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6)
江澄溪到場才知道是個西式的喜宴,在主人自家別墅的大草坪上舉辦,以綠白為主題,布置清新唯美,恍若仙境。
她随着賀培安亦步亦趨,見了許多人,居然還見到了王薇薇。當王薇薇踩着高跟鞋,着了一身灰紫的曳地長裙婀娜走來的時候,江澄溪都不得不感嘆王薇薇的美。一個美人應該就是這樣的,每—步都似踏在蓮花上—般,微微顫顫,搖曳生姿。
王薇薇挽着的那個男子,并不是周士強。江澄溪不免小小驚訝了一下,反倒是身邊的賀培安,一直都是一副從容談定的模樣。其實江澄溪在很多時候都會忘記賀培安那縱橫三元城的身份,因為一段時間的接觸下來,他的外表不只看上去很斯文,言談舉止也很有教養,甚至身上連一個文身都沒有。
王薇微挽着的那個男子顯然對賀培安極客氣,握手時态度謙恭:“賀先生,在下方名笙,久仰大名,今日得以一見,榮幸之至,榮幸之至。”
事實上,這場面上的每個人對賀培安都十分十分的客氣。
賀培安噙着淡淡的笑意:“方先生,你好,好久不見了。”
他如前面一般,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場面話。江澄溪趁機逮了個空,與王薇薇去了一趟洗手間。
江澄溪不免問王薇薇:“你跟周士強怎麽了?”
王薇薇補妝:“沒怎麽,分手了呗。”
江澄溪訝然:“分手了?前不久不是還跟我一起吃飯來着?”
王薇薇眼波流轉地白了她一眼:“合則聚,不合則散,就你死心眼。我跟周士強算久了,已破了我的歷史記錄。”
江澄溪:“那現在這位方先生呢?”
王薇薇不知怎麽的,古怪地看着她,表情淡淡地說了一句:“不過玩玩而已。”
王薇薇跟方名笙到得早,在跟衆人寒暄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草坪場上所有人的目光在一瞬間都集中到了入場處。接下來,她便聽到周圍有人交頭接耳、低聲議論:“看,賀培安來了。”
她擡眼便看到賀培安與江澄溪相攜而來的畫面。賀培安一身黑色修身西服,外加一個領結,穿着再普通不過,這會場裏的男士,哪個不是這身裝扮?可是不知怎麽的,在夕陽西下的時刻,襯着背後的漫天彩霞,他整個人便似黑色絲絨裏托着的珠寶,瑩瑩般發光。
江澄溪則穿了黑粉相拼的小禮服,由高大的賀培安拖着手,小鳥依人地緩緩入場。王薇薇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江澄溪也可以叫人如此的驚豔!
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似被人用針戳似的疼,極度不舒服。
洗手間是公共之地,江澄溪也沒有多說什麽。一出來,那位方名笙見了王薇薇,便執着酒杯迎了過來。江澄溪朝王薇薇眨眨眼,意思是我不當電燈泡了,便去尋賀培安。可是她掃視了一圈,竟沒在草坪上看到賀培安的人影。
她站了一會兒,正準備去休息區坐一下。忽然有人出現在了她面前,聲音既驚且喜又帶了幾絲不确定:“江澄溪?”
這聲音熟悉又陌生,傳入江澄溪耳中,便如晴天霹靂一般。她怔了片刻後才緩緩轉身,見到了一張與聲音一樣熟悉又陌生的臉龐。記憶中的那張臉是青澀的,笑的時候也是腼腆的,但卻如每日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耀眼絢爛,不染塵埃。
可是如今……如今的笑臉雖然依舊陽光爽朗,卻再沒有一絲青澀腼腆的痕跡了。
是啊,都五年多了。誰能在流水一般的光陰裏頭保持原狀呢!
這五年多來,江澄溪無數次幻想過與陸一航的相逢。在同學會,在學校門口、在馬路上,甚至在人來人往的飛機場,無數無數個地方,可是從未想過某一天兩人會在喜宴上相遇。看來人生真真是何處不相逢!
陸一航含笑地望着她,由衷地道:“澄溪,好多年沒見了,你現在變得好漂亮,我一下子都不敢認你了。”
每個女人都會幻想着跟前男友見面的時候,衣着精致,妝容完美,舉止優雅,總之希望一切的一切都完美到無懈可擊。
江澄溪也不例外。今天的她,也确實做到了如此。
她第一次湧起一種想感謝賀培安的感覺,只因他間接地幫她完成了這一次的完美。
她緩緩微笑:“是啊,真的好久不見了,你什麽時候回國的?”
