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和珅聞言渾身一顫。雖然宮中傳言,烏喇那拉氏性情乖戾,但和珅對她并沒有太多的偏見,只不過又是一個困在深宮的可憐女子罷了。
“皇上……”他猶豫着開口,卻又頓住了。說到底,這是弘歷的家事,作為外臣,不論皇帝做何決定他都無權置喙。
“和珅,此事要将它爛在肚子裏。若是宮中出現了風言風語,朕便唯你是問。”弘歷正色道。
和珅心緒紛亂,他僵硬地點了點頭,半晌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十二阿哥那兒……”
弘歷冷笑一聲:“他,不愧是烏喇那拉氏教出來的好孩。眼裏只有他額娘,哪兒還有朕這個阿瑪。”
和珅一時語塞,他想起十格格的話,想起十二阿哥過往的那些努力。如果不是想要讓阿瑪對自己多關注一點,他又何必事事做到最好呢?想到那個在太和殿前徘徊的身影,和珅心下不忍。
從暖融融的屋裏退出來,明明身上穿了足夠禦寒的衣衫,和珅卻還是覺得有些冷。他遲疑了片刻,轉身望向等在一旁的十格格。
“和珅,結果如何,皇阿瑪回心轉意了麽?”十格格一雙眼睛流露出的期盼,讓和珅想說的話都梗在喉嚨裏。
末了他只能搖搖頭,眼睜睜看着十格格的目光黯淡下去。
“看來這回皇阿瑪是鐵了心要處置十二哥了。”十格格垂下頭,剛欲轉身離去,卻被和珅喚住了。
“公主,請留步,能否借一步說話。”
十格格腳步一頓,将和珅領到一處僻靜的地方:“你說吧。”
“公主,奴才有一個法子,可保十二阿哥無虞,只是……”
“只是什麽?”十格格急切地問道。
“只是此法……怕是要驚動太後。”和珅見十格格一怔,接着道:“十二阿哥居于壽康宮,如今雖因東巡分居他處,到底每日需晨昏定省。就算能瞞過這一陣,過不了太久,太後還是會知道的。”
“你是說,讓我去求了皇祖母,讓皇祖母勸皇阿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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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公主玲珑心思,一點就透。奴才慚愧,只能想出這拙劣的法子,公主不妨一試。”
十格格意味深長地看了和珅一眼,點了點頭,旋即轉身離去。
這一日十格格寅時便起身梳洗,準備前往太後的住處請安。當她到達太後的住處時,足足比平常早了半個時辰,在太後身邊伺候的寶奁趕忙迎了出來。
她笑道:“格格今日怎地來得這麽早,外頭天冷,快進屋裏來暖暖。”說着便引着十格格進了屋內。
十格格一邊解下暗花鬥篷,一邊笑着應道:“今個兒起得早了,想念寶奁姑姑的手藝了。”
寶奁也是太後宮中的老人了,她半生無子,早将十公主當作半個孫女,聞言當即眉開眼笑:“好,老奴這就去給格格張羅吃食。”
待點心上桌,太後已穿戴好起身了,在正廳見到十格格時,她慈愛地笑道:“十格兒來了。”
十格格起身行過禮,便嬌笑着攙住太後:“皇祖母,孫女想您了。您快來嘗嘗寶奁姑姑做的點心,可好吃了。”片刻後突然想起:“瞧我這腦子,大清早的還是要吃些清淡開胃的東西,我給您盛碗粥吧。”
她叽叽喳喳的模樣,就像只活潑的百靈鳥,将太後逗得喜笑顏開:“你啊,就別忙活了。寶奁常年跟在哀家的身邊,哀家要是想吃什麽,都是一句話的事。倒是你,喜歡便多吃些。”
見十格格吃得歡快,太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半晌之後,她朝門口張望了一下,忽然問道:“怎的不見永璂和永琰?”
十格格喝粥的動作一頓,她将手中的勺子放下,接過宮女遞的帕子,仔細地将嘴邊的粥漬擦去。在太後将要分神之際,輕聲嗫嚅道:“十二哥……他來不了了。”
太後一怔,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皺起眉頭,擔憂地問道:“怎麽了,永璂是生病了麽?”
太後越是追問,十格格便越發面露難色。這副吞吞吐吐的樣子,反而更加引起了太後的懷疑。
老人家的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嚴厲:“十格兒,究竟怎麽了?你跟哀家說實話。”
“十二哥他……被皇阿瑪責罰了。現如今……正禁足在房中,禁足期內都不能來給您老人家請安了。”
太後仔細瞧着十格格的臉色,見她沒有分毫玩笑的意思,登時腰背一軟,跌靠在椅背的軟墊上。
十格格着急喊道:“皇祖母!”,忙上前扶住皇太後歪斜的身子。
太後勉力強笑道:“可是他犯了什麽錯,皇帝責罰他了?”
