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淩月盈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幾人,慕容博和他的三個兒女,宋凜天父子,一個不少,“大家都好好地活着啊,我真是太高興了。”
“聽華兒說你不是被人擄走,而是自己離家出走?”慕容博不敢置信地問。
“也不是離家出走,只是出走……而已。”
“你舅父已經答應将你許配給我,就是我宋家的人了,怎麽可以與來歷不明的男人鬼混?”宋祺俨然以夫家自居了。
“慕容莊主,慕容家的事何用姓宋的來管了,難不成慕容家換主了?”
“你……”宋祺一臉尴尬,一時竟接不上話。
“祺兒,退下。”看出自己兒子嘴上讨不了便宜,宋凜生将之斥下,“既然淩姑娘這麽說了,慕容兄,宋某人今天就不過問貴府事宜。”
“宋兄千萬別這麽說,小丫頭不懂事,稍後嫁入宋府還需勞您嚴加管教。”慕容博打着圓場,轉身冷瞪了淩月盈一眼,“幽夢,還不向你公公道歉。”
淩月盈聞言不氣不惱,反而悠然一笑,“慕容莊主還不明白嗎?我姓淩,名月盈。慕容莊主撫養我娘十六載,有恩于我淩家,我爹為報恩,建折蘭山莊,為你創業五年,我更名幽夢,留守慕容山莊十一載,任勞任怨。月前我十六歲滿,與慕容家恩怨兩清,互不相欠,自此恩斷情絕。聞慕容家有難,我肯回來探望,算是一償表哥關愛之情。”
大概是被她的轉變吓到,慕容家衆人一時都呆住了。
半晌,慕容昭文最先回過神來,一臉明了地問道:“這才是真正的你吧。”他就一直在想在商場上善謀的她,怎麽會是弱不禁風的呢,若真是天真單純,又怎麽在商場上立足。原來她一直心如明鏡,只是為了報恩,才任由爹爹利用了十一年。
淩月盈聞言一笑,“表哥別來無恙?”
“你還願意叫我一聲表哥,就代表你并不讨厭我吧。”他臉上閃過一抹異彩。
獨孤朔聞言,臉色一僵,不着痕跡地側身擋在兩人之間,“你也看到他們都沒事了,我們可以走了嗎?”
不知為何,在慕容昭文面前,他就是忍不住将“我們”兩個字咬得很重,是因為他看出了對淩月盈來說,這個表哥是特別的嗎?那又如何?心裏明明知道自己應該讓開,應該以平常心态看待眼前的一切,可腿就是不肯移動半步。他到底在做什麽?
淩月盈聞言微訝,一路上也沒見他着過急,怎麽這會剛到慕容山莊他倒是急上了?美眸審視着他不太自然的眼神,了然地笑道:“朔,你怕生啊?”
獨孤朔本來悶悶的心情因她這一攪和,竟輕松了不少,忍不住笑斥:“胡說八道。”
“不然你幹嗎急着走啊?”她調皮地湊到他面前,沖着他眨了眨眼睛,自從知道他在大庭廣衆之下會變得很害羞後,她就逗他上了瘾。她絕對不是貪玩哦,她是在幫他治病。
“我……我也不是很急。”他別開臉,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困窘。
淩月盈哪裏肯輕易放過他,看他的臉轉到哪邊,她就移到哪邊,“不是很急?那你倒說說,剛才是誰在催我走啊?”
