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似滿樹茶花翩然而落
“有兩件事我大概需要着重強調。”顧杭摸上了床頭櫃上的一盒煙, 但到底是在手裏摩挲了一下就放下:“第一件事, 我和段翩然的私交确實不錯, 不過我從未對他抱有任何你所以為的那種感情,從沒有過。”
沈洵自顧杭這兩遍“從未有過”中聽出了他的緊張。
但再緊張也沒用。何況誰知道他在緊張什麽?
“如果是這樣的話,很多事就沒辦法解釋了。”沈洵竟不知道自己還能這麽一針見血:“韓老板覺得把我打包送你肯定能讓你開心——送兄弟能讓人開心嗎?圖柯甚至不敢多說段翩然的事, 還反問我誰不要命了敢亂說。梁先生的态度也半遮半掩,總之沒有一處對勁。”
“因為他們以為我喜歡段翩然。”顧杭已經可以預知到話題的未來走向,他不禁嘆了一口氣。
“你明知道,但你從未解釋過?”沈洵驚訝于自己竟然還能笑出聲來:“是對此樂見其成嗎,顧先生?”
顧杭舉起一只手來打斷了沈洵的提問。他沉默了片刻:“對此我沒有什麽可自辯的, 這是我至今仍然非常難以啓齒的一個錯誤。它太幼稚了, 可謂是我年少時做過的最不能細想的一個惡作劇。”
“但我所能保證的是, 段翩然也很清楚我對他沒有別的意思。”
一邊說着,顧杭的手一邊在沈洵的肩頭拍了拍:“我書架上最高層的那本紅色相冊, 你幫我取一下。”
沈洵任他支着自己跑了一趟腿, 他自己也用這段功夫冷靜了一下。等他把略舊的相冊遞到顧杭手裏的時候, 原本沉郁的氣氛已經被這一打岔沖淡了不少。
顧杭慢慢翻到了自己想找的那一頁, 把相冊颠倒了個方向遞給沈洵:“這就是段翩然。”
六寸的照片光影調和的十分舒服,一旁的花樹就更是将主人公的氣質襯托的淋漓盡致。沈洵把整張照片翻覆的看了看,心中的驚訝遠超往日。
太像了,如果單論五官的話,他和這個人真是長得太像了。
而這就是更讓他訝異的一點——一個和他容貌如此相似的人,神态間卻和他并無相似。那種與衆不同的獨特氣質,讓他和沈洵之間的差別可叫人輕易的一眼辨認。
就在此時此刻,沈洵總算理解了梁沐的那一句“相貌有幾分相似,可也并不是很像。”
他們豈止不是很像,簡直是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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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翩然頭發漆黑如墨,嘴唇豔麗似血,皮膚潔白若玉。這三種純正的顏色調和在一起,讓他美的仿佛時時可以入畫。而相片上的他睫毛微垂,眉眼間自有一筆濃墨重彩的“妖氣”。他看着鏡頭的眼神半笑半睨,又輕佻,又不屑。
在沈洵見到這張照片的第一面時,一股不可忽視的淩厲秾豔就仿佛要沖出這張薄薄的紙片似得,不遺餘力的給每個向它投來目光的人最大的震撼。
“照片是老韓照的,他那時候技術不錯,抓人物特質抓的很準。”顧杭帶着點懷念的意味嘆了口氣:“小洵,你認識他旁邊的花樹嗎?”
沈洵搖了搖頭。
“是山茶。”顧杭溫聲說:“當山茶成林,花期已過的時候,林中會鋪滿一層一大朵一大朵落而不凋的山茶花。老韓之所以選山茶樹為景給段翩然拍人物照,就是因為我們對他有種共同的,和山茶相似的感受。”
“他随時盛放着,也預備着,可以在最豔麗,最熱烈的一刻将讓自己的生命戛然而止。”顧杭神色嚴肅的說:“他是個非常淩厲,非常有攻擊性的人。”
說過這句話,顧杭對着沈洵若有所思的神情一笑,手腳很輕的把相冊從沈洵手中抽走:“我覺得這至少可以印證一件事,我真的不喜歡段翩然。”
說到這裏,顧杭微微一頓,語氣變得更加誠懇。
“你看,我和你說過,我更喜歡相處起來輕松自在讓我愉快的人,而不是像他這麽給人壓力的。當然,我是喜歡人有點稍微紮手的對抗性,但段翩然可不是稍微紮手,他要是晚上躺在我旁邊我都要擔心明天能不能活着見到太陽……”
沈洵:“……”
他不可思議的發出了一個氣音:“等等……你特意支我去拿照片,七拐八彎的和我說好多介紹他的話,最終就是為了告訴我你不喜歡他?”
