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吃醋
聞人椿覺得自己十分蹩腳, 她做不出寬慰的自然的表情,只能勉強聳着顴骨,不讓自己的臉垮成一只苦瓜。
“還瓊姑娘好。”那門吱呀一聲才開一條縫, 聞人椿便識趣地喚了一聲。
縱使心中疑惑無限。她的身體卻是長了記性的,就像剛進霍府時候, 見着主人家要弓背、颔首,嘴巴不要多問, 眼睛絕不直視。都不消霍钰吩咐。
有一絲苦澀的好笑, 聞人椿在心中嘆息一聲, 怎麽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他們是少爺、姑娘, 而她是通風報信的女使。
系島種種宛如美夢散在風中。
許還瓊拖着皓白衣裳施施然進了屋。那剪裁極好,裙擺走了一路都沒染上半點灰。
她同霍钰說了兩句話才恍然認出方才那句“還瓊姑娘好”是聞人椿的聲音。帶着久別重逢的驚喜, 她忙不疊擱下手中糕餅,磚頭握着聞人椿的手:“小椿,許久不見, 你竟是出落得愈發清麗了, 我都認不出了!”
聞人椿傻愣愣地搖了搖頭。她好像一直做不出場面事, 學不會說讨巧話。
該強硬的時候, 該示弱的時候, 她都選了一潭死水地度過。
霍钰寧願她發火, 又害怕她發火。
“聽聞钰哥哥落難時,一直是你侍奉左右, 辛苦你了。”許還瓊還未放開聞人椿的手,她天生一派親切大方模樣,正體恤着聞人椿。
“這是小椿應該做的。”
許還瓊搖搖頭:“當時钰哥哥與姑姑房中小厮女使何其多,只有你一個挺身而出,自然是與衆不同的。”
大抵是因着霍钰同聞人椿真有一絲一毫的與衆不同, 聞人椿總覺得許還瓊今日話中有話。故而她只是客套地回了一句:“小椿不過是學了菊兒姐姐的樣,還瓊姑娘不必挂心。”
“菊兒……她受的苦哪能和你相比呢。”有些事說來話長,許還瓊幽幽嘆氣不再多講,“還是吃糕吧。這是钰哥哥最喜歡吃的糕餅,只有臨安才有,你也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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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拆了糕餅的紅絲線,不等聞人椿說要不要,就将糕餅塞到了她的手中。
酥松軟糯,白豆沙的餡兒與千層酥皮嚴絲合縫一毫不差,可惜就是吃不出溫情。
聞人椿記得清楚,它和除夕那晚霍钰帶回府的糕餅一模一樣。
噢,她記錯了,這一回的餅裏沒有寫着“救我”的紙條。
因為寫紙條的人——該是已經得救了。
“真好吃。”聞人椿贊了一句,不算違心。不過她再也待不下去,将剩餘的糕餅囫囵吞下後就說:“還瓊姑娘,我還有活兒要做,就不耽誤您和二少爺了。”
得人一聲“你去忙吧”才終于能走。
可要走去那兒。這是霍钰的新宅子,工人忙着敲打,多處還未成形。她向東走了一步,退了回來,又向西走了幾步,又退了回來。
茫茫然地往四個方向竄了一遍,汗冒了出來,心火都沖到了天靈蓋。
為什麽要瞞着她。
待在系島的日子,她明明與霍钰寫過書信。可對于許還瓊、新宅子、郡主別府,還有旁的要緊事情,他從來只字不提。只曉得說那些芝麻大小的小事兒,只知道要她在島上等他回家。
他們還會有家嗎。
聞人椿仰頭,看見原本寬闊無垠的湛藍被四四方方的屋檐切了邊角。她要爬到多高才能不被困住呢。
聞人椿後來去了安置籮兒的屋子,除了霍钰的書屋,她只認識這一間。
籮兒喝了湯藥,半昏半睡,因是日子不好過的緣故,她比從前清瘦許多。
聞人椿搬了張椅子,在旁邊試圖專心看護她。她克制着自己,不讓自己再去想霍钰、霍鐘、許還瓊的事兒。
“你同她不一樣”,霍钰的話猶在耳邊。可愈是回想愈覺得好笑,他們才是和自己不一樣的人吧——有無盡考量和計較,學過太多、懂得太多、也背負太多。
而聞人椿只想平安地經營出一個小家。
不想動不動就看人生死。
天黑時,霍钰遣了人來喚她。
聞人椿沒有故意拿喬,也曉得自己不配拿喬,便随着人乖乖去了前廳。
與系島不一樣,用不着她勞心勞力想今日吃什麽、菜價多少,桌上已有了各色菜肴,且不說味道,色澤香氣絕對勝于她。
“過來坐。”此處只剩他們兩人,霍钰知道她還在生白日的氣才會一本正經地站在原地,便特意放柔了語氣。
若沒有這些雕梁畫棟礙眼,聞人椿真想無憂無慮撲進他懷裏。
可眼下她只是規規矩矩地走過去,坐在他指的位置上。
“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很久沒吃了,快嘗嘗。”霍钰很快将她的小碗鋪滿。
聞人椿吃了一口便擱下了筷子,白日那塊糕餅一直堵在她的嗓子根,不上不下難過得很。
“你是不是有話要說。”她不繞一點兒彎子,甚至想過兩人争紅眼的模樣。不過這比霍老爺與幾房娘子虛與委蛇地做戲要強。
“是我不好。”霍钰倒是知錯的,斟了杯酒自罰。
聞人椿拿過他的酒杯,自己也灌下一口,這才理直氣壯些:“還瓊姑娘是不是你同郡主府換回來的?”