獨孤朔認命地停下自己幼稚的閃躲,“淩姑娘……”
“月盈,盈兒,月兒,月月,盈盈,随你叫。”她大聲糾正道,吃定了他在人前臉皮薄。
果然面巾下的臉羞紅了一片,他手足無措地回道:“……我沒有急着走。”
這段時間他似乎一直在體驗什麽叫做尴尬,是從何時開始的?她變得如此刁鑽頑皮。活了二十三年,除了柔兒那個半大不大的小丫頭,他跟女子接觸的次數小于等于零,不過柔兒頂多能算是女娃吧,誰知第一次接觸的女子竟是這樣一個調皮的主兒,自是讓他疲于應對。
“你在跟誰說話?”她挑起一眉,壞壞地笑道。
獨孤朔明知她是故意逗他,卻還是亂了分寸,支吾了半晌才嗫嚅地道:“月……盈,我不急。”
“不急?”她善良地決定暫時放他一馬。
“嗯。”聲音低得飄呀飄的才飄到她的耳朵裏,如果不是她聽力超常,真會懷疑他有沒有出聲。算了,這八成就是極限了。再逗下去怕他要找地洞鑽了。
“既然不是很急,那就陪我逛街去吧。”說着,挽着他的胳膊就向外走。
獨孤朔這一次沒有避開她的親近。樂得她跟什麽似的。
這男人,在人前總是死要面子,她早就把他摸得透透的,只要有外人在,他才不好意思拒絕她的糾纏,應該是怕自己成為衆所囑目的焦點吧。一個大男人還這麽害羞,真是可愛。
而獨孤朔自然是想不到她此刻的心思,他只是苦于自己亂糟糟的心情,絲毫弄不懂心口那酸酸甜甜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他明明不能愛人的,為什麽會任由她胡作非為?為什麽會縱容她不合時宜的舉止?
“站住,誰準你這麽放肆,竟敢公然和男人拉拉扯扯,成何體統?”慕容博終于緩過神來,怒發沖冠。他都已經答應了宋家這門婚事,誰想竟會橫生枝節,早知道當初一早就把她嫁出去,也好過現在丢人現眼。
“慕容莊主此言差矣,我做事向來只憑自己的心情,何須他人應允?莊主與我非親非故,還請自重。”美眸冷冷地眯起,羸弱的身形此刻看起來竟高不可攀,隐隐流露出狂傲自負。
“你……來人,将這賤人給我拿下。”慕容博抖着胡子叫嚣,顯然已經顧不得有外人在,會讓人看笑話了。
“莊主在金陵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會做出強擄民女的事情吧。但若莊主執意強搶,在下只有得罪了。”獨孤朔将她護到身後。
“朔朔,你對我真好,不枉這一路我們相依為命。”這個害羞的男人總是寵着她,護着她,現在竟然願意為了她和慕容山莊結怨,這份情義,叫她怎不心折。
獨孤朔聞言剛恢複的臉皮又染上紅暈,這女人以逗他為樂嗎?竟然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出那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話。
“孽障,把他們兩個給我拿下。”慕容博氣得跳腳,讓宋家看着他們未來的媳婦這麽不守婦道,要他的老臉往哪擱。
周圍的家丁圍了上來,卻都遲遲不動,他們可不想傷害這個可愛羸弱的小姐啊。
“慕容莊主,你不認識朔朔嗎?竟然想用幾個不會武的家丁捉他?”淩月盈淡定從容地問,雖然她不知道避寒公子是哪一號人物,但單從朔朔能只身對付百餘山賊來看,收拾這幾個家奴還是輕松加愉快的。
“哼,無名小卒。”慕容博嗤哼。
“無名小卒?”看了眼身前偉岸的男子,她呵呵笑道,“是啊,這個無名小卒還有另一個名號,莊主要不要聽聽看?”朔朔在江湖上應該很厲害吧。她心裏沒底地想着。
“什麽名號?”問話的不是慕容博,而是一臉不服氣的宋祺,這個男人哪一點比他好,竟讓她刮目相看?!
宋凜生聽到淩月盈的話倒是臉色一凝,目光深沉地盯視着獨孤朔,而後者也毫不畏懼地回視着他。
淩月盈還沒來得及出聲,宋凜生就搶先開口了:“久聞北方五龍堡堡主避寒公子才略過人,武功已臻化境。不知可是公子?”
獨孤朔眸中浮出一抹冷笑,“你說呢?”
“朔朔,你變聰明了哦,上次遇到強盜時你明明是一口承認的。”應得太痛快讓人疑窦頓生,那麽繞着圈子承認,就比較可信了吧。
獨孤朔滿臉無奈地回頭解釋道:“我平時都不理會的。”
“那當時為什麽會認一口承認?”好奇呀好奇,為什麽他當時那麽痛快地報上自己的名號?
