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十五張:不信芳春厭老人(上)
“阿雪,走開。”豐因偏頭一笑,把杜少審麻袋似的丢到一邊。
豐雪打着顫,卻十分堅定地搖了搖頭,“哥,放了他們吧…我們、我們離開寧淮…你以前不是說,我們兩個在一起,去哪裏都好嗎?我跟你走!我們現在就走吧!”
豐因長嘆一聲,抱起他,走向旁邊的鋼鐵護欄,撿了根繩子,把他結結實實地綁了起來。
“阿雪、阿雪…你最乖了…”語氣一唱三嘆,像是惆悵,又像是感傷,摩挲了下他紅潤得有些不正常的唇瓣,忽然暴怒:
“可是為什麽連你也要和他們一起騙我?!”
彈了一下腰,又被完全壓下去,豐因使他揚起脖子,在護欄一側半倚半跪。腥膻的性器已經呈半勃起狀,沉甸甸地壓向他的下巴。
陌生的身型和陌生的體味讓豐雪幾欲作嘔。
“來吧,來,阿雪,吞下去,我就放了他們…不過,只能放一個…”
杜少審在原地慢騰騰地翻了半圈,喉嚨裏發出”赫赫”的響聲,監視他的小孩從房間裏拖出兩條長長的電線,鬼魅一般跟在他的身後,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一切見怪不怪。
而傅柳姜只是猛然阖眼。
“我沒騙你!我說的是真的…你讓我殺了傅柳姜…可殺了他,我又會有什麽好下場!我把藥換了,但是我也警告了他!所以他才沒死!你要是不信,你去找當年那個藥瓶啊!媽的!媽的!別碰他!我叫你別碰他!”絕口不提自己在豐因養病期間一點點用光了剩下的毒藥。
豐因扯着豐雪的額發,用蕈狀的頭部勾勒起他的唇形,聽着杜少審的叫罵,語氣卻越來越冷:“還不聽話?你想他們一個也活不了?”
傅柳姜蹙眉,記憶的片段與杜少審的呼喊重合:
“你睡不着覺?睡不着覺也不能吃藥啊!我聽人說了…這藥,嘿嘿,傷腎!”四年前的杜少審,面上還帶着魯莽的憨态,抓着他床頭的藥瓶左搖右晃,轉出“刷啦刷啦”的響聲,“真的,聽我一句勸,別吃了!”
…
“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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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睜眼看向杜少審,猜到了當年的前因後果。
杜少審當年本來算豐因眼前的半個紅人,卻不知為何突然半夜連人帶行李一起被丢出大門,發配到定埠碼頭上做事。下人們說他得罪了少東家,連車也沒有,硬生生罰他用腳走着過去。在豐家的多年經營一夕崩潰,原來竟然是為了保他一命…
“…多謝你…”
杜少審在地面緩緩蠕動,拼命想要靠近豐雪,顯然并不在乎旁人的致謝,他要是知道自己這輩子唯一一次萌生的那點兔死狐悲的善意會造成今天這樣的結果,恐怕不會多此一舉。
嗚咽了一聲,豐雪慢慢張開嘴。
身邊再次傳來杜少審的慘叫。跟着他的小孩子不知道之前是得了什麽吩咐,捏着電極兩端,一絲不茍地執行着心中牢牢記住的任務。
豐雪咳了一聲,實在接受不了,喊了一聲“哥哥”,便體力不支地癱倒下去。
“藥瓶在我床下最東邊第三個塊地磚下面的暗格裏。”
誰也沒有料到,時隔多年,居然真的還有機會找到這樣一份最為關鍵的物證。
“你敢去找嗎,豐因?”
小孩子被指派了一件更為重要的任務,蹦蹦跳跳地跑進了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
豐因接過他手裏的電極,踢了踢杜少審的腰,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去觀察他的表情。“對着阿雪,還會有反應嗎?聽說電擊比普通疼痛的效果要好得多。”
傅柳姜靠着水缸,眼皮抖了抖。
普通疼痛…如果被輪椅碾壓過十指也能叫做普通疼痛,如果一根一根折斷了骨頭也能叫做普通疼痛…
“可惜啊,真是可惜…陳師傅是寧淮城裏最好的木匠,他肯收你為徒,大概也是覺得你有那麽一些天賦…才剛剛入門吧?就要為了阿雪,廢了自己的手…”
“——不再仰人鼻息,憑借手藝自食其力…這樣的夢想不錯啊,為什麽要為了那麽一個被人舔舔身子就會張開大腿的貨色毀了自己?”
疼痛并不漫長,最漫長的東西,其實是時間。
反反複複的晨昏交替,讓人覺得明明已經過盡了一生,卻還有如此鮮明的覺知,意識到自己永遠停在了黑暗裏。
豐凱南出現的時候,他以為世上真的會存在奇跡。
然而豐家治愈他身體上的疼痛之後,只是為了對他進行更深一步的摧毀。
“他是個賊啊?喲,真沒看出來!”
“可不是…豐老爺還替他治傷呢,真是大人有大量!要是換在別家,仗着小少爺的寵愛,這樣忘恩負義、不知羞恥,早就被人打死了!”
“我收不起你這樣的徒弟!手藝人吃得是辛苦飯,你既然愛走捷徑,趁早另謀高就!從我這兒學的那些,哼,反正你也是個慣偷了…只當老子被賊惦記…”
“師父!你聽我…”
“誰是你師父!滾!”
他還記得那把在陽光下閃爍着的短刀,木工不常用刀,常用鋸。陳師傅的獨門絕技是用刀尖刻字,刀鋒收束,刻出來的模子倒比專門的刻刀雕出來的還漂亮。
他用那把刀永遠地結束了自己的一場癡夢。
豐家,豐雪,這世上到底還有什麽值得相信?
小孩帶着藥瓶回來的時間已近淩晨,豐雪從噩夢中驚醒。他看見哥哥蹲在杜少審與傅柳姜的正中,把小小的一只棕色瓶子舉起來晃了晃。
“所以,你們兩個誰來試試?吃下去,就知道究竟是誰在說謊了!”
“啧啧,不如我們讓阿雪來選吧!”
豐因轉過身,揚了揚眉,眼眶完全紅了,哪怕分明頂着人形,卻越發地像一只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
“阿雪,這次會聽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