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連然年的初春,一連晴了幾日,到了宴會前晚竟然飄起了絨毛細雨,挾着料峭春風有些微涼,而今逢吉,宜出行,宜嫁娶,宜動土,是個難得的好日頭,接風洗塵宴設在今日,即使天公不作美,宴會仍照常進行。
水榭亭子寬大有餘,足以容納百來人,裏有石凳石桌,無需別的擺設,只取幾屏仕女圖擋着,琴倌兒手起點撥,悠悠琴聲合風雨而起,聽淅瀝之音,到有幾分不可言說雅致。
向真端着吃食從房裏出來,阖上門轉身正好碰上迎面而來的清默。
清默手裏提着一把劍,他走勢雖極快,步伐卻沉穩有力,看起來穩盤極好,是個有本事的練家子。
兩人在門口相遇,清默掃了一眼已經冷卻而完整的飯菜,開口問,“公子依然不吃?”
向真看一眼緊逼的房門,嘆出一口氣,“已經三日了,粒米未進,上一頓還只是為了應付夫人和侯爺,陪着吃了幾口,幾口之後就托累回房,三日沒有出門,送進去的飯動也沒動,我真擔心這樣下去,公子會把自己熬垮,清安你有沒有什麽法子?總不能看着公子這樣吧,前頭的各家的公子都要到府上了,公子衣冠都懶得整理,我有心提醒幾句,話說出口公子置若罔聞,半句沒應。”
清默搖搖頭,他也委實沒有法子,江南那日,他被公子譴走不在,誰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待他聽了動靜,再去追查時,對方已經銷聲匿跡,尾巴抹得很幹淨,就好像從未存在過。
“都怪那個不要臉皮的女子!都說江南美人性情溫軟,嬌憐解語,誰知道竟然出了這麽一個小娘皮,她竟然趁我不備,用計對公子霸王硬上弓,把公子給.........!唉!誰能料到!說起這事兒,也都怪我無能,沒能護好公子,若是公子因此一蹶不振,向真只怕要一路跪走,向夫人侯爺負荊請罪,我命卑微,萬死都不夠賠的,怪我......要不是我放松警惕...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都怪我...”
向真痛苦不堪,一臉悔意,清默不會安撫人,只得實話實說,他就事論事,“那女子有些本事,我追尋的這些天,連些蛛絲馬跡也未尋得,公子的武功不弱,比我還要更勝一籌,雖然誤喝被放藥的酒水,但也不是尋常人能奈何的,況且那藥我聞過,它只作引欲之用,不會将人的功力化散,公子修清道自制非比尋常,适才你也說了,對方硬上弓,既能如此,功力定在我之上,你料理公子的貼身事務,拳腳會些根本不精,即使正面對上那廂,也不能做些什麽。”
一席話直接而落,說得殘酷不留半分回旋餘地,向真端着承飯碗的托盤,慚愧更甚,清默接着說道,“事情已經發生,事态不可逆轉,再多追悔亦是無用,只會浪費時辰,我來的路上見到不少受夫人相邀,前來給侯府給公子慶歸的京裏貴人,此刻只怕已經到門口了,我進屋與公子說說,你去迎客,別憂心太多,公子不是那種容易想不開的人。”
“好。”
向真出苑将托盤遞給守在門口的婢女,随後去前門迎客,清默所言不假且算得正好,的确已經有好幾個官家公子攜禮進門,向真顏帶笑意,一一将人帶去水榭亭候座。
只盼清默磨些嘴皮,能夠開解公子,讓他能夠松些心裏的護主不力而積壓的罪孽。
屋內幹淨空曠,沒有多餘的擺設,只一方床榻,連熏爐也沒有,就一個簡單的香爐豎着燃燒得還剩一半的盤香,房中間設一低矮的案桌,桌上放着一杯冒着氤氲煙氣的熱茶。
一白衣男子盤膝落坐于案桌前,一根無任何修飾的木簪子挽住半頭墨發,其餘垂散落于腰間,他一手襯着頭,一手執着一本道德經卷正細細看着,經書遮掩了他的容貌,叫人不得見廬山真容。
雖如此,從滾了精致竹葉形狀邊角的衣襟邊,散落鋪在蒲墊上繡着同等竹形的衣角,系在腰間的一塊青色玉佩,以及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的手,依然能夠窺看出類于霁月般的風華。
一派悠閑,那裏得見半分虛弱頹廢之勢,清默在心口組織好的開解之語,生生咽回肚子裏,廢話不多說,他目不斜視,從懷裏掏出一張方子,放到桌上,“屬下無能,走訪江南所有的大酒肆,小酒坊,都沒人用過這個釀酒的方子,屬下又找了人依着方子,想要釀出這酒,結果屢屢失敗,這個方子委實詭異,不按釀酒的常理出牌,想是獨家享有。”
那女子的獨家享有,有關她的事宜,清默沒敢提,怕觸到公子的眉頭。
白衣男子悠悠開口,“字跡比對了嗎?”