陸一航:“剛回國不久,你是我第一個見到的老同學。”
是啊,是老同學,只是老同學而已!江澄溪不由得微笑,四下尋找王薇薇的身影。可沒想到,卻見到了人群不遠處的賀培安。他站在人群中,手端着杯子,遠遠望去,她居然可以看到他嘴角那一抹淺淺的笑意。
陸一航甚是熱絡:“澄溪,這個月底我們班将召開同學會,你收到通知了嗎?”
江澄溪收回視線,點頭:“收到了,你不會是因為這個回國的吧?”
陸一航笑道:“那怎麽可能?我這次回來是準備在國內工作了。對了,你現在在哪裏高就呢?”
江澄溪:“無限期待業中!”
陸一航眉頭微皺:“現在國內的就業形勢啊……真是一片黯淡。”
江澄溪淺笑:“你是海歸,跟我們不一樣,行情還是不錯的。”
陸一航:“想要找稱心如意的工怍也不容易啊,我爸媽的意思是想我進金融行業……”
兩人就此話題閑聊了幾句後,陸一航問道:“同學們都好幾年沒見,不知道都變成什麽樣了。”
江澄溪:“又能怎麽樣呢?不過變醜或者變漂亮而已。”
陸一航大笑:“這倒是的,不過是如此而已。”他伸出手:“澄溪,把你的手機給我。”
江澄溪從禮服包裏取出了手機。陸一航接過,手指飛快地按了幾個數字鍵,幾秒後,他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搖了搖自己的手機:“現在你有我號碼,我也有你號碼。有空聯系。”
江澄溪點了點頭。她這時想起了王薇薇,又補充了一句,“今天你運氣很好,可以見到兩個老同學,我們班的大美女也在這裏。”
陸一航眉頭一蹙,似在回憶中搜尋對應人物:“我們班的大美女,誰啊?”
江澄溪笑啧:“除了王薇薇,我們班哪還有什麽大美女啊?”她将嘴一努,“喏,大美女來了。”
王薇薇也瞧見了他們,此刻正風姿款款地朝他們走來,灰紫的裙子如迎風的花朵,妖妖嬈嬈地一路盛開。陸一航臉色頓了頓,恍然大悟一般:“哦,是王薇薇啊。”
王薇薇在兩人面前站定,嬌豔地笑:“喲,這不是我們班的校草陸一航嗎?什麽風把你從美國千裏迢迢地吹回來的?”
陸一航似有些小尴尬,但很快恢複過來,笑笑:“王薇薇,你好。好久不見了!”
王微薇撩了撩風情萬種的卷發:“是啊,都五年了。你看你,都鍍了一圈金子回來了。就我跟澄溪,最沒用,窩在三元,混吃混喝等死。”
陸一航笑道:“現在哪裏有金可鍍啊?連鍍鐵的地方也找不到了。”
王薇薇只是笑:“是嗎?是你太謙虛了!”
江澄溪在一旁聽着兩人打趣閑聊,忽覺得腰上一熱,有只手覆上了腰畔。那手的主人:“怎麽一直站在這裏?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是賀培安,江澄溪也不知道怎麽的,身體反射性的一僵。
陸一航見江澄溪和一個陌生男子的親呢模樣,疑惑地問道:“澄溪,這位是?”
賀培安這才轉頭,正眼看他:“你是?”
江澄溪心裏立馬咯噔了一下,她可沒忘記曾經用陸一航做過擋箭牌。另外不知為何,隐隐約約的,她并不想讓陸一航知道賀培安和她的關系。
陸一航伸手:“你好,陸一航,江澄溪的高中同學。”
賀培安與他一握,淡淡微笑,“你好,賀培安。”
王薇薇笑吟吟地旁白了一句:“這陸一航同學啊,當年可是我們那一屆出了名的班草,那個時候啊,暗戀他的女孩子多的可以從校園排到馬路上呢!”
