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9)
,還有……賀先生喜歡吃泡面。”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跟這個女孩子說這些。佶計是喝多了。
回到家,照例是點了香薰和各種蠟燭,然後泡澡。不知道是天氣漸冷還是其他,江澄溪只覺得整個人像被抽光了所有的能量,從來有過的筋疲力盡。
那女子正是賀培誠照片裏頭的陳研!賀培誠說得一字不差!
她輕輕阖上了眼,水溫适宜,如果可以,就這樣一直躺下去,天荒地老地躺下去,倒也不錯。
有人啪嗒一聲打開了浴室的門。剛穿上家居睡衣的江澄溪緩緩擡眼,賀培安臉色陰沉站在門口,瞧他雙手抱胸的模樣,顯然并不會進來。
兩人俱不說話,彼此對視了半晌,江澄溪垂下目光。賀培安嘴角微勾:“聽說賀先生喜歡無欲無求的女孩子……還有,賀先生喜歡吃泡面!”
她連他的名字也不屑叫,就用賀先生來替代。賀培安無法描述剛才聽到時候的那種憤怒,還有一種哀傷。
她對他身邊出現的女子竟沒有半點的醋意,還教導她怎樣才能更得他的歡心。
賀培安終于是心死地明白過來,這個叫江澄溪的女人,從來從來就沒有把他放在心上過。
他慢騰騰地走向她:“我倒是十分有興趣想知道,這種說法是從何而來的?”
江澄溪別過臉。他的語調很緩:“江澄溪,你要麽現在給我一個解釋,要麽就永遠也不要解釋了。”江澄溪側過臉,沉默不語,兩人就這樣在浴室裏無聲相對。
半晌,江澄溪輕輕地道:“賀培安,我今天确實是有話想跟你說。”賀培安一直瞧着她,嘴唇微抿,并不說話。
她擡眼望向了他:“賀培安,我們離婚吧!”
賀培安的唇陡然抿得猶如刀鋒,他一步步地踱了過來,氣極反笑:“江澄溪,你實話告訴我,這一切是不是你沒計的:讓王薇薇勾引我,然後趁機跟我離婚?”
江澄溪倏然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瞧着他。
賀培安忽然輕輕拍手,一舉一動優雅得仿佛禮服着身的英國紳士在欣常歌劇。江澄溪隐約聽見他冷哼了一聲,又似乎沒有。
“你做這麽多,不過就是想我跟你離婚。可惜了,你算漏了。我賀培安是不會跟你離婚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江澄溪冷冷地道:“賀培安,你自己肮髒就把別人想得跟你一樣肮髒。兔子都知道不吃窩邊草!你明知道王薇薇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你也好意思下手啊你?”她發出“呵呵”幾聲譏笑,然後一拍額頭,“哦,不好意思,是我的錯,對你期望過高了……你就只有這點素質,怎麽會有禮義廉恥可言呢?”
賀培安深不見底的一雙眼就這麽冷冷地鎖着她:“你怎麽知道我對王薇薇下手的?她親口告訴你的?你就這麽瞧我的?你怎麽知道不是你姐妹勾引我的?你以為你的好友是什麽貨色?你知道三元城多少男人上過她?”
哪怕已經跟王薇薇一刀兩斷了,但江澄溪還是受不了賀培安這樣說她,她仰頭反擊道:“勾引……賀培安,你也太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吧?你身邊的向念平,也強過你一百倍。勾引他,也比勾引你強!”
賀培安沒有再說話,只是目光淩厲地瞪着她。
江澄溪閉眼,似再不願看他一眼:“賀培安,就當我求你,你放我一條路吧。”
賀培安的每個字幾乎都是磨着牙蹦出來的:“江澄溪,想跟我離婚,你做夢吧。哪怕是拖,我賀培安這輩子也要拖死你!”
賀培安咬牙切齒的表情告訴她,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江澄溪退後兩步,只覺心如死灰:“賀培安,既然我們都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你要我說實話,那我就告訴你實話吧:你上次在浴室聽到我跟王薇薇說的話,每一句都是真的。我确實處心積慮千方百計地想要跟你離婚,我嫁給你的每一天都想着怎麽跟你離婚!
