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番外:葉至容x方玉漱(二)
照例是每星期一次的催眠治療,如往常一樣還是在葉至容母親留下的莊園裏進行。
“葉先生,我們開始吧。”
依照程家華以往的經驗,像潔癖和強迫症這種心理問題一般進行三到五次催眠就可明顯得到改善,中重度的抑郁症患者也最多需要十次就能暫歸正常生活。
而葉至容這種連視覺都受影響了二十幾年之久的嚴重心理問題,程家華認為任重而道遠,保守估計要至少半年時間。
如今他們的催眠進展一直停滞在車禍當天,潛意識讓葉至容不願在夢境裏回顧那日的情景。
只差臨門一腳。
這一次,程家華依然是引導葉至容在淺層夢境裏回溯車禍當天。
葉至容半夢半醒間回到了自己七歲的時候,他看不見自己的臉,但能看見自己的手腳都是小孩子的樣子。
“葉先生,你面前有什麽?”程家華問,“有沒有‘那天’你見過的人?比如你父親,傭人,司機,或者你的母親。”
葉至容尚有意識,跟着程家華的引導答道:“看見一個男人,不是我父親。”
“是司機嗎?”
程家華從之前的問診裏了解過‘那天’的情況,知道出事的車裏還有一名司機,傷勢痊愈後便不再葉家工作了。
三個人裏傷情最重的是葉至容的母親,她兩條腿被變了形的車身生生壓斷,半張臉也被碎玻璃毀了。而葉至容雖然身上只有輕傷,卻高燒不止暈迷了三天三夜,醒來便看不見了。
“也許。”葉至容答道,他已經不記得那名司機的模樣。
程家華:“還有別人嗎?”
葉至容在夢裏又看了看四周,“沒有。”
程家華不再勉強,順着問道:“司機在做什麽?”
葉至容的聲音很輕:“開車。”
程家華:“要帶你去什麽地方嗎?”
葉至容:“嗯。”
程家華在本子上記下細節,故意将節奏放慢,又問:“你已經上車了嗎?”
葉至容确定“自己”是坐在車裏的,便又嗯了一聲。
程家華:“四處看看,車外面是什麽地方?”
葉至容停頓了須臾道:“看不清楚。”
“沒關系,回憶一下,那天你們要去哪?”程家華循循引導着,說完又補充道:“沒關系,盡量想,想不起來也沒有關系。随便看看四周有沒有你熟悉的,可以和我說說。”
葉至容記不起來,“外面的路,眼熟,但想不起來。”
“沒關系。”程家華輕聲道,隔了一會兒才又問:“現在呢,你們還在車上嗎?”
葉至容:“在。”
程家華又試探:“還是只有你和司機兩個人嗎?”
葉至容如實答:“嗯,只有我們兩個。”
程家華打算今天再試的最後一次,“看一下四周,再看看你身邊,還有沒有其他你見過的人或者東西。”
葉至容的淺層意識受到了指引,突然開始呼吸急促,額角滲出汗來,兩手不自覺地在身側緊握成拳。
程家華捏緊了手裏的圓珠筆,故作平靜問:“認識嗎?”
“看不清。”
葉至容說完,程家華便試圖将進度推進一步:“能猜到她是誰嗎?”
葉至容緊皺眉頭不再回答,額上的汗珠已經順着額角滴上來,全身開始劇烈地發抖,鼻息都是顫的,像是哭聲困在了夢裏。
程家華能料想到葉至容看見他母親時的反應,沒繼續問下去,而是在一旁觀察葉至容的反應,準備在适當的時間叫醒他。
在葉至容的夢裏,他身旁的座位上出現了個女人,就那麽靜靜地坐着,起先面容模糊,只看得出一個大致的輪廓。
穿着紫色長裙的她,溫柔優雅的她。
而後她的樣貌逐漸清晰了起來。
大驚失色的她,痛苦萬狀的她。
血肉模糊的她,失去雙腿的她。
葉至容不敢再看了,夢裏小小的他緊緊閉着雙眼,用手捂着臉尖叫大哭了起來。
普通的催眠程序都是讓患者繼續睡,再自然醒來。但葉至容的反應太過劇烈,睡是不可能了,正當程家華要叫醒他,葉至容如噩夢初醒般從床上一下坐起身。
“玉漱,玉漱。”葉至容慌亂地叫着方玉漱,不斷地深深喘息。
程家華見他狀态不好,決定提前結束治療,“葉先生,我幫你去叫你的夫人。”
程家華說着便開門出去,對着聽見聲音不對,一直揪着心等在門口方玉漱說:“今天很有突破,就先到這。你進去看看他吧,他在找你。”
方玉漱沖到床邊,一把抱住張皇無措的葉至容,把他的頭抱在自己胸前捋着順着,“至容,我在這,我在這。”
“都是我的錯,”葉至容一個大男人,此時緊緊勒着方玉漱的腰,壓抑着哭腔,“為什麽我非要鬧着出去,為什麽就不能好好在家呆着,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我媽,是我把她害成那樣的,是我害死她的。”
方玉漱聽得鼻子發酸,連忙寬慰他:“至容,至容你聽我說,那是個意外,是貨車司機酒駕沒有看清路,這不能怪你,你那時候才七歲,每個小男孩那麽大的時候都很淘氣的,真的,不是你的錯。”
驀地,葉至容掙開他,側身到床邊幹嘔了起來。
方玉漱慌忙拍着他的背,見他半天也吐不出東西,想着可能是坐着的姿勢不舒服,忙道:“我們去洗手間,你跟着我。”
葉至容任方玉漱把他扶到房內的洗手間,對着水池劇烈地嘔吐起來。早上吃的所有東西都吐光了,再沒什麽可吐就連膽汁一同嘔了出來,瞬間嘗到滿口苦澀。
方玉漱一直順着葉至容的背,直到他終于止住才接了水給他漱口,然後又回房間倒了杯溫熱的茶水給他清喉嚨。
剛才沖進洗手間時比較急,沒來得及開燈,這會兒方玉漱一邊看着葉至容喝水一邊回手按了開關。
葉至容下意識地擡手遮了一下眼,之後便愣住了。
剛接回茶杯的方玉漱也愣住了。
他從未見葉至容對光線有過任何反應,這是第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啪的一聲又把洗手間的燈關掉,拉着葉至容出去了。
房間裏雖然拉着窗簾,但這會兒是中午,還是有陽光照進來,葉至容緊皺着眉頭閉眼适應了一會兒才又試着睜開眼,第一個映入眼中的是一雙白淨修長的手。
方玉漱在幫他換襯衫,纖細的指間輕輕觸着他胸前的皮膚,顫抖而冰涼,好半天才解完扣子把衣服脫下來。
葉至容又一擡眼,見到了那張他無數次用指間描繪過輪廓的臉——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張臉。
精致漂亮得像個瓷娃娃。
他看得呆了,眼神一轉不轉。
方玉漱好似極度緊張,根本不敢擡頭,手忙腳亂幫葉至容套上了幹淨的衣服,從下到上一顆顆拈着紐扣,系到最上面那顆時,他避無可避地觸上了葉至容的眸子。
但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飛快地低下頭,心髒狂跳得就要破腔而出似的。
是錯覺嗎?他剛剛是在看自己嗎?
好半晌兒,方玉漱才重新鼓起勇氣,擡頭去看葉至容。
他的眼神有了焦距,而他目光所及之處,正是自己。
方玉漱的心都不會跳了,咬了咬嘴唇,而後試探一般地輕輕湊過去,想去吻他。
葉至容擡手握住方玉漱的肩制止了他,柔聲道:“剛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