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淩月盈端着一盤糕點及湯藥,糕點是給她自己的,湯藥是給獨孤朔的,看她多麽溫柔體貼,怕他一個人吃藥寂寞,她還特意準備了一盤糕點陪他一起吃。
獨孤朔半倚在床頭,眉尾的桃花一閃即逝,“我喝藥,你吃桂花糕,你不覺得這差距大了點兒?”
“有嗎?”一口咬掉大半塊點心,她眉飛色舞地道,“我讨厭甜食。”
“是啊——”他的聲音拖得很長,他這兩天喝的藥比這二十幾年喝過的藥都多。擰眉看了眼手裏的藥汁,“這是治什麽的?”
喝了那麽多天的藥,他頭一次詢問自己喝的是什麽藥,怎麽說呢,這藥的顏色怪怪的,若是像其他藥一樣黑漆漆的他也懶得知道自己吃的是些什麽東東,可這藥……是金色的,這就不由得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金絲蠱。”她漫不經心地答道。
“你、你說什麽?”她竟然對他下蠱?
“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她擔心地探了探他的額頭,不涼啊,怎麽會流冷汗,“哪不舒服嗎?”
心不舒服,他抓下她的小手握在手裏,不想問她為什麽要在他體內下蠱,只知道自己其實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在乎自己這條爛命,“只要是你熬的藥,哪怕是致命毒藥我也喝。”
這算情話嗎?她本來會很感動的,可是一看到他那副英勇就義的表情,就感動不起來,美眸閃過一絲了然,“你當我對你下蠱嗎?”
看她生氣了,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誤會了什麽,“……不是。”聲音細細的,一聽就知道是心虛。
“哼。”她不高興了,他擺明了以為她在下蠱嘛。“算了,不喝拉倒,我自己留着。”說着就要搶回他手中的藥碗。
“不,我喝。”趕在她碰到碗前一口将那金色的液體吞進肚裏,然後有點讨好似的将碗遞還給她。
“哼。”小嘴嘟得半天高。
看到她可愛的表情他心神一蕩,這一回沒有毒發時的刺痛,竟讓他倍感難耐,原來寒毒還有卻情的作用。他心裏自嘲,剛想組織語言欲哄她開心,卻突然神色一冷,一把将她拉起懷裏,低頭湊到她的耳邊,聲音充滿了蠱惑:“要不你罰我吧。”
桃花似的眼眸卻一眨不眨地瞪向窗外。
她自是沒發現窗外有人,只是被他難得的熱情逗得腳軟,耳畔傳來他平穩的呼吸,吹得她奇癢難奈,酥麻的感覺肆意地襲上四肢百骸,眼前青絲白襟,炫花了她的雙眼。
暈了暈了,又要流鼻血了,她認輸,再一次認識到自己竟是這麽好色的。人家都說什麽來着,色字頭上一把刀,她頭上這把刀竟往她鼻子上砍了。
感覺熱流從鼻內湧出,她飛一般地推開他,沖出房間,一溜煙的不見了人影,人家逃荒時也沒她動作敏捷。
獨孤朔見狀溫柔地笑了一下,而後斂起長眉,板着臉道:“什麽時候來的?”
他話音一落就見三條身影從窗口躍進屋內,正是衛擎蒼三人。
“剛到。”伍弈雲心虛地說。
“下次走門。”說完人就懶懶地躺回床上。
“是,大哥。”東威小心地應着,順便向其他兩人使了個眼色。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一個肯先動的,最後竟然大眼瞪小眼地幹站着。
“你們如果遠道而來就為了在我面前表演一下‘眉目傳情’,那麽可以回去了。”緊閉的雙眼不用睜開就知道他們一定又有什麽事瞞着他。
“大哥,威有話要對你說。”衛擎蒼沖着四弟使了個眼色。
後者恨恨地咬牙,聲音谄媚地道:“大哥,聽說你毒發了,小弟特來看看你。”
若不是為了他的毒發,他們還會為什麽千裏迢迢地趕來?