“我為什麽會嫁給你,你心裏最清楚不過,也用不着我多說。我沒有喜歡過你。一分一毫也沒有。賀培安,我恨你都來不及!這些天以來,所有和你做的事,跟你說的話,我都不是真心的。現在這麽說個清楚倒也爽快了。我以後也再不用做戲,再不用每天哄着你、順着你了。”
房子裏死一般的寂靜,唯有外頭的風聲呼呼地刮過。
賀培安居然緩緩地微笑,嘴角的笑意漸漸濃烈,仿佛一切都洞若觀火、了然于心:“江澄溪,你知道沒有辦法跟我離婚,除非我不要你或者我死了。所以……這段日子,你是不是每天都巴不得我早點死,好給你自由呢?那次我受傷的時候,你是不是就巴不得我死了,嗯?”
江澄溪沒有說話。賀培安猛地上前,掐着她的肩膀,毫無憐惜地把她從浴室直接拽到了浴室外的露臺處。他将她推到露臺的欄杆上:“說,是不是?”
屋外的深夜已是零下,寒冷的北風仿佛是利箭,從四面八方“嗖嗖”射來。
底下便是噴水池,從水中江澄溪歪曲的倒影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愛神的雕塑。曾經他站在池邊,跟她說,小時候他蹒跚學步時最喜歡在那裏繞圈圈了。
那個時候,是秋天的夜晚,星辰閃爍,清風自來。
可是後來呢,她終于是與他漸行漸遠了,如今卻到了這樣的境地。江澄溪不知道怎麽地生出了種豁出去、一了百了的孤勇,她狠狠地回道:“是啊,你說得沒錯。賀培安,我恨不得你去死!你怎麽不去死?!”她是想過很多次跟他離婚,可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死,一次也沒有!
原來她真的每天巴不得自己去死。那一刻,賀培安真想仰天長嘯。他防備身邊的每個人,唯獨沒有防備她。他冷淡身邊的每一個人,唯獨沒有冷淡她。
只因為她從嫁給他開始,會像他母親一樣給他煮面,哪怕是泡面,他也覺得香甜得勝過人間美味。她戴上他母親的镯子,羞澀地說“婆婆”兩個字。後來她會“培安培安”地喚他,哄他。她會在家裏等他,哪怕一開頭是那麽的心不甘情不願,但是她總是在那裏,等着他回去,至少他不再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他是這樣緩緩、緩緩地愛上了她!
可如今卻知道了,這一切都是假的。也只有自己這個傻子會相信,她喜歡他。真是傻啊!
“還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訴你……”江澄溪閉上眼睛,吐露了心底深埋的秘密,“還有……賀培安,我還跟賀培誠發生過關系。”
終于是說出了口,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膽地害怕了!可是,亦知道,從此之後,她與他,便再無半分回頭的餘地了。
賀培安在她上頭,逆着光,就這麽一直用一個姿勢瞧着她,仿若刀刃,就連他的聲音也如刀刃一般的銳利:“江澄溪,你再說一遍。”
“我跟賀培誠上過床,發生過關系。”
漆黑的天空,不知道何時飄起了雪花,随着狂風,淩亂地飄落。
賀培安臉上的肌肉不停抽動,他知道自己只要一松手,她就會像雪花一樣墜落下去,只要他一松手……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翻來覆去地閃過。他的目光落在江澄溪臉上,此刻的她居然雙眼輕阖,平靜得像沐浴在清風之中。
賀培安酸澀地閉上雙眼,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再睜眼時,眼睛裏頭已經無波無瀾、無半點情緒了。他把她從欄杆上拽了下來,轉過身,背對着她。
賀培安聽見自己的聲音毫無波瀾起伏地響起:“江澄溪,既然你都這樣坦誠,那我也就坦誠相見。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當初我為什麽動了這麽多手段一定要娶你嗎?”
江澄溪的眼簾不斷顫動,不止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他接下來的話。賀培安俯下了頭,唇貼着她的耳朵,極輕極緩地道:“我當初不過是為了讓賀培誠難受,折磨他而已。”
原來都是真的,王薇薇沒有騙她,賀培誠也沒有騙她,只是她一直不願意相信而已。哪怕是在明道真的見着了,她還是自欺欺人地不願相信。
她咬緊牙齒,但還是克制不住牙齒的顫抖,咯咯咯咯,她似能聽到那抖動的聲音。許久之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幽幽地在這空間響起,仿若風聲,随即消散無蹤:“那個時候賀培誠追的人如果不是我的話,你也一樣會娶她?”