“還瓊過得并不好。”
“那你便光明正大地救啊。為什麽從來不見你說起,還有除夕夜你拿回來的糕餅,也是還瓊姑娘給的吧。你們明明早就見過了。”
“這裏頭夾雜了很多,你不必知道。”
“我不必知道。”聞人椿一邊往下灌酒,那酒的澀意又一邊往上返,她咬着牙恨恨道,“若有一天,我瞞下一切,讓你每一刻每一分都覺得自己是個一問三不知的傻子,你會高興嗎?”
“所以我在信裏寫了,讓你在系島等着我。你為何如此沖動?”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等你站在霍鐘身邊,看着籮兒去死。還是等還瓊姑娘……”
“你不用總是提及還瓊。我就是怕你知道了變成現在這樣,才一直避着不說。”
“現在這樣不行嗎?我就只能心平氣和、悶聲不吭?”
兩人一句一杯酒,等霍钰再倒的時候,一小壺酒已經見底。
聞人椿趁他嘆氣,側頭抹了抹眼淚,她不曉得自己在哭什麽,明明用了好幾個時辰勸自己要堅強、要有條理,到頭來毫無作用。
“小椿,你信我好不好?我不會負你。”他惆悵疲憊不堪,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拉着她的手緊緊不放。
聞人椿沒有逃,卻也沒有回握。她看着他們糾纏的手,靜靜問了一句:“那若是還瓊姑娘想重修舊好呢?”
“你放心,她說她再也無意婚嫁了。”
這話大抵只有男人會信吧。
聞人椿又問:“若是許大人逼你娶她呢。”
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不曉得聞人椿也會借此咄咄相逼。忽地生出一絲煩躁,沖聞人椿道:“既然當初我要了你,就不會不管你。”
“二少爺是要留我做妾?”氣息凄涼,如同棄婦。
“聞人椿,你何時變得這樣得理不饒人?”
“因為小椿真心愛慕二少爺啊。”明明是情人間的真心話,聞人椿說着說着卻像被人刨開心,淚如雨下,疼得肩膀顫抖不已。她邊哭邊抹淚,袖管霎時濕了一片。
霍钰此時哪還顧得着生氣,忙着替她拭淚。
她立馬別扭地別過頭,不準看自己的委屈。
“小椿。”他無奈極了,将她一把抱到了自己腿上。聞人椿還要掙紮,他便搬出自己的腿疾,哀哀地嚷疼。
“分別幾月,就別同我置氣了好不好?”
“我對還瓊真的沒有那種心思。”
“無需騙我,若不是因為二娘殁了、還瓊姑娘被逼嫁人,你與還瓊姑娘早就子孫滿地了。”
“好好好,我騙人。但自從和你在一道後,我真的再無二心。只是還瓊畢竟是我表妹,娘臨走之前還要我好好照顧她,我做表哥的總不能讓她在別處受苦吧。”他這張嘴也是厲害的,一邊解釋事實一邊親昵吻着她額頭,密密麻麻,像有棋譜一鋪地往下落,聞人椿滿身刺都軟成了棉花。
“原來只是吃醋了。”他笑她。
“哪有。”她抿着嘴将他推開,“籮兒……”
“籮兒的事兒随你。如此小別勝新婚的機會,莫要再提旁人。”她不再冷若冰霜,他的眉頭也總算展開,摟着懷中人變着法地親。
聞人椿甚至分不清自己的臉是哭濕的還是被親濕的。
那夜,兩人再未分開過,黏着回了卧房,黏着沐浴入眠。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們身體力行。
聞人椿捏着霍钰手上的皮膚,盡管回了臨安,他也沒有懈怠訓練,手上線條愈發明顯,力氣也愈發大了,方才掐着她的腰都快要掐斷。
“想什麽呢。”霍钰替她理着額發,那些碎發早就被汗水打濕,一根根地散着,飄着愛意的味道。他愛極了她床帏中的模樣,每個表情每個動作都用力地寫着她愛他。
聞人椿搖搖頭,她不過是胡思亂想。
“是不是把你抓疼了?”
“沒有。”她聲音像蚊蠅,qing、yu散去的她又開始犯羞,“怎麽會想要練拳?”
“難不成你要我去練腿?”
“我又不是這個意思。”
“旁人不會想到我一個瘸子,一個日日貼膏藥喝湯藥的人還有本事出拳還擊。出其不意,才能以防萬一。”
聞人椿點點頭。
“而且萬一我娘子想跑了,我也能把她一把抓回來。你說對不對?”
“別瞎說,誰是你娘子!”
“難道你還想嫁給別人?!”他作怒漢狀,翻身将她帶到身上,又逼着她将方才的戲碼颠倒着演了一回。
颠龍倒鳳、魚水恩愛,聞人椿在力竭之後,一雙眼中只剩燭火下隐隐發光的椿花。
她與他的相對着,每一枚花瓣都相同。
他們是被祝福過的,應當能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