“江南識字擅筆的女子極多,尋找起來猶如大海撈針,釀酒一事出了結果,屬下返回向您禀告,但已留人在江南按方子字跡比對。”
還有的便是,清默怕那女子卷土重來,對公子不利。
白衣男子低嗯一聲,他的目光落在所觀書面的最後一個字,終于合上書卷,“去水榭亭。”
随後起身朝門口去,清默收起方子跟在後面。
尤酌不喜歡人多的場合,尤其是一群纨绔貴公子聚在一起的場合,無非惺惺作态裝模作樣稱兄道弟,侃談些風花雪月,實在無聊到炸,就為伺候這麽一些人,值得擠破頭皮往裏沖嗎。
她不求入室不求錢財不求名利,就稱病逃避了夫人親點的手冊,也成功讓那幾個看她不爽的婢女樂呵入選,幾人很早就起來拾掇打扮了,有些甚至耍起小心機,比如在手腕子塗了香,想要在伺候貴公子,給他們倒酒的時候能夠引起注意。
尤酌嗅覺敏銳,她稍聞一瞬,忍不住在心中嗤笑,貴公子什麽香沒聞過,就三等婢女所用的廉價香,合着酒味不但沒有什麽出奇意料的效果,只會難聞到令人生厭,不離你遠些就好了,引起貴人的注意?只怕要适得其反。
還有那些特地穿上清涼紗衣的婢女,如果尤酌沒看錯的話,外面飄着小雨,還有帶些寒意的,這麽清涼确定合适?再者桃粉色的紗衣陪玉脂白膚最相宜,襯得少女白嫩可口,但着紗衣的這個婢女膚色黝黑,身材微壯,簡直不堪入目。
尤酌不喜歡管閑事兒,這些婢女大多與她有結下不少的梁子,她看得明白一些,也決計不會出言提醒,畢竟她和她們實在說不到一起。
夫人不來宴會,落櫻仗着一等婢女的權,竟然準許她們不穿婢女衣裳,想必也是想讓自己手下的人有個攀附權貴的好機會,自古以來一人得道身邊親近的人也會跟着雞犬升天。
鳶溪想讓尤酌也去,畢竟她年齡也快及笄了,公子已經回府,雖然看尤酌的長相是有可能被夫人考慮,擡給公子做通房,但清竹苑伺候的婢女也不少,還有些在夫人房中伺候的,更是有很大幾率,鳶溪叫尤酌去水榭亭,也想她被貴人瞧上了,趁早定下來也不失為一件壞事。
尤酌心知肚明,她推病說自己身體不适,掐了幾分內力使真氣倒轉,臉色瞬間蒼白起來,豆大的冷汗順着臉滑下來砸在地上,把鳶溪吓得扶着她就要去找夫人求醫,尤酌才開口說自己是葵水來了,每每葵水一至便會這樣,鳶溪去廚房親熬了一碗紅糖姜水,看着她喝下,叮囑尤酌在婢女房好好休息。
尤酌虛弱點頭,鳶溪走遠後,她貓着身子出去。
平津侯府戒備向來森嚴,今日更是,巡邏的人多了一倍不止,尤酌察覺到,隐藏在暗處的人也多了許多。
對于別人可能進去困難,但是尤酌絲毫不放在眼裏,不是她吹,這世上能跟她比身手的人大抵還沒有出生。
今日姑姑來信,尤酌必須要摸出府去,她身法極快,猶比一陣疾風掠過,沒有驚動任何人就已經到了梁京街道。
姑姑将信放在京街最大的書鋪子,尤酌進去之後環伺周圍一圈,确認沒有尾巴,她摸着樓梯上二層樓,在最裏面的木書架最右邊的最底下摸出一本陰符經書,狀似随意翻書看看,實則尋特記書頁裏摸出一方小小的紙箋,卷手收入袖中,尤酌翻了幾下,将書放回原位。