屋裏頭的燈光空空地透出來,賀培安身子就浸在這水一般的燈光裏,身影被拉得長長的。他背對着她,所以她瞧不見他臉上的任何表情。頓了頓,她聽到他的聲音響了起來,那麽淡卻那麽字字清晰:“不錯,我一樣會娶她。”
明知道賀培安說的是早知道了的事實,可那一瞬間,江澄溪還是心痛如絞。但她居然還可以徽笑,她微笑着問他:“據我所知,賀培誠追過的人絕對不止我一個,那麽其他人呢,你怎麽沒娶她們?”
賀培安陳述事實:“确實是不少。不過你是先前唯一不受誘惑的一個。還記得那個叫鐘文言的嗎?唐江?包括後來還有一個叫敘永哲的?都是我派去的。他們三個人,三種完全不同美男類型,加上刻意營造的身份權勢,對賀培誠身邊出現的女人,向來攻無不克、無往不利。”賀培安的聲音頓了頓,然後吐出了最後幾個字,“除了你!還有你今晚在明道見到的那一個。”
江澄溪笑,半響,輕輕地道:“原來如此,那你會娶她嗎?”
賀培安忽然轉過身,視線牢牢地盯着她,似要把她盯出一個洞來:“是,我會娶她。我馬上就會娶她!”
江澄溪瞧着他,眼神透着茫然,顯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賀培安斜睨着她,冷冷地笑:“怎麽?現在倒給我揣着明白裝糊塗了?”
他把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仿佛多看一眼都厭惡:“江澄溪,那我就說得再清楚點:恭喜你,你終于得償所願了!我跟你,明天就離婚!現在,你給我滾,馬上給我滾出去!”
“江澄溪,以後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Chapter 09 如果沒有遇見你
一年後
“囡囡,起床了……”
“囡囡,吃好飯陪爸媽出去走走……”
“囡囡,我們去花鳥市場買幾盆花……”
江澄溪還是會賴在床上不肯起來,哪怕是多賴一分鐘也好:“爸,讓我再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一切的一切都如她和他開始之前,似乎無一絲改變。
不,不對,還是有改變的。
父親關了診所,與母親石蘇靜兩人開始了悠哉悠哉的退休生活。而江澄溪則在單氏醫院找了一份護理工作,主要的工作是負責離退休幹部和富貴老人的療養。
上班前的一個晚上,父親江陽曾語重心長地問她:“囡囡,真的不準備出國嗎?”
江澄溪默然了片刻,道:“都過了這麽久了,而且我們都搬了新地方,爸你也結束了門診。你放心,都過去了,我很好。你看,我還不是跟以前一樣漂亮可愛,人見人愛?!”說罷,她努力綻放出一個明媚的笑容。
江陽聽了,也沒有再多說什麽,起身摸了摸她的頭發:“囡囡,早點睡吧。明天第一天上班,可不能遲到。既然要工作,就認認真真工作!別給我丢人!知道嗎?!”