江澄溪自賀培安站在旁邊後,就覺得心裏一萬個不安,此時王薇薇無意的這麽一句,她只覺手心冷汗涔涔。
賀培安淡淡“哦”了一聲,微笑道:“是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看賀培安的樣子,顯然已經不記得陸一航是誰了,江澄溪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氣。
王薇薇湊到江澄溪耳邊低語:“澄溪,新歡舊愛共一爐,你這是牛人的節奏啊!”江澄溪心裏頭正七上八下地沒個安穩,橫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話。
賀培安牽住了江澄溪的手,噙着一抹淡笑道:“陸先生,王小姐,實在不好意思,我和澄溪先失陪一下。”
陸一航禮貌颔首:“輕便,輕便。”
江澄溪才走了轉身,陸一航似想起什麽事情,喚住了她,說了一句:“澄溪,我回頭打你電話。”
他的話音還未落,江澄溪就感覺到賀培安握着她的手,力道重了些。賀培安本含着淺淺笑意的臉色竟慢慢變得陰鸷,仿佛有人惹着他似的。
其實賀培安老遠就看到江澄溪和一個男的站在一起,一直聊一直聊,似乎沒完沒了。最後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居然就走了過去。
後來回家的一路上,他一直面無表情。
他洗了澡出來,掀開了一側的被子。見江澄溪側着身,背對着他。她穿了一件很寬大的藍色T恤,因為領子大,加上睡姿的緣故,無意中露出了白皙滑嫩的香肩。
江澄溪絕對不是什麽頂尖美女,只不過看着倒是蠻舒服順眼的。全身上下唯一可以數得出來勉強算優點的,除了皮膚白以外就是身材勻稱,瘦不見骨,該有肉的地方還有很多的肉。
可這個全身挑不出什麽明顯優點的江澄溪偏偏就是有一種奇怪的吸引力,賀培安自己也覺得怪異得緊。
比如此刻,她這般躺着,香肩微露的模樣,他就覺得又嬌又媚的,很誘人。光這樣看着,喉頭就莫名發緊。反正是自己的老婆,客氣什麽。他吻了下去,唇下的肌膚,果然跟記憶裏頭的一模一樣,又香又滑。
不過,他才親上去,身下的人明顯顫抖,然後身體開始僵硬起來。她果然又在裝睡,每次都裝睡。每次好了後,就會去洗很久的澡!她一直嫌棄他,以為他不知道!
他不知怎麽的心裏騰地燃起了一股火,他看方才她與那個叫陸一航的一起的時候,笑得眉眼彎彎的,像個發光的小太陽似的,亮眼得可以照亮整個會場了。甚至于有的時候,她與小九在一起,都比跟他在一起來得輕松自在。可每每見了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她還真以為他不記得那個陸一航是誰不成?
他可是記得分毫不差,當日她說她有男朋友了,等男朋友回來她就會結婚,那男朋友就是陸一航。
越想那股火苗就燒得越旺盛,他張嘴就朝她的耳垂咬去。
“呀,疼……”江澄溪實在裝不下去了,推着他,想把他推下去。賀培安有的時候真像條狗,老是喜歡動不動就咬她。但她哪能推得動賀培安?簡直是螞蟻撼大樹,一動也不動。
也不知道怎麽的,這麽一來賀培安心情就好了起來,低低地笑:“這樣就疼了啊……那這樣呢?”他每次一靠近,身上那種強烈的味道就會籠罩過來,像網一樣将人兜在網裏。江澄溪覺得自己就是那網中的獵物,被獵人盯着,無處可逃。她每次都會覺得不能呼吸,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更是覺得幾欲暈過去。
賀培安第二天起來得也晚,見江澄溪睡得沉沉的,他索性也就不出去。
向念平過來了一趟,拿了一些文件讓他簽字。
一切弄妥後,他看了看時間,已經中午,估摸着江澄溪也該起來了。他從書房出來的時候,路過起居室,便瞧見她正在喂烏龜。
她趴在茶幾上,正跟水缸裏的蘇小小在做一場面對面的交流:“蘇小小,你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快吃點吧。我知道你肥,可是減肥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減啊。”
賀培安的嘴角不知不覺逸出了一絲淺笑,放輕了腳步走過去。只見那頭烏龜縮在水缸一角,紋絲不動。賀培安也不知道她為何會養這種土龜作寵物。在他印象裏,女孩子一般都會養些小貓小狗之類,毛茸茸、肉嘟嘟的可愛型寵物。
養烏龜也罷了,可最讓人搞不懂的是這只烏龜的名字一蘇小小。蘇小小不是那位葬在西湖邊的名妓嗎?!他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知道烏龜大名的時候,結結實實地愣了愣。
江澄溪已經喂了好半天,可蘇小小除了不動之外還是不動。她沒放棄,繼續念叨:“吃點吧,吃飽了,明天再減。再說了我這個人也沒嫌你肥,你減它幹嗎呢?”
她趴在幾上,因穿了質地極好的T恤,雖然沒有露出一丁點的肌膚,但那要臀部線條卻叫人心神蕩漾。賀培安不由得蹙眉,想到方才下樓的向念平還有前面的小九,還有再前面是誰誰誰來着?