她沒有着急回平津侯府,婢女房沒人除了鳶溪沒人知道她身體不适在房內歇息,鳶溪今日必定很忙,尤酌去錢莊用對牌取了一些散銀,打算去吃些東西填飽肚子。
廚房今天早上是做了不少好吃的,俱悉端到水榭亭子裏,喂那些酒囊飯袋,半點沒留啥熟食,連饅頭也沒有,尤酌的肚皮都快餓癟了,誰能想到她堂堂江南有名的酒坊老板,一壺酒日賺鬥金,竟然在有生之年淪落成這個熊樣,吃了上頓沒下頓,三頓時常沒有着落,真是風水輪流轉,蒼天放過誰。
有心去大膳樓點一桌好吃的,就怕做菜耽擱了,再加之只取了一些散銀,尤酌買了兩個醬燒餅叼在嘴邊啃着,在路邊攤叫了一碗牛肉面條,特地吩咐攤主多加一些牛肉。
半柱香的時辰,吃飽喝足,再去買了一些幹糧,尤酌翻牆回候府繼續裝病,她才到榻上躺下不久,鳶溪抱着桃粉色的紗衣,一臉焦急跑進來,“尤酌,你剛剛跑哪了?”
尤酌揉着眼睛,睜着一雙懵懂無知的大眼睛看着鳶溪,“姐姐?”
“我适才來尋你,你怎麽不見?”
尤酌臨危不亂,戲份很足,她捏着嗓子,軟聲軟氣說,“我剛才肚子不舒服,去上茅房了。”
“好吧,對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來找你有急事兒,你快些換上這身衣裳将發挽好,随我去水榭亭子,落櫻手下有個冒失婢女臨時出了點幺蛾子,亭子裏缺個端茶倒水的,原本昨日已經分配好了,誰知道突生變故,正好你閑着,你身體好些就去頂頂位置,若是不行,我只能去前院找夫人撥人過來了。”
要真推辭不去,鳶溪去前院,只怕夫人又要說她辦事不力,此等小事兒,不知道備一兩個候選,尤酌想想說,“鳶溪姐姐,我休息一會好多了,你等等我,我去頂。”
鳶溪聞言緩了臉色,笑道,“快些收拾,我送你去。”
水榭亭子一派熱鬧,絲竹冰琴音,不絕于耳,座上賓客交談甚歡,時不時發出一陣笑聲。
尤酌與之前露過面的那個婢女身高差不多,垂着頭也看不清,畢竟誰會沒事盯着其貌不揚的一個婢女呢,再加上那個婢女只送酒一回露面一次,只是回去取酒的時候太興奮走路不注意摔傷了腿,這才有了尤酌頂替這一出。
也還算來得及時,沒被人看出差錯,進亭子以後,尤酌才發現,原來每個貴公子身後都候着一名婢女,怪不得為何缺了一人,鳶溪慌慌張張要找人補上。
尤酌也不是真的身體不适,就是為了與之前的那個婢女不出入,她換上了與她相似的紗衣,讓她有些膈應她沒記錯的話,今日晨光初起,她還點評這個桃粉紗衣婢女穿着不當。
這衣裳不止清涼非常,還有些外透.........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20 21:02:14~2020-05-22 01:06: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4263066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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