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論入室弟子的學習技巧
好不容易在家裏養出幾分散漫骨頭的學生剛一到學校, 迎接他們的就是老師如狂風驟雨一般的洗禮。
大概每個學校都有這麽一遭慣例:高考在望, 六個月的時間說起來足有半年, 但真帶過班,念過書的人都知道,時間要過去也不過是一眨眼的事。
特別是沈洵學校情況複雜, 最後一個高三寒假竟然還不能在學校補課。眼看着假期的消息都讓學生們心散神游,這倒數着日子的幾次考試若不能給學生收收心,今年高考是不用拼了。
于是情況要有三分嚴重,就一定要誇張到六分;若有六分嚴重,就必然要描畫成十分;若是真有十分嚴重, 一衆老師們都急的恨不得上房把學校掀開個窟窿, 好用穹隆風吹吹學生們那榆木一樣的腦袋瓜子。
老師能怎麽辦, 老師也很無奈啊。
不過眼下時節,這批高三生們還很難體會到老師那種被放在鍋上蒸的急躁, 各自八仙過海, 花樣百出的在枯燥的學習生活中敲出一點趣味的邊角來。像是從樓上向下扔個紙飛機, 瘋狂的在紙上塗出一篇畢加索式的大頭像都是小意思。
倒是還有另一個男女老少皆宜的解壓方式:八卦。
大概每個班級裏都有那麽幾個萬事通, 未必長袖善舞,可一定廣交博聞。手上有個兩三門吃得開的手藝:男生是足球籃球,女生是逛街美容,一頓飯的功夫裏甚至能套出老師家孩子昨天挨了頓臭揍這樣的消息。
對這種人沈洵一向是不大熟絡的,他甚至都推測不出那些消息是從哪兒傳來的。不過再一想芸芸衆生,悠悠衆口,長了嘴巴的人就都長眼睛。個人心裏自以為捂的嚴嚴實實,可在別人眼裏也不過是個渾身是眼的篩子。
游離世外的沈洵剛一到學校,就被班級裏的飛毛嘴加急奉上一條熱氣騰騰的新消息。
“沈洵,你知道嗎,這次考試你考的可好了!”
自己考得怎麽樣,沈洵大致還是有數的,考場上把整張卷子打量一遍,就知道自己砸不到哪兒去。不過他還是被這話提起了興致:“是嗎?”
飛毛嘴同學乍有其事的一點頭,用種嚴肅而摻雜着“哥倆兒好”的姿态遞上消息:“好像是第一。”
“喲。”沈洵正從書包裏挑出早自習的東西,一聽這話手就頓住了。
這可真是意料之外且又在情理之中。
不提他這段時間緊湊的複習生活,英語和物理的大幅度進步,單是這次考試時放松的态度就和平時多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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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往的學習生活中,每逢考試前夕沈洵就會格外緊張。因為學習成績對他來說不止意味着一個數字,更意味着他那如燭火般明滅不定的前路。
唯一的前路。
他本以為自己要懷着滿心的憂切和悲憤,孑然一身的走上許久。沒料到不知何時回首,身後再無後顧之憂。曾經那些讓他喘不過氣的心理壓力,如今幾乎都煙消雲散了。
而這一切始料未及的改變,那個為他掃清了障礙的人……想到對方,沈洵的臉上不自覺浮起的笑意僵住了,然後慢慢沉寂了下去。
他今天也該回來了吧。沈洵低了低頭:他一時間竟想不出該怎麽面對顧杭,應該怎麽詢問,挑破這被蒙着一層窗戶紙的一切。
“謝了。”沈洵壓下心頭的萬般思緒道了聲謝,從書包裏翻出一袋巧克力扔了過去。那人伸手一接一打量就笑開了:“大方啊沈洵。”
“大方”的沈洵只是扯了扯嘴角。他轉過頭去把自己的精力投到書本上後,才電光火石的想明白對方的意思:那袋零食是外國一個很有名的牌子,當然,這些東西還是顧杭叮囑着讓他帶上的。
關于成績的消息很快就在班級裏傳了個遍,有幾個關系不錯的特意來和沈洵說了聲恭喜,取了取經。
他們班級原先的萬年第一是個穩紮穩打的學霸姑娘,長得圓潤白淨,甚至看起來還有點呆氣——就是這一副天然呆模樣的嬌軟妹子,硬生生壓了全班同學三年。
她的物理數學未必頂尖,但她穩,沒偏過科。
至今班裏仍在流傳着她的神話事跡:分文理前的最後一門考試,這位神人九門科目全都考了全年級第五,總分一摻和就是全年級第一。