“我是怕……你受驚。”長長的眼睫低睑,遮住了眼底的心虛,真的只有一小部分的原因是為了她那見不了光的騷擾。
她笑聲一滞,原來竟是怕搶劫的吓到她嗎?“笨蛋,我當時不是很興奮嗎?我有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嗎?”
她不說還好,她難道不知道她那張臉,興奮比平時還要吓人嗎?毫無血色的小臉突然染上紅暈,他怕她因為看見刀劍血腥之類刺激性的東西,會興奮過度昏過去啊。
無論是因為驚懼還是因為驚喜,他都不想看見她昏倒的樣子。
“朔,你真是可愛吶。”頭一次有人真心真意地為她而考慮,不是因為她是淩飛揚之女,而是因為她是她。心中流過一種暖暖的氣流,一種酸澀湧上鼻頭。
“別哭。”他手忙腳亂地擡手替她擦拭淚痕,卻發現手套在她嫩嫩的臉頰上擦出紅痕,心口一痛,她就像個一碰就碎的娃娃,讓他膽戰心驚,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将她摔壞了。慌亂地扯下手套,也故不得自己的習慣,直接用手替她拂去淚珠。
就在他的手碰到她的臉頰時,她就忘了自己前一刻在哭什麽,這一瞬她只顧盯着他的手,好美的手啊,如玉般光滑的色澤,修長而柔軟,這樣一雙手竟是練武的手嗎?她一直認為自己的雙手很柔軟,但……伸手抓住他的長指,輕輕地捏捏揉弄,今天,她才算見識到了何為柔若無骨。看着看着,她忍不住舔了舔兩邊的犬牙,然後,在獨孤朔愣怔的目光下,将他的手舉到唇邊,張口咬了一下。
獨孤朔呆呆地看着她用尖銳的小犬牙咬上自己的食指,有那麽一瞬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當一條柔軟濕滑的灼熱滑過他的指尖時,觸電般的酥麻感瞬間從脊椎流竄到全身。
“好軟。”她甜膩膩的稚嫩嗓音傳進他的耳中,仿佛被針紮到似的扯回自己的手,她竟當衆調戲他嗎?
“朔,幸好你其貌不揚,否則你就滿身桃花了。”她感慨地道。小臉也微微發燙,可是不知為何,一看到他那只手,她就忍不住磨了磨發癢的犬牙,難道她不僅喜歡他,還想吃了他?
獨孤朔見狀腦門“哄”的一聲,本能地将手背到身後,慌亂地想為自己戴回手套,卻因為着慌怎麽也無法将手指插對地方。
他們這邊打情罵俏,那邊可看不過去了,“避寒公子豈容你這種貨色假冒?”宋祺氣急敗壞地舉劍劈了過來。
獨孤朔心下慌亂,也顧不得招勢,旋身一個回踢,雙手也沒閑着,總算成功地将手套戴了回去,但宋祺的招式又狠又快,一擊不成已經再次變招攻了過來。獨孤朔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與其說他在防備宋祺的招式,不如說他防備那個正一臉詭笑地盯着他的小女人來得更為多些。
宋祺幾擊不中,臉面上過不去了,怒喝道:“有本事堂堂正正地接招,躲來躲去算什麽好漢。”
獨孤朔聽到他的叫嚣,總算分了點注意力給他,然後,他是堂堂正正地接招了,但只有一瞬,比鬥便結束了。沒人看清他是怎樣出手的,宋祺只覺眼前一花,待看清時,自己的劍就到了人家的手上了。這也太快了吧,劍都讓人搶走了,讓他哪還有臉繼續糾纏。
“承讓了。”獨孤朔本想抱拳一揖,但是當他看到淩月盈移動腳步向他走來後不由改變了計劃,身影一閃退到門邊。
“朔朔,你躲我?”她委屈地扁起了嘴。
獨孤朔這才意識到自己都做了什麽蠢事,尴尬地将劍遞還給一臉羞惱的宋祺,然後舉步艱難地走到她的身邊。
“你怕我?”她眯眼打量着他閃躲的黑眸。
“沒有。”只是他剛剛認清一個事實,她喜歡他,而他……卻不可能回應她的感情。第一次經歷感情的他懵懂無措,只知道如果最終沒有可能相守,就不能再給她任何希望,趁她深陷之前,他會斬斷這暗纏的情絲。
死不認賬,是他的作風。
“那你剛才跑什麽?”