江澄溪如今與父母很安靜地在一個小區生活,日子過得平淡溫馨,仿佛茶杯裏的香茗,只見香氣袅袅,卻無半點波瀾。
與賀培安離婚後不久,賀培誠來找過她一次,江澄溪很坦白地告訴他:“培誠,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想再見到賀家的任何一個人,我跟你們賀家已經沒有關系了。”
賀培誠凝望着她:“可是,澄溪,我一直喜歡你……而且我們之間……”
江澄溪臉色倏地一白,她猛地打斷了他的話:“賀培誠,不要說了,我不想聽。這是你的事情,請你自己處理。但我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那一次,是我醉糊塗了。我對你,從來沒有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賀培誠呆在那裏,他大概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她吧。半天,他說:“澄溪,我與你一樣,都是受害者。如果不是我大哥賀培安的話……”
那個時候的江澄溪一聽到“賀培安”三個字,便怔了怔,她回過神,随即拎着包起身:“賀培誠,這是你們賀家的家事。”走了幾步,冷靜了些,她背對着他說:“培誠,對不起,我的話可能過分了些。可我只想一個人好好的,重新開始。希望你能理解,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跟你們賀家扯上任何關系了。”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王薇薇、賀培誠,也沒有見過賀培安以及他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很多時候,她午夜夢回,真覺得自己似做了一場夢。所有的眼淚歡笑,都只不過是夢境。
如果一直與一個人沒有再見的話,那個人的一切會漸漸地在腦中、生活中、一切的一切中,慢慢、慢慢地淡下去,淡下去,再淡下去……
江澄溪一度以為她和賀培安此生是再也不會見面了,可是想不到某天還是再見了。
那一天是莫小甜的生日,于是大家AA制去了三元城最新開張的樓氏君遠酒店頂層吃自助餐。和莫小甜等人出來在酒店門口等車的時候,江澄溪整個人便愣住了,她一眼便看見了賀培安。
那個時候,向念平拉開車門,賀培安從車後座彎腰出來,她看到他露出迷人的笑容,帥氣優雅地扣上西裝上的一粒扣子。然而她發現他的眼神是越過她的,他在望着另外的人微笑,根本就未對她瞧上一眼。
她眼睜睜地看着賀培安與她擦肩而過,朝一旁候着的人伸出了手:“呂先生,你好,久仰大名。”
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自己曾經以為過去的,根本沒有過去。她才知道她還是會很難受,她看到他,聞到獨屬于他的味道的時候,心悸動到劇烈疼痛。
可是他,已經完完全全把她當成了陌生人。
向念平看到她,欲言又止,但最後只是朝她略略欠了欠身,然後快步跟上了賀培安。那個時候安星等人已經上了出租車,江澄溪麻木地拔腳跨入,便聽見安星等人的話風一般地從耳畔刮過:“呀,剛剛門口的這個男人沒事幹嗎長得這麽好看?害得我心律不齊。”
莫小甜:“這叫人間處處有美男!剛剛這個确實不錯,氣場強大得足以秒殺三元城所有女人!”
于愛陌笑道:“不一定啊,這年頭還有蕾絲邊存在啊!”
安星:“這樣的極品,這樣的美男,我如果是蕾絲邊,我也願意為他扳過來。”
江澄溪坐在前座,盡量把自己蜷縮成一只刺猬,等着那一陣疼痛過去,過去,再過去。那個人,是她的前夫。而她,是他的前妻。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了!
又有一次,由于樂雲佳從實習護士轉為了醫院正式的合同工,為了慶祝,她被安星她們拖着一起去了三元的某個新開的酒吧。光影交錯中,她竟然瞧見了一個與他相像的背影。她猛地怔住了,眨了一下眼,想定睛再細瞧,卻發現昏暗的光線下,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坐下來後,江澄溪很多次用目光巡視全場,可再也沒有看見那個背影。
換下護士服的她們,行情居然不錯,有好幾個人前來搭讪,亦有人送上水果紅酒。中途的時候她和于愛陌去了一次洗手間,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她們位置所在處正鬧哄哄的。江澄溪忙和于愛陌上前查看,這才發現有個板寸頭的男人拖着樂雲佳的手臂就是不肯放,也不知是真醉還是裝醉,口裏還叫嚷着:“美女,你不把這杯酒喝了,就是不給我面子。”
樂雲佳一臉愠怒,掙紮着:“你放手,快放手。”
安星雙手叉腰:“喂,你到底放不放手?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報警了。”
莫小甜則把手機拿在手裏,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酒吧裏的工作人員也在一旁調解:“這位先生,您喝醉了,要不,我們扶您去休息室休息一下?”
板寸頭甚是嚣張,沉着一張臉,指着工作人員的鼻子直接開罵:“奶奶的,誰說我喝醉了?!你們算什麽東西,也敢來管老子?!”