“叫杭哥。”顧杭慢條斯理的提醒了一句:“難道你覺得沒有必要嗎?在我看來這倒是最重要的部分。”
“是嗎,看來是我只學會了老師抓重點能力的皮毛啊。”沈洵揚起了眉毛。他沒發現自己的唇角邊已經帶上了一點釋然而放松的笑。
“這可不見得。”顧杭眼神戲谑的看了過來:“我特意把我不喜歡段翩然這件事作為我闡述中最重要的部分。小洵,你當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我……”
沈洵剛剛提起一口氣來,一下子就被顧杭的這句話噎住了。
按照顧杭話裏的意思……他對顧杭的感情……沈洵的臉慢慢泛起紅色,竟然難得的感覺到一種非常純粹的不好意思。
他嘴唇翕動兩下,一時間竟然無法答複。幸而顧杭并沒在此刻刨根問底的把他那點淺薄的粉紅心思扒個幹淨。
顧杭只是寬和的笑了笑。
沈洵松了一口氣,遮掩什麽一般連珠炮似得問道:“那第二點呢?我記得你說有兩件事要和我強調。”
“第二點啊……”顧杭拖出了一個長長的尾音:“小洵,你剛剛叫我什麽來着?”
“啊?”
沈洵被問的愣了一下,随即很快的反映了過來:“杭哥啊,肯定是杭哥。我還能叫你什麽嘛,你這太多此一問了。”
“是嗎?”顧杭偏過頭去看他,明知故問道:“方才那聲‘顧先生’是我聽錯了?”
“嗯,嗯。對的。杭哥可能聽錯了。”
“認錯真快啊。”顧杭哼笑了一聲:“就這麽想聽第二件事?”
“還好,也就一般想聽……”
“那我明天再和你說。”顧杭随手把相冊往自己床頭櫃上一擱:“你既然不着急我就放心了,快去學習吧,要保持好成績啊。”
沈洵:“……”
沈洵“不不不,其實我超想聽的……”
“超想聽?”顧杭一挑眉:“那也沒辦法,你還是繼續等明天吧。‘顧先生’既小氣又記仇,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沈洵:“……”
“還不走?要是這麽喜歡在我這屋粘着,就先給我端壺溫水吧。”顧杭把喝空的杯底沖着沈洵亮了亮:“我保證這次可不幹什麽緩兵之計的事。”
剛開始說話的時候水杯還是滿的吧,他這麽渴?沈洵訝然的細細打量了顧杭一番,卻發覺他的臉色是比往常更蒼白一些。
看着沈洵的表情依稀是明白了什麽,顧杭這才懶洋洋的抱怨道:“我這次出去差點喝死在酒桌上。好不容易回來了歇一歇,你又跑過來審我。小洵,你真一點都不心疼你杭哥?”
沈洵不好意思的一笑:“我錯了杭哥,我下去倒水。”
顧杭幽幽一嘆:“這會兒倒知道賣乖,唉,你這倒黴孩子。”
沈洵:“……”
倒黴孩子颠颠兒的下樓倒了一壺溫水上來,自知剛剛态度不好,十分懂事的關切了一下顧杭此次的行程:“杭哥這次喝的比元旦那回還多嗎?”
“對方排出來談合同的人叫俞厘,江湖傳言說他腦子有點毛病。”顧杭這次真心實意的長嘆了口氣:“不過他舅舅的官兒做的比較大,背後關系硬。”
“攙着喝。”顧杭痛苦的搖了搖頭:“他辦的那不是人事。”
當時兩邊人都坐上酒桌,顧杭擡頭一看清對面的人臉,心裏就是咯噔一聲。果然接下來不到一刻,侍應生就推了一車酒塔進來,紅的黃的白的全都有。
那廂的東道主俞厘還非常豪邁的大笑起來:“都喝,都喝,今天誰不醉倒在這兒就是不給我俞某人面子。”
顧杭:“……”
那一刻就是以他的涵養都忍不住在心裏罵娘:你那面子才值幾個錢?
飯桌上難免有拼酒的事,但照着對方的架勢這根本就不是拼酒,這他媽是拼命!
偏偏別人都是越喝越醉,俞厘卻越喝越精神,最後兩個眼睛亮的和狼眼手電似得,弄的顧杭都搞不清是喝的胃疼還是看着晃得胃疼。
早年圈子裏有個傳言,說是別人家留學都是送去歐洲,只有俞厘別出心裁的自請去了俄羅斯,這麽一看傳聞竟然誠不我欺!
這場酒喝到一半顧杭就吐了——倒不是真醉,只是要不裝醉瞧着對方的架勢簡直要完。他一邊在洗手間打理後續一邊苦中作樂的開腦洞:要是俞厘的腦子能和類人猿換一下,智商肯定比現在高十倍不止。利人利己,簡直何樂不為。
沈洵聽到這裏關切的問道:“那杭哥你現在還好吧,當時下來的時候胃疼不疼?”
顧杭沉默了一小會兒,最後還是總結道:“當時下來時……反正還沒死。”
沈洵:“……”
顧杭非常懇切的看了過來,若有所思道:“總之,能活着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沈洵:“……”
他又說這種讓人接不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