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十四張:紫絲羅帶鴛鴦結(下)
門被踹開的一剎那,杜少審哆嗦了一下,完全是生理性的反應,電極穿過他耳脈下的神經,由材質迥異的兩根金屬長針連接着他的身體。
每次電擊的時間不會太久,在他盯着畫上的豐雪将要産生些微反應的時刻,灼痛便會降臨。守着他的是一個曾經在教會醫院幫工的小孩子,謝天謝地,不是一個完全的生手。
這是一種西洋大夫的治療方式,他們給這種“治療”起的名字,叫做“神經反射類戒斷”。
讓他對每一個、每一個他親筆勾勒的赤裸的豐雪,産生痛苦的情緒,直到把痛苦在他的腦中與豐雪、與甜蜜的性欲等同。
那需要很久,他現在只不過捱了三個半時辰,門被推開的一瞬間,他生平第一次想到了死。
言榮盯着他,以豐因的五官、豐因的神情,開口以後,果然也是豐因的聲音。房間裏沒有光也沒有時鐘,杜少審只是模糊的猜測,時間已經越過了午夜。
“因少爺…”扯了扯嘴角,露出的表情卻很難談得上是個笑。
豐因擡手推翻了他面前的畫架,看來對于“報複”的具體落實上,他和言榮還有着極大的分歧。
“四年前,你把‘将天陰’放到了哪裏?”
艱難地動了動眼珠,頻繁的疼痛讓杜少審的目光難以聚焦,兜兜轉轉這麽多年,哪怕是已經死了的豐因卻依然把他視為蝼蟻。輕蔑的、不耐的注視,從來沒有把他當作一個人。
“将天陰?我想想…”眯着眼睛拖長了調子,不想放過每一個能折磨豐因的時刻。然而電閘卻在他刻意拖延的過程中突然打開了。
“啊——!”他狼狽地在豐因面前慘叫出來。
操縱電閘的小孩子沖着豐因羞澀卻谄媚一笑。
“藥瓶!藥瓶!——傅柳姜的藥瓶裏!”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杜少審幾乎能聞到自己身體燒焦的味道,切斷電源後舌尖仍會應激性地不斷彈動。
他從餘光裏看到豐因的雙目霎時變得赤紅。
血管在暴怒之下迸開,搭在身側的雙手也同時開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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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這樣的巧合…沒有這樣的巧合!”那人喃喃地說,爾後突然擡頭,一把提起杜少審的衣領,以一種超越了仇恨和憤怒,完全扭曲了的癫狂的眼神去打量他,“是你們這些賤人串通起來騙我!”
杜少審沒有說話,以他目前的想象力和精力,完全無法預估一個死而複生的瘋子會做出什麽樣的事。他被扯着胳膊拖出去的時候,豐雪正顫巍巍地想要努力地背起傅柳姜。
四人的目光乍然相撞。
豐因略微擡了擡下巴,甚至對豐雪露出一個微笑,“阿雪,走開。”
被叫到名字的人臉色蒼白,眼睛裏寫滿了畏懼和驚恐,卻固執地沒有後退。
——他發現傅柳姜不能動了。
“怎麽會不能動呢?”
他頭一次讀懂了對方的拒絕和沉默,“是哥哥做的…”哽咽了一下,搖了搖頭,“不對…是怪我!”
眼淚已經懸在了眼眶上,又努力把它憋回去,擦了擦滿臉濕漉漉的水滴,又拖又抱地拼勁了全力。
“你說的…你們說的都對…我太自私了…我只想着、只想着我自己…我以為,毒不是我下的,大家、大家都會沒事…嗚…哥哥、哥哥也不會死…”
吃力地把胳膊穿過傅柳姜的腋下,想要站立,然而一個不穩,卻壓着對方狠狠摔到地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把你、等等我把你再扶起來!”
“你走吧。”傅柳姜忽然開口,“帶着我走不掉,你一個人走。”
“不!我不!”以為他要說出什麽不離不棄的話,再哭哭啼啼一番,結果豐雪只是非常用力地捏着自己的手腕,以凄惶的語調控訴:“我不敢…”
傅柳姜閉了閉眼,一時語塞。
因為恐懼也好,倔強也好,無論什麽原因,豐雪一直貼着他沒有撒手,氣喘籲籲出了一身的汗,抿抿嘴,又會換一個方式去嘗試。
傅柳姜看向他額角的汗滴,産生了一種突如其來的劇烈的幹渴。
“我想喝水。”
“能不能等一等?我們出去再說!”
“不能。”傅柳姜說話時微微擡了擡眼,使眸光穿透陰影,冷冰冰地打在豐雪的臉上:“如果出不去,我不會再有喝水的機會。”
豐雪呼出一口氣,放下他,把手伸進水缸裏舀了一捧。水很髒,但連他也知道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只是手笨,捧到傅柳姜嘴邊時已經灑了七七八八。傅柳姜知道的,他們以前在南河灣玩水,打水仗他總是輸。
“這樣太慢了!我可不可以用嘴?”旁邊房間裏傳出的尖叫聲使人心急如焚。
得了首肯,豐雪含了一大口水貼上傅柳姜的嘴唇,冰涼的水流緩緩滑過兩人的唇角和喉口,帶來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旖旎和溫情。豐雪忍不住舔了舔落在傅柳姜唇外的水珠,又重新送回他口中,含糊地解釋道:“別浪費…”
聽到傅柳姜的喉嚨裏發出的笑聲,才驀然松開自己捧住對方下巴的兩只手,“我沒有…沒有意亂情迷!我也不是那種、那種貨色!”
剛剛醞釀出的一點點溫情陡然一空。
別過臉,抹了抹眼睛,悶着聲音問:“還喝嗎?”
“夠了。”傅柳姜垂下眼。
齒尖溫潤的觸感猶在,幹渴與一切不切實際的熱望卻立即平複了下來。
于是兩個人又重新開始,準确地說是豐雪單方面地堅持,種種徒勞的努力。
直到他不得不再一次直面豐因,鼓起勇氣擋在了傅柳姜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