江澄溪蹙着眉頭問莫小甜:“這是怎麽了?”她和于愛陌不過離開了幾分鐘而已。
莫小甜嘴巴一努:“這家夥剛拿了瓶酒過來,說是要敬雲佳,雲佳自然不肯喝。結果他就抓着雲佳的手不肯放開。我看啊,這家夥大概是酒喝多了,借機在發酒瘋。”于愛陌掃了掃四周,有些機警:“我看我們還是報警吧。”
正在撥號碼的當口,有個西裝革履的壯碩男子走了過來,兩個工作人員叫了一聲“老板”。那男子的目光朝衆人掃了一圈,開口相詢:“怎麽回事?”他的聲音不輕不重,但那個板寸頭似乎有所顧忌,明顯瑟縮了一下,放開了樂雲佳:“田先生。”
江澄溪忙拉過樂雲佳,避到一旁:“怎麽樣?有沒有受傷?”樂雲佳摸了摸手臂,又怒又委屈地道:“沒有,只是被他抓得很痛。”
莫小甜忙道:“我看看。”
因隔了衣物,倒沒有什麽明顯傷痕。
莫小甜:“明天可能會有點淤青。”
于愛陌:“今天算我們倒黴,難得大家出來一次就碰到這麽一個神經病。算了,雲佳,我們回去吧。過幾天,我們吃大餐另外給你慶祝。”
板寸頭這麽一鬧,她們一群人也都沒了興致,于是紛紛點頭。
而與此同時,一旁的工作人員在田先生耳邊說了幾句後,那田先生冷冷地把目光移到了板寸頭身上:“哦,原來這位先生姓趙,可否借一步說話?”
板寸頭讪讪地跟着田先生到了角落,那田先生說了不過數句,只見板寸頭手猛地一哆嗦,驚慌不已地轉了頭瞧了瞧樂雲佳她們這一座的位置。
正當江澄溪等人拎包起身,準備結賬離開的當口,叫人跌破眼鏡的一幕發生了,板寸頭居然垂着頭走過來,在她們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躬,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喝糊塗了,請幾位美女務必見諒。為了表達我的誠意,今晚由我請客,請美女們一定要給我這個機會,多多點單。”
安星“嘁”了一聲:“誰稀罕!我們付不起嗎?!”板寸頭聞言,額頭都快冒汗了,搖着雙手,疊聲道:“不是,不是,美女們,我不是這個意思。剛才是我太魯莽了,我不知道要怎麽表達我的歉意。請幾位美女一定要給我這個機會。”
這個板寸頭一看不是個善茬,方才那麽嚣張的氣焰一見那位田先生後,居然完全滅了下去,還這麽畢恭畢敬過來跟她們道歉,由此看來這位田先生來頭不小,板寸頭得罪不起,那麽她們自然更加得罪不起。再說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板寸頭已經道歉了,也沒必要再糾纏下去。于是,江澄溪暗中拉了拉安星和樂雲佳兩人的袖子,示意她們息事寧人。
于愛陌也是個明白人,用眼神跟江澄溪無言地交流了一下,便道:“好吧,既然你這麽有誠意,我們就給你這個機會吧。”
板寸頭抹了抹額頭的虛汗,似大松了一口氣,跟她們又鞠了一個躬:“謝謝幾位美女,謝謝。”最後與那田先生、工作人員一直将她們送到了門口。
在工作人員“慢走,歡迎再次光臨”的聲音中,江澄溪聽見那田先生對她說了一句:“江小姐,請慢走,再見。”
江澄溪起先也沒有在意,一直到出了門,她猛地醒悟:這位素未謀面的田先生怎麽會知道她姓江?
她轉身,只見門口除了候着的幾個工作人員外,早已經沒有那位田先生的身影了。
不可否認,那個瞬間,她再一次想起了和賀培安有關的點點滴滴。
如果她沒有眼花的話,她今天看到的那個背影,應該就是賀培安的。
只是,他避而不見,他根本不想見到她。
猶記得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江澄溪,以後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江澄溪慢慢地側了側身子,手再一次擱到了胸口的位置,試圖緩解裏頭的窒息疼痛。
不見也好!不再相見,她這就不會疼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禱被天上的神聽到了,那次之後,江澄溪便再也沒有見過賀培安。
他仿佛是隔空出現,又憑空消失了。
聽到賀培安死訊的那天,她正在給幾個療養的老人量體溫和血壓。進護士站的時候,她老遠就看到剛來上班的安星、莫小甜正跟于愛陌幾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走近了,才聽到安星壓低了嗓音在嚷嚷:“你們都聽說了沒?昨晚愛仁路那個頂級私人會所着火……還燒死了好幾個人呢。”
愛仁路……私人會所……這幾個人甫一入耳,江澄溪便猛地停住了腳步。愛仁路有本市最豪華的私人頂級會所,在江澄溪有限的認知範圍內,卻知道那是賀培安名下的。
賀培安之所以要搞這個會所,不過是當初與聶重之開了一句玩笑:“你就嘚瑟吧,我回去也弄個玩玩。”後來,他便在三元搞了這麽一個。開玩笑的時候,她也在場,可到了會所開業的時候,她與他卻已經分開了。
莫小甜連連點頭:“這麽大的事情當然知道,聽人說是被人放火了……愛陌,你哥不是在市公安局的嗎?你聽到什麽消息沒有?”