本來他并沒有懷疑他們的來意,但既然四弟如此欲蓋彌彰,恐怕就真不是為了此事而來的了。
那比他毒發更重要的事,是什麽?
他莫名其妙地不安起來,“弈雲呢?為何而來?”
伍弈雲聞言身體一僵,語氣恭敬地道:“弈雲無事。”
衛擎蒼真是無語問青天啊,他找來的這兩個算什麽幫手?
獨孤朔眉間桃花一暗,果然有事瞞他,不過既然弈雲不肯說,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沒用。與其此刻逼問,還不如靜觀其變。
想到這兒,他換了個話題:“擎蒼,什麽是金絲蠱?”緊閉的桃花眼困惑地睜開,猶豫地問,他并不是在意自己喝了什麽,只是好奇。
“金絲蠱?大哥确定不是金蠶蠱嗎?”衛擎蒼的臉色瞬息萬變。
“不是。”他當然不會聽錯她說的每一個字。
“大哥,金蠶蠱是情蠱,下蠱時需要先點夜來香作為藥引,夜來香大哥知道吧,很香的那種香料,蠱毒是一只水蛭似的蟲子,只是呈金色……”
“擎蒼,我問的是金絲蠱。”獨孤朔擰起眉頭,是他問得不清楚,還是三弟的理解能力有問題?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衛擎蒼揮去額頭冷汗,吓死他了,他還以為大嫂受不了大哥的慢性子,轉而狠心下了蠱毒呢。
“擎蒼。”語調低到零度,充滿了警告。
“金絲蠱,其實不是蠱毒,它是一種生長在至陰至毒之地的草藥,形狀如絲線一般,遇水則化,遇火則融,很難入藥,至于它的功效,算是毒物的克星,可遇而不可求。”
“原來可以解毒,那能用來解寒毒嗎?”他語氣緊張地問。
“這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後大哥再去蜀地,不用刻刻提防苗女的情蠱了。”用扇掩面而笑,這個小嫂子真是未雨綢缪。
“她給我吃解蠱的藥做什麽?”沒聽出衛擎蒼話中的含義,只是執着于自己并沒中蠱這一事實,既然沒中蠱,自是不需要解蠱的藥物。
“還不是怕大哥被苗女拐走了嘛。”衛擎蒼調笑道。
東威也跟着“撲哧”一笑。
伍弈雲俊臉扭曲到變了形,好容易才将笑意憋了回去。
獨孤朔聽出他話中的揶揄,冷冷瞪了一眼,“擎蒼,聽說江南銀鋪連年虧損,或許你有空去查查?”
衛擎蒼的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大哥,我忙,我可忙了,我還有北方馬場,西域商行,我還要視察金陵的玉器古玩店,我、我接下來的幾年會越來越忙。”開玩笑,江南那個女煞星誰敢惹啊,他寧可老老實實地窩在五龍堡。
“是嗎?”他好笑地問。
衛擎蒼點頭如搗蒜。
“那就先忙着吧。”
“謝謝大哥。”
“沒事就出去吧。”
“是。”衛擎蒼揮去額頭的冷汗,轉身逃出門外,卻在踏出房門的一瞬被兩雙手一起給揪了回來。
“別想逃。”伍弈雲咬牙切齒地道,這個三弟太鬼了,竟想一個人逃跑。
看到兩對狠瞪着他的視線,衛擎蒼苦哈哈地道:“一時忘了,一時忘了。”這兩人怎麽一遇到正事兒就精明得像鬼一樣?
“說吧,你們到底有什麽事?”獨孤朔高深莫測地瞅着他們三個又開始互相推來推去的。
“大、大哥,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淩月盈熬完藥回來就看見屋內幾個大男人擰在了一塊,還不待她仔細看衛擎蒼就開始喊人了:“大嫂,快來幫忙勸勸大哥啊,他要馬上回五龍堡。”
淩月盈放了藥碗走到床邊,挑眉望了一眼三人勉強壓制住的獨孤朔,他神色冷酷陰沉。認識這麽久了,她還是頭一次看到他生氣的表情,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唇角的線條冷酷且殘忍,似乎誰敢攔他,他就要殺人全家似的。
“你要回五龍堡?”她記得五龍堡是在北方吧。據此少說也有一月的路程,他打算拖着這種身子長途跋涉地回去嗎?