“淩姑娘的舉止,于理不合。”他咬牙忍住心底的慌亂,他是何時對她産生了感情而不自知,罷了,趁着陷得不深,早些收手,對兩人都好。
“你在和誰說話?”
“淩姑娘,你我非親非故,還是不要太過親近的好,有損姑娘清譽。”他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如常,卻擋不住心底的暗潮洶湧。
以前也聽過他這麽生疏有理的話,她都不覺得什麽,可是此刻這話聽起來,卻格外刺耳,心口悶得發慌。
她拼命地告訴自己他是病患,她是醫生,就這麽簡單,醫生得包容病患的任性,沒錯她要本着醫者父母心的偉大情操,包容他孩子似的任性。
“哼。”仰起小臉驕傲地哼了一聲,她率先走了出去。
獨孤朔微微一嘆,回頭對慕容博拱手一揖,“敢問莊主,可知‘血菩提’的下落?”
慕容博聞言一愣,“那不是傳說嗎?”他曾也一度瘋狂地尋找這傳說中的聖物,但是終究沒有結果,也因此他斷定“血菩提”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
只看慕容博的表情就知道他确實沒有“血菩提”,黑眸失望地低睑,對着衆人一揖,算是告辭。
“莊主,咱們要攔嗎?”一位家丁本分地問道。
攔?宋祺在人家手上走不過一招,他們能攔得住嗎?
而且避寒公子……誰敢攔啊。
兩人離開沒多久,一輛豪華的馬車就停在了慕容山莊前,一個身穿襦衫、不過三十的公子哥從車上大搖大擺地下了車。
慕容山莊的仆役一見來人,忙迎上前來,“不知佟公子遠道而來,小的這就去通報莊主,請公子先在偏廳稍候。”
佟安點了點頭,随後走入山莊。
未久,慕容博就匆匆趕到偏廳,畢竟慕容家與佟家一直有生意上的往來,可說是慕容山莊的大客戶之一。
“賢侄怎麽有空來到金陵?”慕容博涎着一張笑臉問道。
“小侄此次前來是為求醫。”佟安單刀直入地說出自己的目的。畢竟還是先保住小命要緊。
“這……賢侄有所不知,我那外甥女她……她失蹤啦。”為保面子,他随口胡謅。
“啊?”佟安一下懵住了,這要他如何是好?
“已經失蹤月餘。”
“怎麽會這樣?”那他的毒怎麽辦?他臉色鐵青,沒了主意。
“公子,當務之急先回去與老爺商量一下,請些與唐門關系交好的江湖人士去唐門說項或有轉機。”一旁的家丁提醒道。
“對,先回去找我爹,世伯,小侄還有急事,先告辭了。”
本來以為上這裏求藥十拿九穩,誰知竟出了這種狀況,此刻他真後悔自己一時色迷心竅竟惹上那個女煞星,現在得先回家讓爹想想辦法,看怎麽保住他這條小命啦。
離開慕容山莊後,兩人就決定繼續前往揚州,這一次兩人不約而同地放慢了速度。行了三天,才走到當初他們初遇的樹林,只是此刻兩人已經明顯地有了隔閡。自從獨孤朔不肯乘車,只是走在前面牽馬後,淩月盈也就從車裏跳了出來,跟在他身邊,像個受虐的小媳婦一樣,默默無語。
倒不是淩月盈故意扮可憐,只是她那張臉一沒精神就顯得蒼白脆弱,可憐兮兮的。
看得獨孤朔心情沉重得像在胸口壓了好幾塊巨石似的,好幾次勸她回車上休息,她都搖頭不肯,最後氣得他強将她塞回車上,結果……她竟然哭給他看,吓得他再也不敢管了。然後她繼續頂着氣嘟嘟的小臉跟在他的身邊,他妥協了,坐回車上,卻是各有各的心思,貌合神離。
第一天,淩月盈笑逐顏開地對自己說我是大夫,我大度。
第二天,淩月盈冷着俏臉對自己說,我是大夫,我要忍。
第三天,淩月盈故意踢翻了篝火對自己發火,我是大夫,我要包容,包容,包容,我……包容個屁。
“難道我們以後同路而行都要保持三丈以上的距離?”她怒氣沖沖地質問。
“……是。”他眸中滿是困惑為難,卻仍是點了點頭。
他還真敢答應,他同意她還不幹呢,“到了揚州,最好我們把這段時間的事都忘掉,以後相見就是淩姑娘,獨孤公子,像陌生人一樣的橋歸橋,路歸路?”