于愛陌擡頭瞧了瞧四周,見江澄溪呆呆地站在不遠處,朝她招了招手:“澄溪,你到點下班了,傻站在那裏幹嗎?不換衣服就來聽八卦。”
于愛陌壓低了聲音,道:“我早上起來的時候,正好碰到我哥下班。我哥說這事确實是人為縱火,說是有人在裏頭起了沖突,然後就拼上了,雙方都有傷亡。”
安星道;“那到底死了幾個人啊?”
于愛陌:“是有好幾個人,有三個是五福的。聽說那會所是屬于賀氏企業下面的,還聽說那些人就是沖着他們老板去的,所以他們老板也沒能幸免……那個老板叫賀什麽來着……”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聽見身後噼裏啪啦的一陣物體倒地聲,她扭頭便看見江澄溪托盤掉了,正彎下腰撿儀器。其餘三人便上前幫忙。
江澄溪不知道是因為值了一晚的班太累的緣故還是由于其他,只覺得頭暈目眩、昏昏沉沉的。她彎下腰想撿體溫計,還好現在的體溫計都是德國進口的,只要往病人耳中一探,就能得知準确的體溫。以往的那種,早摔碎了。可是好奇怪,明明在眼前,可她探手抓了幾次,卻都抓了個空。到了最後,她是靠摸,才一點點觸摸到了體溫計。她張開五指,一把緊緊抓着,仿佛要抓住這世間唯一的一塊浮木。
安星道:“澄溪,你怎麽了?是不是累了?快回家休息吧。”
江澄溪牢牢地抓着體溫計,深吸了口氣,又籲出,又再深吸了一口,反複了幾下總算緩了一些下來:“嗯……頭有點暈……可能早上沒吃東西,所以血糖比較低……那就麻煩你們了……我……我先回去了。”
她慢騰騰地起身,不知道是不是蹲久了的緣故,她只覺得地面都在晃動。她顫抖地抓住了莫小甜的手臂穩住自己。
于愛陌瞧着她異常蒼白的臉色,關切地扶着她坐下:“澄溪,你不舒服的話,先去休息室休息一下。”江澄溪好半晌才呆滞地搖了搖頭:“沒事,我很好……我先回家。”她轉身走向了電梯方向。
安星、莫小甜和于愛陌紛紛露出了詫異的神色,江澄溪居然連護士服都沒換,就這麽直接回去了。外頭的溫度可是零下,她準備把自己凍成冰棍嗎?安星拉住了她:“澄溪,你傻了啊?你再急着回家也好歹要穿上羽絨服啊。”
江澄溪茫然地“哦”了一聲,心口無聲地默念:要拿羽絨服,去拿羽絨服……她機械式地回到了休息室,機械式地打開櫃門,取出了羽絨外套。
出了大門,被迎面的冷風一吹,她的身子便猛地打了一個激靈,整個人漸漸清醒過來。腦中木木麻麻的,僅有一個念頭:賀培安,賀培安怎麽樣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賀培安!
她在醫院門口攔到了一輛出租車,一上車,她便脫口而出:“師傅,我要去愛仁路。”
那師傅問道:“愛仁路哪段?”
江澄溪:“愛仁路與理仁路交界那裏……”
那師傅聽到她報的地址,一下子來了興致:“哦,就昨天發生大火的那個豪華會所邊上啊。昨晚剛起火的時候,我還經過那裏呢。那個時候消防車還沒來,火勢很猛,一下子就起來了……詭異得很,肯定是被人澆了汽油了……”
心似被人一把揪着,生生地拖曳至了喉嚨口,江澄溪喘息着開口:“聽說死了不少人,是不是?”
