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獨孤朔看着昏迷中的小人兒,那麽蒼白的臉色,那麽脆弱的身體,他竟該死地惹她生氣,明知她承受不起一絲打擊,明明知道她的羸弱……
卻還是為了保住自己這顆殘破不堪的心傷害了她。只因為他怕再這樣下去,他會真的愛上她。
“盈兒,你不要生氣,我錯了,我不會再說那種話了,我求求你,醒過來好不好,我求你……”他聲音沙啞而顫抖,竟失了往日的冷靜,現在的他只是一個為情所困的男人。
“大哥,你先去休息一下吧,你已經守了七天了。”一年輕男子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我不累。”
“拜托,你不累,我累行不行,你去替我休息一會兒總行吧。”
“不要,我要等着她醒過來。”
“大哥,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你再這樣不眠不休,遲早會累倒的。”
“我不累。”
好吧,講不通,“你再不去休息,我就不再醫她。”
“你敢!”驚慌失措的聲音帶着幹澀的沙啞。
“我當然敢。”
“擎蒼。”沙啞的男音聽起來竟帶了些許祈求的味道。
“不行,你去睡上一晚,我保證明天還你一個醒來的大嫂。”
“她不是你大嫂!”他氣急敗壞地低吼。
“是,她不是大嫂,是未來大嫂嘛。”
“擎蒼!你明知道我不可能……”
“好啦好啦,我的好大哥,你就讓自己清閑一刻行不行?如果她真的愛你,自然不會在意有沒有夫妻之實,如果她不夠愛你,知道真相後要離開你,大家兩清,也沒什麽不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還有,你就照顧一下做兄弟的我的小命,去休息一下好不好?要是讓柔丫頭知道我讓你這麽遭踏自己的身子,她會整死我的。”
“……她一醒來就叫我。”
“好啦,好啦,你快去休息。”
總算把人送走了,男人又再次轉回屋內,為自己倒了杯茶,聲音含笑:“既然醒了,就起來聊聊吧。”
淩月盈也沒打算隐瞞,她醒了也有一會兒了,只是不知道怎麽面對朔,才會一直裝睡。從床上撐起身子,打量了一眼屋內,幹淨整潔的擺設,這裏似乎是客棧的上房,而坐在桌旁的男子,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眸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在下衛擎蒼,和大哥是異姓兄弟,我排行第三,冒昧問一句,淩姑娘是否願意和我大哥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呢?”
“這個問題不該你來問。”她的聲音很冷,卻掩不去眸底那不自覺的憐惜。
衛擎蒼見狀一笑,”那麽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生他的氣嗎?”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一說到這兒,她就渾身不舒坦,是以沒好氣地嗤哼。
“好吧,我不知道大哥怎麽惹到了你,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一些事,或許這些事能夠解開你們之間的誤會,姑娘要聽嗎?”衛擎蒼扇着扇子問道。
“說不說在你,聽不聽在我。”要說就說,哪那麽多廢話。雖然口頭上強硬得很,但她還是支起了耳朵。
衛擎蒼無趣地摸摸鼻子,才道:“在我的印象裏,大哥一直是冷靜沉着的,我還從沒見過他失控的樣子,但七天前他抱着你來西域找到我時,就像個孩子一樣彷徨無助,我那冷酷嚴肅的兄長竟然開口求我,你想象不出我當時是多麽的震驚,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明白我的大哥有多麽的在乎你。但說實話,一開始我不認為你适合我大哥,呃……別瞪我,聽我說完,畢竟,你知道你看起來不是很堅強的樣子……好吧,你看起來就像水做的,太溫柔啦。但是給你把過脈後我就打消了這種念頭,你是故意服毒,催動舊傷複發的吧。”一個這般有頭腦,做事又不擇手段的女子,配大哥再合适不過了。
“要你管。”她是下了點毒,但是她身體也确實經不起折騰,所以她也不算騙了朔。
“我想大哥一定沒告訴過你他身中寒毒吧。”他猜測地道。
美眸微微一縮,寒毒嗎?她上哪知道,連他的臉都沒看見過,更別提為他號脈了,唯一一次稱得上接觸的接觸還是只牽了牽小手,呃,雖然她有咬過一下本應能感覺到皮膚下的脈動,但是……咳,她當時哪有那個心情!
