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尤酌起個了趕早,随着鳶溪去廚房吃早飯,路過一樓的時候昨天晚上那個啼哭聲還沒有停,鴛湘嚎得嗓子都啞了,像土鴨一樣嘎嘎嘎的,她也沒個要收聲的趨勢。
藥味的确濃重得要命,在一樓門口都能聞見,別提一樓的婢女房內,尤酌走在路上還聽到其她婢女的埋汰抱怨嫌棄聲。
鴛湘也是個笨的,都慘落了,還不知道自個振作,繼續這樣引起衆憤,遲早要被收拾,她以前裝可憐的勁頭去哪了,真遇上事兒也不想個主意。
她身邊那群塑料姐妹也不知道提醒提醒,她再這樣下去,晚上回房怎麽睡得着嘛,今天晚上可不能再尾着鳶溪睡了,她值崗的點跟尤酌不一樣,兩人的時辰碰不到一起。
今日廚房竟然有不少剩下的糕點,尤酌運氣夠好,跟着鳶溪吃的豐盛,分到手裏還剩好多塊,剩下的留着揣在懷裏當午飯吃吧。
兩人出了廚房門口就分道揚镳,清竹苑的綠植不少,初春的霜露重覆在花樹上,就像是剛剛下了一場小雨,若是挨着邊走,裙擺必然要濕。
婢女的衣裳不厚,早上還是有些冷的,尤酌抱臂走着,悄悄運轉內力驅逐春寒氣。
她還沒到門口,就見到着一襲白衣的男子,長身玉立在書房門口,一手背在身後,一只手裏拿着水瓢,給一簇含苞待放的綠蕊君子蘭澆水。
白衣男子的側顏棱角分明,垂下的睫毛卷而密,他澆水澆得極其認真,眼神都不帶眨的,水流潺潺而落,瓜瓢枯黃陳舊,握着瓜瓢的手,骨節分明修長白淨,生給人看出一股冷情的禁欲感。
白淨的衣裳落在青翠的一片竹林中,頗有幾分叢林隐士的味道。
尤酌有幾分明白了,偌大的清竹苑,侯夫人為何只撥了十幾名婢女過來伺候,想來是怕嘈擾了假道士吧,他好像很喜歡清淨,居住的院子不許婢女守,起居也不要婢女伺候,房內簡單的很,要不是尤酌對他有很深的了解,嘗過他的蠻橫要命勁,只怕也要被外在的這幅皮囊給騙了。
早上的露水那麽重,何必要再澆水,簡直多此一舉,尤酌加快腳步小跑過去,一把奪過郁肆手裏的水瓢,咧着嘴笑,“公子,這些粗活,奴婢來做,您歇着。”
木桶裏的水已經沒有了,尤酌提桶外出打水。清竹苑的苑門旁邊有一口深井,因此不必走太遠。去的時候很輕松,來的時候有些不易,木桶本就有些重量,再加上它比尋常的桶要大一些,尤酌沒打滿水,提着半桶往回走。
習武之人,力氣不小,但她現在的角色是個嬌嬌弱弱的小婢女,要真能提這麽大桶滿當當的水,少不了要被假道士盤問。
郁肆站在原地等,尤酌氣喘籲籲将水桶放下,舀水澆君子蘭,被一只秀氣的手攔下,男人說,“君子蘭幹透澆頭,如今已經夠了,不必再澆,随我來書房寫字。”
說罷,轉身即走。
尤酌聞聲臉色驟變,咬着銀牙用力捏着水瓢子,恨不得将水瓢扣到他的頭上給他當帽子戴,道貌岸然的僞君子,耍她玩啊,早點說會死嗎。
絕對是故意的,就是要試探她。
書桌上早鋪好了宣紙,墨也準備妥當,仿佛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有一張太師椅,郁肆難不成要她坐主位。
尤酌一臉為難:“公子,這裏就一個椅子,奴婢在哪寫啊?”