師傅極具八卦精神:“都在這麽傳,說是那個會所的老板也死了。聽說他還是本市賀氏企業的老板,而且啊,還是以前道上‘重爺’的外孫……是個有錢有背景的人物,唉……不像我們這些小人物啊,有的只是背影而已……”後面的話,江澄溪再沒有辦法聽下去,她緊緊地咬着自己的手背,阻止自己失态。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隐隐聽到耳邊有聲音傳來,回了神才發現是前面的司機師傅在喚她:“小姐,到了。”原來車子已經在路邊停下來了。
整個人像上了發條般,機械麻木。她一點點地側過頭,瞧見往日裝修得富麗堂皇的會所大門,玻璃全碎了,剩下了空空的框架,四周都是大火後的斷壁殘垣,滿目瘡痍。隔了條街,從空洞洞的大門望進去,只瞧見一片烏漆漆,仿佛是個無底深淵,什麽也瞧不見!
江澄溪瞧了半晌,怔怔地收回視線,極輕極輕地道:“師傅,不好意思,麻煩載我去靜心公寓。”這麽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已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因為是星期六的一大早,天氣又寒冷,所以生意也跟天氣一樣,冷清得很,出租車師傅也樂得跑遠路,方向盤一打便掉頭而去。
屋外的寒風仿若暴徒,兇狠地拍打着窗子,咆哮而來又呼嘯而去。江家客廳裏的江陽與蘇靜坐立不安地聽着電視新聞,不時擡頭望向客廳裏的時鐘。江陽終于還是沒忍住,從沙發上起身;“都這個時候了,囡囡怎麽還沒到家?打電話也不接。我看我還是到樓下去等她。”
石蘇靜心裏頭也着急得緊,也不攔他,拿起擱在沙發上的羽絨服,叮咛道:“把衣服穿上再下去。”
話音剛落,門鈴聲響了起來,江陽忙三步并作兩步地去開門。
門口站着的果然是自己的寶貝女兒。這麽大冷的天氣,她卻只穿了平底的工作單鞋,粉色護士服,手裏卻抱着羽絨服。
江澄溪的臉色雪白,眼底下一片青青痕跡,她扶着門框,低而微地道:“爸,我忘記拿包了……”
江陽這才注意到江澄溪身後還跟着一個人,瞧模樣應該就是出租車司機。他忙道;“沒事,爸這裏有。師傅,多少錢?”
出租車司機報了個數字。江陽從口袋裏掏出了零錢,遞給了司機,客氣得再三道謝:“師傅,麻煩您了,還親自把她送上來。謝謝了!實在太感謝了!”
江陽心疼地扶着失魂落魄的女兒進屋:“囡囡,爸爸今天給你熬了紅棗銀耳粥,剛關了火,還熱乎着呢……你快去洗個臉,爸給你去盛……”
看樣子,父母也已經知道大火燒死人的事情了。江澄溪試着讓自己的嘴角扯了個微笑:“嗯,好。”轉身回了房間,在阖上門的那一瞬間,她再也支撐不住,靠着門軟軟地滑落下來。
她跌坐在地上,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那裏,那裏根本無法呼吸!
腦中一片虛無,只知道一點:賀培安死了。
賀培安死了!賀培安死了!賀培安死了!
她與他最後說的話,便是讓他去死。結果,一語成谶!
他真的死了!他真的死了!
那麽活生生的一個人,現在沒有了!沒有了!
她再也見不到他了!再也見不到了!
熱辣辣的液體從眼眶沖了出來,似開了閘的洪水一波一波地洶湧而出。
“賀培安,我騙你的……我騙你……我從來沒有想過讓你去死!我從來沒有想過的。賀培安……”
“賀培安,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想……我想我是愛你的。”
“賀培安……”
可是賀培安他永遠不會知道了!
很多事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賀培安,你呢?你有沒有喜歡我?”
可是無論喜歡與不喜歡,他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因為他死了!賀培安死了!
江澄溪當天就生病了。她的病來勢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