技壓四座,不服不行。
能打破這麽一條班級記錄,沈洵自己也不能說是不驚喜的。只是想到顧杭,那點心中波濤建起的驚喜就被什麽不知名的存在打壓了下去,最多也只是翻騰起幾個泡泡。
如果回去後他得到了那個答案——顧杭只不過是因為喜歡段翩然所以才對他好一點的答案,他該怎麽面對對方?顧宅他一定不好意思再住了,就算真厚着臉皮留下,也不過徒增傷心罷了。
梁沐雖然對他提出了邀約,但兩個人從前素昧平生,沈洵怎麽好意思上門打擾人家?如果真那麽做,連他自己都要嘲笑自己的厚顏無恥。
照這麽看,似乎只有回大伯一家了。雖然前面剛剛告過別就又回去實在有些尴尬,但尴尬總比不要臉強。
沈洵不覺得自己是個道德高尚的楷模,但他總也有自己的原則。不是他的東西,他不能要。本不屬于他的感情,他也不能染指。
他心中千萬條思緒糾結成一團亂麻,背後的原新卻毫無所學,還伸出筆來戳了他一下:“阿洵?”
“嗯?”沈洵強把自己從那種神思不屬的境地裏拔出來:“什麽?”
原新倒不問他怎麽學的,就是纏着沈洵鬧了好一會兒:“大哥你是我親哥,你就頂着個兒的坑我吧,挖個坑就把我填裏頭了。”
沈洵一頭霧水的瞄了他一眼:“這是怎麽了,好好說話。”
“我媽要是看了成績單,估計能罵死我。”原新絕望的學着他媽媽的聲音掐起了嗓子:“你個不争氣的小二百五,你看看人家沈洵,再看看你自己。天天和人家傻吃傻玩,結果人家考第一!我告訴你,人家精明着呢,天天裝着玩背後偷着學,就你缺心眼BLABLABLA……”
沈洵:“……”
別說,天下的媽媽可能都一個模子裏按出來的,大伯母訓壯壯也是這套說辭。
一想起大伯母,沈洵就回憶起顧杭背着他送給大伯一家的那筆錢……
原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身邊的那麽多人和事都無聲無息的沾染過了對方的痕跡。在他寡味單薄的十八年人生裏,顧杭實在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抹。
沈洵翻出一個本子推給原新:“這樣,你拿回去印一遍,這兩天晚上都老實點,也別在被窩裏偷着打手游了,有那時間就多看看題。你媽媽我見過,人很好,最多抱怨兩句,不會罵你的。”
原新一個激靈,粗略的翻閱了一眼本子:“厲害了我的哥,哥你真是親哥,親哥人家給你麽麽噠……”
沈洵抖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本子裏是他按照高考模式整理出來的各類題型知識點,為這足足忙了一整個學期。他整理一遍,其實也就是在腦子裏梳理了一遍。原新的程度他大概有點數,還處于腦子一團漿糊,整個大構架沒撐起來的階段,有他這思路清晰的筆記能幫原新不少忙。
“我肯定悄悄印悄悄看,絕對不給別人。”原新就差指天發誓了:“中午就請你吃好吃的。”
沈洵搖了搖頭:“改日吧。我今天……不太有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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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還在路上的時候,沈洵就第一時間向司機詢問了顧杭的行蹤。
“先生已經到家了。”小鄭笑道:“好像有點累,有兩份公司的文件都是讓我送到家裏再簽的。”
他回家了?那很好。沈洵深吸一口氣,把目光投向窗外,直視着冷淡而黯然的夜色。
他在背後的手已經暗暗握成了拳頭,似乎已經打算就這樣堅強而冷靜的面對那層面紗後的一切真實。無論是令人安慰,或是鮮血淋漓。
在上樓之前,沈洵也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又到了西南處的小門前轉了一圈。果不其然,那個素紋花瓶已經沒有再放在那裏。
他裝作不經意的和傭人問了問。對方茫然道:“因為梁先生交代過,所以我們沒人挪動花瓶的位置……可能是先生自己拿進了屋裏?”