看她神色變幻之後柔和不少,他才接着說道:“姑娘也許不通醫理,不知道寒毒是什麽,但……”
“是冰肌玉骨還是葬紅顏?”寒毒之中只有這兩種會轉嫁到與自己有肌膚之親的人身上,朔那麽躲着她,左一個不行,右一個不可以,肯定是這兩種寒毒中的一種了。冰肌玉骨會改變人的體質,毒發時都是被活活凍死的,而葬紅顏不同,這種寒毒不但會使人體質變弱,畏寒懼冷,更難辦的是它還會讓人變得冷情,因為情動乃是毒引,一旦毒發,不但功力盡失還會受盡極寒之苦,是當年百湖公主為了報複五行修羅而特制的情藥。可是自那之後葬紅顏就再也沒有在江湖上出現過,所以應該是冰肌玉骨吧。
“呃,是葬紅顏,你怎麽知道?”
“奇怪……何時中毒?”竟是葬紅顏?!朔與五行修羅有何關系?算了,此時不是追問這種事的時候。
“十二年前,你學過醫?”
“怎麽不治?”
“葬紅顏不是無藥可解的嗎?”
“你是醫生?”
“笑面郎中,就是區區在下。”
“半路出家?”
“啊?不是。”
“江湖上的郎中都是你這樣的嗎?”
“當然不是。”像他這樣的神醫當然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行醫數載,除了十多年前叱咤江湖的邪醫淩飛揚外,至今也沒人能夠在醫學上超過他。
“幸好,我還以為江湖上全是庸醫。”
衛擎蒼扇子“啪”的一聲掉到地上,張大嘴看着眼前這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你、你說什麽?”
“怎麽,你沒醫死過人嗎?”
損人也不是這麽個損法,“難道你就能解得了寒毒?”他不服氣了。
淩月盈丢給他一記白眼,“廢話。”
聞言衛擎蒼“嗖”的一聲晃到她的面前,眼神炯亮炯亮的,“如果是已經毒發的呢?你也能醫嗎?”衛擎蒼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很拙,但他顧不了那麽多了。
淩月盈拍拍自己的胸口收驚,有武功了不起啊,一聲不響地沖過來,想吓死她啊,但看他這種表情她不由得擔憂起來,“你不會真的要把朔朔醫死了吧。”竟然醫到毒發,他有沒有搞錯啊。
“不是,寒毒最忌動情,所以……”
“朔朔愛上別人,他愛上了誰?”之所以把自己排除在外,是因為她清楚這一路上獨孤朔都沒有毒發過,頂多是有點要毒發的征兆,但她當時忙着自怨自艾,沒聯系到一起,此刻想起那天晚上她逼問他時,恐怕害得他差點毒發。是該說他定力太好,硬是挺了過去沒讓她察覺不對,還是該說她定力太差,竟然沒看出他身受寒毒之苦?平白跑了那麽多冤路,真夠蠢的。她就說嘛,朔朔才不是那麽沒良心的人。
等等,重點應該是,他到底為誰毒發?
“我說的不是大哥。”衛擎蒼俊臉因緊張而微微抽搐着,連聲音都跟着拔高。總之,看得出他很激動,更正,是非常激動。
“不是朔?那關我什麽事?”聞聽不是獨孤朔的問題,她連理都懶得理。
“大嫂~!”衛擎蒼圍着她甜甜地喚了一聲。
“哼,你別以為這麽說我就會幫你。”話是這麽說,但小小的紅唇還是向上揚起。
“是,但是如果大嫂能救了這個人的話,大哥一定非常感激你的。”鷹眸中滿是算計。
“哦?我倒認為我若幫你解了毒,他一樣會很感激我。”他若不提寒毒,她可能不會注意,他一提她就發現了他身上也有寒毒,很嚴重,至少要比朔更嚴重,雖然他隐藏得很好。
“大嫂,說實話,你手裏有幾顆血菩提?”他激動地拉尖了嗓子,能解寒毒的在他的認知裏只有傳說中的聖品血菩提而已,他也只是聽說沒有親見過,傳聞血菩提百年開花,百年結果,且每次只結一枚,可聽她話意,她手上不止一顆。那麽就能救了小五和弈雲。他如意算盤撥得噼啪響。
可萬萬沒想到那邊的人自顧自地從懷裏取出一只玉瓶,倒了兩顆出來服用後,就懶懶地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曾經有過一顆,後來覺得沒用就喂給花顏吃了。”
噼裏啪啦,如意算盤碎了一地,“什麽!”衛擎蒼一下子跳了起來,氣急敗壞地吼道:“花顏是誰?”
看他的樣子大有找到那人剝腹取藥的架勢。
“我的寵物,吶,就是它。”也不知道她從哪掏出花顏遞到衛擎蒼的面前。
與一雙蛇眼對視了半晌之後,衛擎蒼聲音顫抖地問:“你就……把那種聖品……給它吃了?”
