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陳新承為難地瞥了弘歷一眼,見弘歷臉色雖然僵硬,卻并沒有出言反對,只能笑着應道:“和大人當真別出心裁,下官這就去為大人準備冰鞋。”
和珅朝弘歷行禮道:“奴才先去做些準備。”
弘歷仍舊皺眉瞧着他,半晌沒答話。和珅微微擡起頭,用眼神示意弘歷稍安勿躁。
弘歷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終究是妥協了。只是将身上的披風解下,親自替和珅系好,又打量着他厚實保暖的衣衫,這才接道:“務必小心,愛卿病才好不久,不要勉強。”
和珅感覺到弘歷扣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連忙悄聲安撫道:“放心,我有分寸的。”
在清代,所謂的冰鞋不過是在鞋底下裝上鐵制的“冰刀”,看起來十分簡陋,用起來也很有難度。饒是和珅在現代讀大學時參加過輪滑社,踩上那簡易版的“冰鞋”時也只是磕磕絆絆地勉強能走。
初時和珅只是踉跄着走了兩下,待到逐漸适應以後便逐漸屈膝,左右腿交替着滑起來。
殊不知陳新承在一旁看得咂舌,他決計想不到,讀書人出身的和珅居然連這個都會。
卻說亭中衆人也都盼着和珅亮相,紀曉岚悠哉地吸着鼻煙,坐在他身側的禦史錢沣卻挺直着腰背。這邊廂紀曉岚好難得有了片刻閑适,身邊卻坐了塊木頭,他不滿地蹙眉道:“錢大人,你那麽緊張做什麽?”
錢沣一臉沉痛道:“紀大人,這和珅堂堂朝廷命官,居然為了邀寵請功,作出這等有辱斯文的事,在下實在是痛心啊!”
紀曉岚瞥了他一眼,他知道錢沣生性古板而固執,禦史這個位置于他而言再合适不過了。在他眼裏大清的官吏,只有清官和貪官兩種,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典型。
紀曉岚佩服錢沣的耿直清正,卻也為他那一根筋的腦子感到無奈:“錢大人,這冰嬉本就是讨個樂子,你又何必那麽較真呢?”
見錢沣露出不贊同的神色,紀曉岚接着道:“你先別急着反駁我,退一萬步講,就算和珅當着衆人的面摔了個四腳朝天,丢的也是他自己的臉,錢大人大可不必如此介懷。”
錢沣被紀曉岚一張利嘴堵得說不出話,只好悶悶不樂地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搭理紀曉岚了。
紀昀見了他無禮的舉動,也只是笑笑,并不介意。
正想着,和珅已經從側邊滑到冰面正中。他的動作雖然有些生疏,腳下的步子卻很穩,。十格格在亭中看了,興奮地鼓掌道:“皇阿瑪你看,和珅滑得真好,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
Advertisement
弘歷努力地想擠出一個笑容,然而那丁點喜悅全然被震驚掩蓋了。據弘歷上輩子對和珅的了解,冰嬉這樣的高難度運動,絕對不在和珅的能力範圍之內。
和珅似乎逐漸找回了滑冰的技巧,他慢慢直起腰,像個孩子一般摸索着穩妥的站姿。
原本想要看好戲的衆人,見他越滑越熟練,越滑越快,便紛紛喝起彩來。
十格兒站在亭子邊上,感覺自己整顆心都飛到冰面上了,她回身喊道:“皇阿瑪,我也想要去試試。”
弘歷還未接話,就聽後排的惇妃急道:“十格兒,你瞎摻和什麽?這冰面上沒遮沒攔的,多危險啊,萬一要是磕着碰着怎麽辦?”
十公主委屈地癟了癟嘴:“可是……我是真的想試試看。”
太後聞言,瞥了一眼身後默默無語的永璂,笑道:“咱們滿洲的孩兒,個個都是鍛煉出來的,好難得來一次東巡。惇妃,你就別拘着十格兒了,讓她去吧,永璂你也一起,記得護着點十格兒。”
永璂低聲應了,上前拉着十格格的手:“走,我們換鞋去,回頭讓和珅教咱們。”
令貴妃瞧着兩個孩子歡歡喜喜地去了,忙低聲對身旁的永琰道:“你也跟着去吧,記得護好十格兒。”
永琰卻搖了搖頭:“兒臣不會冰嬉,并不想去。”少年的回答亭中衆人聽得分明,令貴妃臉上得體的笑容出現了一絲裂痕,卻仍強笑道:“永琰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許是乏了……”
皇太後聽了這話,只是淡淡地問道:“請太醫來瞧過了麽?”