“謝謝,我知道了。”
我都知道了。
沈洵敲開了顧杭的房門,對方看起來似乎真的累極了,正半卧在床上翻着一本書,看他進來就招了招手:“小洵回來了?成績出來了嗎?這次考得怎麽樣?”
“第一名。”沈洵頓了頓,竭力表現出一副喜怒不盈于心的沉穩模樣——一不要一開始就把氣氛弄僵,那樣就沒法說話了。他要注意自己,不能用質問的态度……而且他好像也什麽資格質問。
顧杭出乎意料的吹響了一聲口哨:“大驚喜。”他欣慰的說:“說實在的,這是我這個月以來聽到的最好消息了。”
“全憑你教的好呀。”沈洵低下頭回避了對方的表情,盡可能裝作自然的說着俏皮話:“你看看,我可是你的入室弟子呢。”
“诶呦,這麽懂事。”顧杭被他逗笑了,伸手握住沈洵的手腕把他向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為師都不好意思不獎勵你了。有什麽想要的嗎?”
顧杭手上的溫度很高,他幹燥而覆着一層薄繭的掌心按在沈洵的手腕上,修長白皙的手指扣着沈洵的小臂,讓他覺得自己和顧杭皮膚接觸的地方都熱得要燒起來了。
對方似乎很是無意,兩廂接觸一觸即離。但被觸碰過的感受似乎就這樣烙在了沈洵的手臂上。
沈洵眼神閃了閃,低聲道:“那顧老師就坐在高高的稻草堆上,給我講個老師過去的故事吧。”
他擡起頭來,緊盯着顧杭的眼睛,慢慢道:“杭哥,你認識的究竟是段翩然,還是我媽媽?”
在把這個問題出口的一剎,沈洵突然又回憶起了那瓶似乎是被好好收起來了的馬蹄蓮。
那束花被好好收進了那個不許別人進去的房間裏。
“唔……”顧杭長長的應了一聲,在那一瞬間,沈洵确定自己看到了對方的目光閃爍了片刻:“其實我沒有想這麽早就和你說……他的名字是誰告訴你的?梁沐嗎?”
“是梁哥。”
“嗯,完全是可以理解的。”顧杭點了點頭,端正了自己的坐姿:“當然,這其實也沒有要向你隐瞞的地方……先去端點喝的來吧,我們邊吃東西邊說。很不必把氣氛弄得這麽僵,這雖然不是個輕松的話題,但也并不沉重。”
“我不去。”沈洵出乎意料的搖了搖頭:“你在用緩兵之計,岔開話題給自己争取揣摩事态的反應時間,你教過我的。”
顧杭這次是真的笑出聲來了:“了不得啊,入室弟子。”他四下打量一圈,只有床頭放着一杯白水,就手拿起喝了一口:“好徒兒,就這麽對付師父?”
他聲音裏帶着點親昵的笑意,似乎是想故意讓人聽得耳朵發燙似得。沈洵料不到自己将着一軍他還能這麽自在,當下一愣,幹巴巴道:“沒有只對付你。還唱了出空城計問了下圖哥。”
“圖柯和你說什麽了?”
“說雖然你喜歡段翩然,但我還是不要那麽傷心的好。”沈洵知道顧杭在敲他的話,不過他也在反問顧杭的答案:“杭哥,你怎麽看?”
“我?”顧杭又低笑了一聲:“我算記住圖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