“那算什麽聖品,沒有實用,你看花顏,在潮濕的森林裏才能捕到,但若是養好了,它可是毒傲天下,什麽鶴頂紅,什麽金蠶蠱,都不及它一半。”她一臉得意地将小蛇收回竹筒內,插進袖袋裏。
“那你打算怎麽解寒毒?”衛擎蒼不抱希望地問。
“等我回到揚州別院,備齊藥材再說,這個給你。”說着将剛剛自己用過的玉瓶撇給他。
“這是什麽?”
“不是什麽,半月一顆,雖然解不了寒毒,但至少可以壓制。”
“哦。壓制的藥我有。”他有氣無力地回道。
“是啊,也不知道是壓制武功還是壓制毒氣。”
“……你是說服了這種藥之後可以随便動武嗎?”他激動地問。
“只要你不怕累,想怎麽動就怎麽……”她話還沒說完就見衛擎蒼歡呼一聲跑了出去,然後一晃的工夫,衛擎蒼就把一個滿臉桃花的男子扯了進來。
男人神情憔悴,但那雙桃花眼在看見她時卻變得分外明亮,像要勾人魂魄似的盯得她一個晃忽,花瓣似的嘴微微顫抖了兩下終是沒有成言。淩月盈掃了男子一眼,只覺那雙眼眸真是像極了朔,一樣的令她着迷,這怎麽行,她喜歡的可是朔,怎麽能迷戀別的男人。
但還是不由多看了他幾眼,拿朔和他在心中比較了一番。幸好她的朔不像這個男人一樣桃花,否則她得多操心啊,就他這張臉,往大街上一走,得惹多少情債,整個一爛桃花,朔要是長這樣,她不得忙死。
“就是讓我救他嗎?”這種人,活着也是禍害。
“啊?”衛擎蒼聞言不由一愣,而後看了看男子滿臉的無奈以及她一臉的莫名,大笑了起來,“天、天啊,你、你還沒見過大哥的臉嗎?”
淩月盈微一挑眉,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一股寒意襲上心頭。她眉頭死死地打了兩個結,試探的喚道:“朔?”
獨孤朔對她展露出一抹脆弱的笑容,眉間的桃花微微顫抖,“你……還在氣我嗎?”帶電的雙眼局促不安地看着她陰晴不定的小臉。
瞪了他半晌後她終于動了,只見她身手利落地從床上跳下來,沖到他的面前,絲毫沒有昏迷了七天初醒時該有的虛弱。
“不要再生氣了好嗎?我……你做什麽……盈兒……別,唔……”吃驚地看着面前的小女人先是抱了一下他的腰,然後一把抓起他的手研究,末了還狠狠地咬上一口,他吃痛卻不敢亂動,就怕再惹她不快,雖然他真的很怕她這七天沒有進食餓得厲害,會把他的手當午膳吃了。
淩月盈真是呆了好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了眼前的事實。竟然真的是朔,難怪她覺得他的眼睛熟悉,廢話,天天看能不熟嗎?
嗚,這麽桃花,她可怎麽辦啊,就他這張臉帶出去溜上一圈,不是讓她怄死嗎?只要一想到別的女人盯着他看,她的心就痛得直抽搐。若是真的發生了,她還不得嫉妒得殺人啊。以前的她真是白癡,那麽一雙桃花眼,她怎麽會深信他其貌不揚,而且他不是說過了嗎?人人見到他都會恐懼。要她看,恐怕是驚豔到吓傻了吧。
“盈兒,你怎麽了?”他擔心地看着她臉色越變越難看,心怦怦亂跳了起來,“你別氣了好嗎?我今後都不會再說那種話氣你了,真的,除了娶你之外,我……我什麽都聽你的,只要你不嫌棄我,我就一直陪着你,直到有一天你遇到能照顧你一生的人,好嗎?盈兒?”兀自說了半天才發現面前的人兒根本沒聽進去,那雙美眸只是一臉苦惱地盯着他的臉,他心虛地擡手摸了摸臉,“我臉上沾了什麽嗎?”
“我要好好想一想。”說完她就皺眉苦思起來。
想一想?是啊,注定不能給她安穩的家庭,她當然要好好想一想讓他呆在身邊會帶來多大的困擾。心每抽動一下就是刻骨銘心的痛,丹田的內息紊亂不堪,寒氣大盛,竟沖破玄關直達心髒,當初在樹林裏他就費了好長的時間才壓下毒氣,那時他就預感到下次毒氣失控,他就再也無力阻止了,只是沒有想到毒發會來得這麽快。
一只小手撫上他的額頭,眼前的美眸擔憂地望着他,她還會擔心他嗎?苦澀一笑,他踉跄着倚到門邊,不想讓她發現自己的虛弱,不想她的眼中出現同情。
身體仿佛結冰一樣,僵硬了起來,只是心為什麽會痛?