“是。”他不自覺地握緊雙拳,聲音低沉微啞。
美眸中閃過一絲算計,“也就是說你以後都會對我這麽生疏有禮,相敬如賓了?”
“是。”
“一言為定。”一聽他答應她急急地落款了事。
剛說完就反應過來自己掉進了小丫頭的文字陷阱,相敬如賓不是用來形容夫妻的嗎?一時間不知該氣該笑,最後只能無奈地嘆息:“不是……”
“你想說話不算數嗎?”應了她還想反悔,沒門。
“你何必如此?你分明知道我們不可能的。”他嘆息地揉了揉眉心,不知如何是好。太過強硬的拒絕怕會傷了她,可一般的婉拒她似乎又聽不懂。
“為什麽不可能?”她倒想聽聽他的解釋。
“你何必強人所難?”
“分明是你在為難我。”
“我沒有。”
“那我問你,我哪裏不好?”
“你很好。”他真心誠意地道,“是我不夠好……”
“我喜歡你。”
他心口微微抽痛,一股寒氣從丹田升起,這幾天他常常被寒氣凍醒,可他不願去想這意味着什麽,更不想讓她發現自己的不适,強用內力壓了下去。單手撫向似乎結冰的胸口,竟在不知不覺中動了心嗎?虧他還一廂情願地将這心動想成兄妹之間的感情,不由自嘲苦笑。
費了一番工夫才壓住心底的悸動,他語氣平穩地道:“姑娘錯愛了。”
“不管我說什麽你都不打算接受我是吧?”她眯細了眼眸,眸底深沉難測,似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一般,暗得懾人心魄。
“我沒有福分。”聲音蒼白無力,連他自己都聽得出這句話多麽的虛假。多希望她永遠開心地笑着,而非是一臉悲傷。
“是我自作多情。”她咬牙切齒地道,他以為她看不出他的隐忍嗎?他以為她看不到他的矛盾嗎?她只是不明白,她明明站在他面前,他為什麽不試着去相信她,坦誠相待,卻寧願一個人舔舐過去的傷口。
刺骨的寒意襲上心口,他渾身一顫,卻躲不開她的視線,不要……不要用這麽冷漠的眼神看他,他竟脆弱到受不起她的瞞怨。
“是啊,我們非親非故,這段時間真是多謝公子一路照顧,從此天涯海角,不必相送。”淚竟不聽話地滑落,只是這一次卻流得太兇,怎麽止也止不住,停不下。
心就像被用力撕扯着,比兒時反複發作的劍傷更痛,她抽泣着奔向黑暗。
獨孤朔,等本姑娘哭完了再來找你算賬……
胸口的舊傷也來湊着熱鬧,火辣辣地痛了起來,她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并沒有好到可以讓她無限制地跑下去,她知道與生俱來的病痛并沒有太多任性的本錢,可她不想停,她清楚地明白此刻的痛正是她想要的。
漸漸地她的喘息由急促變得緩慢,漸漸地喉頭開始發癢,使她不住地咳嗽起來,漸漸地視線變得不再清晰……
站住身形,只覺眼前的樹林扭曲旋轉起來,沒有回頭的餘地了,她竟然忘記了自己是個迷路天才,其實哪邊才是回去的路已經無所謂了,她從來沒想過要自己走回去,畢竟跑到這裏就已經讓她用盡全力了。
獨孤朔,我哭完了,你怎麽……還不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