“只是說十二哥禦前失儀……”十格格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太後的臉色。
睿智的老人聽到這個模淩兩可的答案,唇邊泛起一絲苦笑。
一時間滿室寂靜……
弘歷進門時,看到的就是皇太後與十格格兩相沉默的景象。他輕咳一聲,朗聲笑道:“今兒個是怎麽了?十格兒怎的這般安靜?”
十格格不複往日的活潑,她略拘謹地站起身:“給皇阿瑪請安。”
弘歷見狀也收斂了笑容,不明狀況道:“嗯,規矩學得不錯。”他轉身向太後行禮,怎料跪下半天,太後都沒有叫起。
弘歷擡眼,與太後嚴肅的目光撞個正着。太後板着的臉讓他心下一凜,心底陡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皇額娘,兒子哪兒做得不好,您指出來,千萬別憋在心裏,氣壞了身子。”弘歷柔聲道。
皇太後的臉色卻沒有松動的跡象,她沉聲道:“皇帝,你告訴哀家,永璂現今在何處?”
弘歷臉色驟變,淩厲的目光投在十格格身上,讓一旁的小女兒身子顫了顫。
“皇帝,回答哀家的話!”太後一聲斷喝将弘歷的神思拉了回來。
“皇額娘,永璂如今在居所裏待得好好的。您要是想見他,随時可以讓他前來請安。”
皇太後嗤笑道:“請安?要不是我今天問起,只怕他也無法踏出居室半步。那孩子犯了什麽錯,以至于要在東巡時被禁足?”
弘歷嘆息一聲,低頭看看自己還跪在地上的膝蓋,苦笑道:“皇額娘,您能不能先讓兒子起來說話。”
太後看了一眼雙目紅腫的十格格,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揮了揮手:“起來吧。”
十格格想要上前攙扶,卻被弘歷揮開了手。霎時間僵在原地,好生尴尬。
只聽弘歷冷聲道:“十格兒,你先出去。”
十格格剛欲轉身,就被太後叫住了:“十格兒,你留下……都是一家人,哀家倒要看看有什麽是不能說的?”
弘歷妥協了,他溫聲道:“皇額娘,您別生氣。您要是氣壞了身子,兒臣的罪過就大了。”見皇太後并無太大的反應,只能接着道:“皇額娘,不是兒子想要瞞您,實在是此事事關重大,兒臣怕您知道後會氣急傷身。”
皇太後聞言,眼神才看了過來。弘歷見再也瞞不住了,只好從懷中掏出一截黑發,遞到皇太後跟前。
只一眼,太後就覺得眼前一黑,險些昏厥過去。那截頭發上系着的物件,她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專屬于皇後的鳳佩。
帝後大婚,有龍鳳佩一對,是帝後和睦,龍鳳呈祥的明證。可如今這枚鳳佩,卻系在了一截頭發上。皇太後前後一想,登時全都明白了。
縱使做好了心理準備,事實的真相給予她的沖擊還是太大。年邁的軀體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朝一旁歪去,幸得寶奁在一旁及時扶住,才不至于倒下。
“皇額娘!皇祖母!太後娘娘!”一時間室內驚聲四起,亂作一團。衆人手忙腳亂地忙活了半晌,皇太後方才漸漸轉醒。
老人睜開眼的一瞬間,望向弘歷的目光中飽含着沉痛:“作孽啊,那個傻丫頭,她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呢?”
弘歷心下百轉千回,卻找不到一句安慰之辭,只得輕聲道:“皇額娘……您別操心了,此事兒臣會處理好的。”
皇太後怔怔地看着弘歷的臉,末了苦笑道:“你處理?你怎麽處理?平日裏晾着皇後還嫌不夠,還要繼續将自己的兒子禁足?”
弘歷垂首應道:“皇額娘這麽說,真要讓兒子無地自容了。兒子保證,今日就解了永璂的禁足,讓他到額娘跟前侍奉。”
皇太後這才沒有繼續責問,她像個賭氣的孩子般,執拗地将臉轉向一側,不再去看弘歷:“哀家累了,皇帝跪安吧。”
弘歷走出太後的居室,原本憋悶的心情此刻更是差到了極點。他瞥了身後的十格格一眼,見她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責備的話到了嘴邊,又都如數地咽了回去。
“十格兒,你告訴阿瑪,今日是誰教你的,讓你來尋太後?”
十格兒心下一驚,謹慎地應道:“是我自己想到的,沒有……沒有人教我。”
弘歷挑眉道:“十格兒,也許連你自己都沒發現,每次你在說違心話的時候,手都會下意識地攥成一團。”
半晌又道:“永璂的事,随朕東巡的衆人中,除了你就只有和珅知道內裏的情況。你除了能找他商量,還能找誰呢?”
弘歷邊說邊觀察着十格格的表情,見她眼神躲閃,一副受驚小鹿般的模樣,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和珅。”弘歷念出這個名字時,那冷冰冰的語氣讓十格格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