突然頭被拉低,感覺到溫熱的柔軟覆上他冰冷的唇。他微睜開雙眸,看見一雙赧然的杏眸,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伴随着毒發的刺痛,想要推拒,雙手卻失控的将她擁入懷裏,他熱切地吸吮着她溫熱的紅唇,不想放開。直到她發出一聲陶醉的嘤咛,他才猛地一震,用力地推開她向門外跑去,這樣下去,就算有一天她尋到真愛,他……真的能夠放手嗎?
“衛擎蒼,攔住他呀。”
伴随着她的嬌斥,他只覺穴道一痛,便昏了過去。
衛擎蒼無奈地抱起昏迷的獨孤朔走回屋內放到床上,調笑地問:“我說嫂子呀,你不是說要給大哥喂藥嗎?怎麽感覺你喂藥是假,偷香是真呢?”
“人、人家本來是想喂藥的,但、但他……誰讓他那麽桃花,我、那我……也是、也是一時情不自禁,就忘、忘了嘛。”一句話讓她說得斷斷續續。
原來她竟有口吃?!
“那藥呢?為免你再忘了,還是由我來喂吧。”衛擎一臉促狹地笑道,這小丫頭太有趣了,前一刻還正義凜然地說要施藥救人,下一刻卻開始發呆,然後竟忘了他的存在,就那麽當着他的面親上去了。若不是大哥毒發時還有自制力控制情欲,他都懷疑自己會有幸看上一幕活色聲香的春宮秀。
“好。”從懷裏取出一只白色瓷瓶,遞給衛擎蒼。
“一顆?”衛擎蒼好笑地看着她呆呆的表情,眼底那赤裸裸的愛慕是騙不了人的。他真的是開始喜歡上這個小嫂子了,單純直接。
“三顆。”
“三顆?為什麽我吃就只用一顆?”
“嗯?你吃那麽多做什麽,浪費。”
這算什麽,差別待遇嗎?“大哥吃就不浪費了嗎?”
“當然,多吃點好得快嘛。”
“那我就不用好得快了?”
“你急什麽,十二年都等了,還差這十天半月嗎?”
“……”
這絕對是差別待遇。
把手搭在他的脈門上,她又開始心猿意馬了。白皙的膚色是長年不見光的原因嗎?那這光滑如絲綢的觸感是怎麽養的?老天爺真是不公平,人好看竟連指尖都這麽完美,視線開始向上轉移,真是好看,手臂修長,線條優雅,連手感都這麽好……
“咳,嫂子,號脈不用把衣袖挽那麽高吧?”整條手臂幾乎都露出來了,而且那手是在號脈嗎?他怎麽感覺她在明目張膽地吃大哥的豆腐呢?
慌忙把袖子拉好,她欲蓋彌彰地從懷裏取出數個大小不一的瓶子,然後取下頭上那支曾讓獨孤朔關注的銀釵,這支釵很特別,釵頭有十幾根花蕊般粗細的銀絲,銀絲的頂端都鑲着一枚米粒般大小的珍珠,做工十分精致。
“這是……百穴蠶絲嗎?”眼花了吧,否則一個年僅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怎麽可能擁有這種傳說中的銀針?
“你看不出來嗎?”她橫了他一眼,說實話,他真是大夫嗎?從懷裏取出一張繡帕,一手握住銀釵,一手夾住釵頭的珍珠将銀針從釵體內抽了出來,那細如珠絲的銀針放在同色的繡帕上後竟然幾乎看不見了,只有十幾顆渾圓的珍珠閃着柔和的光芒。
“看得出來……”卻不敢相信啊,“你怎麽會有這個?”
“當然是自己做的啊,要不然呢?”他怎麽總問廢話啊?“行了,你出去等吧,我一會兒就好。”
“是。”語氣中不由得帶了點恭敬,只是才轉個身他就又轉回頭來,“嫂子,你确定不用我幫忙嗎?”
“不用。”她滿臉不耐煩地吼道,怎麽這麽多事?
“真的真的不用?”
“不用。”貝齒咬得死緊。
“明白了。”他詭笑着退出房外,順手帶上了門,得乘着她給大哥驅毒的這一會兒工夫,去聯絡一下其他人,告訴他們這個天大的喜信,嘿嘿,他們五龍堡終于可以擺脫那個女人的詛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