醫,也收過幾個記名弟子,但他們有的心性不佳,有的天資有限,但也成為了一方名醫。只有一個人,算是我的半個親傳弟子,他做了違背師門道義之事,被我逐了出去。”
“但十餘載朝夕相處,我不忍收回他一身所學,便要求他立下重誓,要他終身不得為虎作伥助纣為虐,但他後來的行徑,已經違背了當年的承諾,所以,我要你代我處置了這個逆徒,你可願一試?”洛東川回憶着痛苦的往昔,面目陰郁。
“恩師,不知這個逆徒,姓甚名誰?”歆瑤問道。
“他現在乃是皇家禦醫第一人,溫玄奕!”洛東川言語微微帶着些溫怒。
赤炎天傲聞言,眼神微不可查的一凝。
“那本醫經的後面,是我這些年的一些随筆,裏面詳細寫了溫玄奕的所作所為,你日後再看也不遲。今日是我在長風驿的最後一日,有一件急事需要去一趟琅邪,如果能全身而退,你我師徒還有再見之日。”
“如今我已經有了衣缽傳人,此行便再無雜念。如果你能鏟除逆徒,便為我東林一脈清理門戶,如果你未能辦到,也不必遺憾,只需盡力就好。”說到這,洛東川眉宇郁色頓消,舒然一笑,将一個墨玉扳指交到了歆瑤的手中,便哈哈大笑一聲,揚長而去。
歆瑤看着行事不拘一格的洛東川,無奈的搖了搖頭,她将東林醫經收入懷中,抱起那個孩子,三人準備上路北行。
當她們走出醫堂,發現門外已經有幾個黑衣人,正在好奇的打量着三人。
歆瑤和赤炎天傲默不作聲的上了驢車,在衆人灼灼的目光中離開了長風驿。
歆瑤看着平靜下來的孩子,松了一口氣。雖然是她救了這個孩子,但這個孩子又何嘗不是幫了他們呢?
至少,暫時擺脫了殺手的糾纏,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去綢缪。
歆瑤坐在晃動的車廂裏,閑來無事便打開了東林醫經,本來只是想粗粗的翻看一下,但竟被書中的醫道深深吸引,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醫經第一部分,講的是人體的陰陽協調之說;第二部分講的是針對諸症之藥方詳解;第三部分講的是疑難病例的診治記錄;第四部分講了金針灸穴的獨特手法;在第五部分,竟然講了關于易容鎖骨之術。
歆瑤看着恩師嘔心之作,想到受此恩遇卻後會無期,不禁有些頹然,她将醫經貼身放好,不多時,便靠着車廂淺淺的睡了過去。
行進中的驢車突然一頓,将歆瑤的頭重重的磕在了廂板上。歆瑤猛然驚醒,忙從車簾的縫隙向外看去,只見謝旭甲薇高坐在馬上,身負巨劍,冷然的注視着赤炎天傲。
歆瑤的心微微一沉,象謝旭甲薇這樣的高高手,只是憑着直覺,便能察覺他們的僞裝吧。
但不到最後一刻,總要試一試。
歆瑤想到這,手指一挑車簾,走了出來。
對上謝旭甲薇冰冷的眼睛,歆瑤感覺從心底生出了一股懼意,單是這種氣勢,已經壓人一等,不知眼下的困局,如何解脫?
“這位姑娘,請問攔下我們的驢車,所為何事?”歆瑤裝作平靜的問道。
“你們以為這樣就能騙得了我嗎?”謝旭甲薇輕蔑的一笑。
赤炎天傲緩緩直起身體,将歆瑤護在了身後。
“那便戰吧。”赤炎天傲絕對是個行動派,他話音沒落,人已經向謝旭甲薇攻去。
謝旭甲薇動也不動,她只是将身後的巨劍霍然前揮,便将赤炎天傲的攻勢阻擋住了大半,随即她手掌一翻,砰然拍在了赤炎天傲的胸口。
一蓬血雨散在空中,赤炎天傲身子墜地,內傷未複的他,絕對經不過謝旭甲薇一擊的。
看到一擊而中,謝旭甲薇收起了巨劍,縱馬向赤炎天傲走去。
她想要收割的生命,從來不會落空。
歆瑤看着二人,暗暗握住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