郁肆貼心的将太師椅拉出來,“坐這。”
小娘皮當然拒絕,“公子不妥,奴婢卑賤之軀萬不敢坐您的位置,況且奴婢好幾天未擦洗身上了,衣裳也沒有換,整日做活計出了一身臭汗,和幾個刷茅房的婢女一起擠着睡,奴婢身上又臭又髒,會髒了公子昂貴的椅子。”
她将自己形容得即邋遢又窩囊,叫他聽了怕,期盼他一臉嫌棄将自己趕出去,最好把她從書房換了,那樣她就不會受折磨了。
“說完了?”郁肆難得挑了一下眉,他指尖輕敲椅背,“坐下。”話裏有着不容人置喙的強硬态度。
尤酌不敢和他硬碰硬,沒敢多說別的,繞過桌邊,誠惶誠恐地坐上了太師椅。
郁肆遞給她一只筆,“寫吧。”
“先将你爹傳授的石碑板字的三頁寫全了,再臨摹小狂草。”
“哦。”
石碑板字寫了大概一個時辰,尤酌就挑了一首詩詞,字不多,筆畫少,能變相偷個懶,寫好之後她将其放在旁邊。
郁肆倚着書桌喝茶,尤酌寫石碑板字的時候他看也沒看幾眼,尤酌沾墨寫小狂草的時候,他聚精會神,一雙眼睛沒離開過尤酌,看她握筆的姿勢還有運筆行走。
尤酌真不知道裝得笨拙,她寫一個字看一眼旁邊擱置的郁肆書寫的釀酒方子。
小狂草不像小狂草,七歪八扭,醜得認不出來。
半柱香過去,她就寫好四個字。
尤酌裝得很累,假道士在旁邊盯着,她只能盡心盡力裝不會,又怕洩漏自己的寫字習慣,怕他看出自己熟稔的筆鋒。
尤酌不知道怎麽的,她回憶起昨日的歪主意,擱下筆,走到郁肆面前,伸出手環住他的腰,聲音嫩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公子,小狂草好難,奴婢不想寫了。”
郁肆冷不防她投懷送抱,愣了片刻的神。
尤酌嗅着郁肆身上的典雅甘涼的檀香味,心神有些恍惚,她甚至能感受到假道士的精/腰,如此壯哉,也難怪叫她幾欲生死,尤酌為走神的羞恥想法,尬紅了臉,半個月以來的噩夢,把她的臉皮都變厚了.........
懷中人的身高的确矮了,勉強能擱在他的心口處,離下颌骨還有些距離,搭不到他的肩胛窩,狐貍眸低頭瞥了一眼,忍不住思忖,難道有什麽東西是他記岔了。
這小婢女是個喜歡睜眼說瞎話的,适才她說身上又臭有髒,其實不然,她的一頭墨發柔滑如絲鋪了滿肩,散發出清幽幽的姜絲味。
郁肆将手中的茶盞擱在桌上,雙手攥/掐住她的/腰,将她抱起來,放在桌上,尤酌腳步懸空的不實感,令她忽而慌恐,手不自覺的環上郁肆的脖/頸。
盈盈不足一握,抱/腰就在一瞬間,郁肆精确的計出尤酌的腰/尺,又一個與小娘皮差不離的相同點。
兩人的身高差不容許,郁肆微微傾身,上手撐在桌上,将她困在兩/臂間。
兩張臉離得極盡,幾乎額抵額,鼻對鼻,嘴對.........
小婢女一張鵝蛋臉,眉黛青颦,膚白如玉,眼睛大而有神,她的瞳孔不是那種純淨的黑,呈輕微的茶褐色,眼底有着訝異。
江南的時候,是他第一次中招,被人對/嘴/灌酒,狂妄的小娘皮,蒙了他的眼睛,逼他接/口中的烈泉。
在一片黑暗混沌中,他青筋突突蹦跳。
後面的轉承起伏,不可言說。
總之他沒有看清她的長相,叫他記得的就是一些散碎的旖麗。
這小婢女,生了一副十足十的小騙子長相。
“公子——!!!”向真拔高了一座山峰的尖聲從門口傳來,人也沖進來。
尤酌聽到尖聲叫喚,推開郁肆從桌上跳下去,垂着臉躲站到了旁邊。
向真指着尤酌罵道,“你這婢女好不知事兒,竟仗着幾分姿容勾引公子!”
在沒确定小婢女就是小娘皮之前,向真是不敢貿然将她趕出府的,要真是那人,輕易放脫了她豈不是便宜了她,必要把她剁斷手腳,做成人彘,替公子報仇雪恨!
尤酌心中愉悅,是啊是啊,她不知廉恥,快把她趕出府去吧。
郁肆捋理不平的衣面,聲音不急不緩,“行了。”
向真将滿口的話憋了回去,瞪了尤酌好幾眼。
與向真一起來的還有兩名婢女,前面那名年歲稍大,着一等婢女的服飾,是侯夫人身邊伺候的大婢女斂芳,她身後那位與尤酌差不多年齡,更比尤酌高一些,與尤酌一樣也是三等婢女。
斂方領着三等婢女上前,朝郁肆福了福身子,“公子。”
“夫人知道書房人手不夠,特地挑選了一個識字的婢女過來,與尤酌一起供您差使。”
三等婢女,再行一禮,面容帶羞紅,嬌聲喊,“奴婢落煙見過公子。”
郁肆不冷不熱,微微點頭。
斂芳還要回去複命,她将落煙留在書房,就退出去了,臨走之時,意味深長地看了尤酌好幾眼。
落煙顯然不是臨時挑選的,她知曉郁肆的喜好,一手金駿眉泡得極好,比尤酌好上很多倍。
小狂草還是要接着練的,尤酌頂着三重不同的視線,快速敷衍寫完了,向真護主,看到尤酌坐着郁肆的位置,眼睛都要噴出火來,落煙眉目帶笑,尤酌深感慎得慌,假道士的目光更是一言難盡。
尤酌當夜回去,斂芳等在婢女房許久了,一見她就說,“尤酌,夫人召你去前院見見。”
用腳趾頭想,尤酌也知道到底所為何事,只怕斂芳看到之後回去禀告一番,假道士的娘就已經把她的底細查個底朝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