他一愣,而後點頭承認,“我是……”
“我明白了。”不待他說完她就由指尖彈出一點米黃色的藥粉。
獨孤朔閉息的同時才發現那藥粉竟是由皮膚也能滲入體內的,昏暈的感覺讓他十分不快,擰起好看的眉宇,“你對我下毒?”
“迷藥……而已。”不算是毒。
“我是……”
又是沒有說完就被伍弈雲點中穴道昏了過去。
她一邊走到茶桌旁為自己倒了杯茶,一邊坐下問道:“你們又是誰?”
“嫂子,小生排行老四,姓東名威,這一位是二哥伍弈雲。”東威讨好地湊到她的面前,不管怎樣,先給未來嫂子留個好印象,以後萬一大哥要宰他還可以求嫂嫂救命。
果然如此,一看到兩人她就大概猜出了他們的身份,五龍堡五個當家,就只剩從小病重的宮寂音她還沒有見過了,“他為什麽突然要回去?”她可不認為朔是會胡來的人,雖然她也不贊同他此刻啓程。
“是這樣的,有人趁着大哥不在城裏,攻擊五龍堡,名下分行都受到或多或少的損失。”少到對他們來說只是九牛一毛,而且是屬于正常的商業競争,但這句話,他保留。
“工作比身體重要嗎?”眉心打了個死結。
“因為這次挑釁的是武林世家,大哥是怕堡裏兄弟受傷。”衛擎蒼搖扇接道,這個理由合情合理吧。
确實,朔那重情重義的性子,是會為了別人不顧自己的死活,“既然他急着回去,再休息兩天就啓程吧。”大不了在這兩天,再多喂點藥給他,她就不信沒有血引,她就治不了小小的寒毒。
“大嫂,大哥如果在這兩天內啓程不行嗎?”東威眼裏浮現擔憂。
“當然不行,萬一要是累壞了怎麽辦?”她冷哼一聲。
衛擎蒼笑着推開東威,使了個少安毋躁的眼神,笑問:“大嫂,如果我今天毒發,也要這麽休養嗎?”
“你當你是皇上啊,吃點藥頂一下就完了嘛。”連白他一眼都懶,她又去廚房熬藥了,這幾天她比客棧的廚子還勤快,總能看到她在廚房忙碌的身影。
“啊?”東威意識到不對,“三哥,大哥毒發多久了?”
“六天了吧。”
“一直吃藥嗎?”
“據我所知,沒有一個時辰不吃藥的。”沒錯,從早到晚,每個時辰淩月盈都會弄出一堆藥,也難為大哥吃到今天還沒吐過。
“那,三哥你體質比大哥好嗎?”
“不及。”
“那為什麽……”
“不懂了吧,那是因為我不是皇上啊。”
他不是,獨孤朔就是了嗎?
不,在淩月盈眼裏,皇上都沒他金貴。
“三哥,今晚就行動嗎?”
“不,明早天一亮,你們先帶大哥走,我殿後。”
什麽殿後,分明是怕日後追究起來責任擔大頭。
“那你可要快點來。”
“知道知道。”
“還有,千萬別忘了地點,要是弄錯了……”
“放心,一切都在計劃中。”
淩月盈一大早就被打雷似的敲門聲驚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穿好衣物,然後慢悠悠地走出門外,就看見面色鐵青的衛擎蒼。
“一大早的,你叫魂啊。”她沒好氣地道。
“嫂子,大事不好了。”他一臉焦急地道。
“怎麽了?”她仔細打量了他一眼,也沒毒發啊。
“大哥不見了。”
“什麽?怎麽會不見了?”飛一樣奔進獨孤朔的房間,真的沒看到人,慌了。
“他現在身體那麽弱,能去哪?功力又沒恢複,身體也沒好,最主要的是我下的千迷還沒解,不對,不對,他自己絕對走不了,那是有人帶他走了,誰會帶走他呢?讓我想想,我想想……”美眸眯成一條縫。然後她咬牙冷嗤一聲,“我記得昨天你們說過名下産業受人攻擊?”