令貴妃恭謹地應道:“回太後的話,已着人瞧過了。”
太後點了點頭,便由着母子二人去了。
又過了一陣兒,十格格和十二阿哥都換好了冰鞋。永璂還好,尚能站穩,十格格卻是連站都站不住。冰面四周卻又沒有攙扶的地方,搖搖晃晃的兩個人看起來好生狼狽。
雖然這把體驗不如想象中暢快,十格格卻十分高興,就連摔倒在冰上也笑出了兩個梨渦。
永璂倒是真有天賦,從初時的一竅不通,到逐漸地能夠站穩,再到邁開步子朝前挪動。和珅看在眼裏,也由衷地佩服這個孩子的悟性。
冰嬉者們左右保護着兩位小主子,還不時提點些動作。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不曾想和珅腳下卻忽然如同失控一般,直直地朝艱難滑行的永璂撞了過去。
這邊廂永璂還專注于腳下,餘光裏就忽然看到有什麽東西挾風帶浪地過來了。
亭中的衆人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弘歷身側的一雙拳頭攥得死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和珅如果真的撞上了永璂,不管永璂有沒有受傷,和珅的懲戒是免不了的。
陳新承在一旁看着,大冷天的背上出了一層冷汗。原想靠着一場冰嬉,得一兩句稱贊,将賬目的事情翻篇。沒想到半路殺出個不速之客,和珅這一撞要是坐實了,他這個牽頭人能讨得了什麽好?
說起來誰都沒有想到,出場時滑得如此穩妥的和珅會突然失控。太後煞白了一張臉,顫聲道:“攔住他,快攔住他。”
嬉冰者才如夢初醒般上前攔截,眼看着和珅就要撞上去了,太後已經驚懼地閉上了眼睛,心中默念着“阿彌陀佛。”
然而衆人預想中的相撞并沒有發生,和珅在堪堪要撞到人的時刻,猛地朝後一仰,整個身子就這樣突兀地朝後仰去。
皇帝為自己系的披風會濕吧,這是和珅倒下的時刻,腦子裏唯一的想法。
當一切塵埃落定時,和珅覺得自己半邊身子都被摔麻了,然而太後、令貴妃都忙着去看受驚了的永璂。弘歷急匆匆地走上前,卻在瞥了他一眼之後,也轉向了永璂一側。
太後仔細瞧了瞧永璂的情況,見他只是愣愣地站着,一副吓到了的模樣,登時怒從心頭起。
“你們都是怎麽伺候的,讓你們貼身護着十二阿哥,你們就是這麽護的?”
一圈子嬉冰者都沉默着,太後又将目光投向一旁倒在地上的和珅,見他摔得狠了,猶豫了半晌,卻是沒有責備。
弘歷看着太後嚴肅的臉色,柔聲道:“皇額娘,您別生氣,這回是和珅闖的禍,朕定會給永璂一個公道的。”
太後擡眼看了眼弘歷,沉聲道:“皇帝,雖然皇後不懂事,但永璂畢竟是無辜的,而且是唯一的嫡子。依哀家看,冰嬉雖然新奇有趣,可到底不太安全,日後還是少辦為妙。”
弘歷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倒在冰面上的人,皺眉應道:“皇額娘說的是。”
倒是站在太後身側的令貴妃,臉色不太好看。
太後和一衆女眷攙着永璂走了,原本熱熱鬧鬧的冰嬉的大會就這樣不歡而散。十格格将鞋底的冰刀取下,小跑到和珅身邊。見他扶着腰,一臉痛苦之色,擔憂地問道:“和珅,你沒事吧?”
還不待和珅回答,走在前頭的惇妃聽見了,低咳一聲道:“十格兒,走了。”
十格格應了句:“我就來。”便只能不情不願地站起身,吩咐左右道:“你們将和大人送回去。”
和珅沖他露出個安撫的笑容,卻在十格格轉身的一刻,徹底軟倒在冰面上。
方才着地的那一刻,他并沒能控制好力度,如今腰部便傳來了源源不斷的疼痛。
直到十格格的身影已經瞧不見了,他才聽見弘歷的聲音:“還能走麽?”
和珅這才發現,四周的嬉冰者不知何時都被遣散了,冰面上就剩下他與弘歷,還有一個戰戰兢兢的陳新承。
和珅試圖憑一己之力撐起身子,卻禁不住一動彈就是揪心的疼,只能強撐着道:“能……”
弘歷嘆了口氣,上前欲将他抱起。和珅卻看了眼陳新承,想要靠着弘歷站起身。
怎料弘歷偏不成全他,一個用勁兒就将他圈到了懷裏,牢牢地抱穩。走過陳新承身側時,弘歷掃了他一眼,板着臉道:“與其将心思花在如何讨好朕上,不如踏踏實實做一方百姓的父母官。陳新承,降二級留用。”
陳新承一聽,連忙跪下謝恩。好好的一場冰嬉大會上,出了這樣的岔子,傷着了一個從二品大員,還險些傷及阿哥,弘歷沒有摘掉他頂戴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
和珅伏在弘歷懷裏,悄悄地松了口氣。緊接着他感覺後背的披風被人撤掉了,青年不解地瞧着弘歷,只聽帝王冷聲道:“全都濕透了,你還想生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