“呃……是。”衛擎蒼愣了一下,不是吧,她不是在想他想的那件事吧。
“段峥塵?”她問。
“……是。”天哪,她怎麽會聯想到那裏去了,段峥塵得有多大神通啊,才能知道他們此刻在這裏。而且北方除了五龍堡就屬鐵堡商業做得最大,能搬上臺面和他們競争的當然只有鐵堡,這根本就是他們昨天臨時想出的借口啊,她怎麽會當了真?
“我不找他,他倒敢來找我,趁火打劫的勾當他做得到倒是順心應手。”絕豔的小臉上露出陰森的笑容,“這一次,是真的惹火我了。”
衛擎蒼第一次看見她這般孤傲絕世的神情,那份陰沉絕非一個十六歲的女孩所能散發出來的,他當初到底哪只眼睛看到她溫柔脆弱、不堪一擊了?
額頭上開始冒出冷汗,完了,這下子事兒可鬧大了,他怎麽就沒想到這個嫂子不是好捏的柿子,甚至聰明過頭,會自作主張呢。
原本打算趁她亂了套,沒有主見時,他裝模作樣地“調查”一番,再演上一出抽絲剝繭,擺事實,舉例子的論證分析,然後推測出結果。她就會随他到他們安排好的地方把老大“救”出來,然後收工回家。
可誰知道她直接省去了事實論證這一步驟,跳到拍板定案了呢?
這可怎麽辦?失策失策!
最主要的是他怎麽就漏算了,哪天一旦東窗事發,即使大哥顧及兄弟情義饒他們不死,這個表裏不一的嫂子會放過他們嗎?答案是……小命堪慮啊。
“嫂子,我想,也許……或許……”
“你想說什麽?”美眸掃了他一眼,帶着一抹狐疑。
“沒、什麽都沒有。”這個嫂子太聰明了,一點點失誤都會讓她看出不對,被她抓到把柄,日後絕對不會好過,此時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準備一下,我們馬上趕往鐵堡。”
“大嫂,我們去鐵堡做什麽?”
她陰陰地邪笑了兩聲,“要人。”
“嫂子,其實我……”現在坦白交待,你會不會從輕發落啊?
“什麽?”她不耐地瞪了他一眼,他大哥都被擄走了,他不着急嗎?還在這兒說些有的沒的。
“其實我知道大哥在哪裏。”死就死吧。
“你知道?”她停下腳步,腦中閃過無數種可能。美眸冷冷地瞪視着他,“你最好給我說清楚。”
“事情是這樣的,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你也知道大哥那張臉經常會惹一些麻煩。有一次大哥被人擄走,失蹤了三天,才被救回來,事後他有半年沒開口說話,從那以後出門都會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就是你看到的那個樣子了。也因此這些年外人根本沒見過大哥的真面目,可是大哥最近一直沒有覆面……”這雖然是陳年舊事了,但也是事實。
“你到底想說什麽?”她聽得不耐煩了,朔那張臉有多桃花她身有感觸,也因此她已經開始着手做準備了,卻還是晚了一步嗎?最可氣的是竟然有人那麽早就下過手了,三天耶,三天能做的事太多了吧。她嫉妒得快要發狂了。
“剛才我向店家打聽,才知道最近有一夥人販盯上了這裏,我想,是不是……”
“你是說?”人販子?她怎麽都沒有發現?
“二哥和四弟已經沿路追上去了……”
“那你不早說!”又急又氣地沖出客棧,看他還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她回頭一把扯過他寬大的衣袖,“往哪邊,帶路啊。”
衛擎蒼眨了眨眼,她……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