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心口悶悶的同時又似帶了其他的,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滋味。
他從未考慮過要将書房移到一樓。此時不知道怎麽的想起了一樓東側還有多餘的房間,裝修成書房應該也不錯。
耳邊又傳來了江澄溪的聲音:“蘇小小,你知道我寵你,無法無天了是吧?你再不吃,我可真把你扔出了哦。我說到做到,真不是威脅你……”
也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走近還是其他,江澄溪猛地擡頭,然後速度極快地垂下了眼。她的身體又漸僵硬。肢體語言是人類最真實的語言,她其實一直排斥他!
賀培安對此也一向是明白的。可此刻也不知為何,心裏湧起了一種極度不舒服的感覺。他愠怒地正要轉身而出,視線卻不經意地掃到了她脖子上的紅點。其實她已經刻意把頭發散開了,但方才那淺淺一低頭,卻讓那紅點偷偷地溜了出來。
這是他留下的!他頓覺霧開雲散,陽光又明媚如初。
他站在邊上瞧了幾眼,見那烏龜僵硬的身體,便已确定那龜基本已經沒救了,遂懶懶地開口:“我建議還是你把它給扔了吧,過兩天都要臭了。”
江澄溪霍地擡頭:“什麽意思?”
賀培安雙手抱胸,斜倚靠在牆上,懶懶地道:“我看你的蘇小小八成已經在黃泉路上了。”
江澄溪瞪着他,一時間大覺憤怒:“胡說八道,我的蘇小小明明好得很。”
賀培安冷“哼”了一聲:“有道是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不說了,下樓陪我吃飯。”說罷,他轉身就下樓。
江澄溪此刻哪裏還有什麽心思吃飯,但她也不敢惹賀培安,只得怏怏起身。她跟賀培安相處到現在,知道賀培安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吃飯的時候,—定要她陪着,哪怕是晚上吃一碗夜宵,也非得等他擱下筷子,才準許她去做別的事。真是霸道得緊!
到了傍晚,蘇小小還是一直保持那個僵着的動作,怎麽撥它也不肯動一下。江澄溪也漸漸明白了,賀培安說的那句話沒錯:蘇小小死了。
然而她養蘇小小這麽些年了,看着它從小小的一只龜長到現在這麽大,總是有點難以接受。不是說龜的壽命有千年嗎。她的蘇小小才五歲多呀,居然說沒就沒了。這也太英年早逝了吧!
将蘇小小埋在後花園裏,江澄溪的心情低落陰霾。
她忍不住打了電話給王薇薇跟她彙報:“薇薇,蘇小小死了。”
王薇薇正在更衣室裏頭試鞋,聽到江澄溪的話,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死就死了呗,不過是一只烏龜而已。不過它倒是挺會挑時辰的,陸一航回來,它就挂了。”
江澄溪氣得跺腳:“臭薇薇,你可真狠心。我都養了五年多了,石頭都捂出感情來了。”
王薇薇在電話一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澄溪,你跟我說實話,你是舍不得那只龜呢,還是舍不得送你龜的那個人呢?”
江澄溪:“你扯哪裏去了,我當然是舍不得蘇小小啊。想當年,它就比錢幣大那麽一點點……”
王薇薇打斷了她的話:“是啊,是啊。想當年,這只烏龜是陸一航送給你的,所以這麽多年來,你把它金貴着,比什麽都寶貝,不是怕它餓了就是怕它冷了。你是情意深啊,可人家呢?”
人家陸一航呢?不過是把她當老同學罷了。
江澄溪幽幽地道:“薇薇,這一次我再見到陸一航,我忽然發現,很多事情真的已經過去了。我跟他,不過是老同學而已。我面對着他的時候,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好陌生,根本跟我記憶中的那個人完全不同了……也好像以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我跟他其實什麽都沒有過……”
江澄溪挂了電話,怔怔地窩在沙發裏發愣。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九的聲音在靜匿的空間響了起來:“賀太太。”
江澄溪擡頭,看見小九雙手捧了個玻璃缸走了進來。她定睛一瞧,玻璃缸裏竟然是幾只金錢小龜。她不由得驚訝地站了起來:“呀,哪裏買的?”
小九道:“花鳥市場啊。”
江澄溪不是沒想過再去買一只烏龜來養。可是無論哪一只烏龜,都不是蘇小小。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只蘇小小了。
但她沒想到小九會買了烏龜給她,而且還這麽多只。她數了數,一二三四五,居然有五只錢幣大小的烏龜,正在透明的玻璃缸裏爬來跌去的。
其實烏龜還是小的可愛。如今她有五只小烏龜了,江澄溪失落的心情瞬間就好了許多,擡頭向小九誠摯道謝:“小九,謝謝你。”
小九慌忙擺手,閃躲的眼神瞅了瞅外頭:“不……不……”像擠牙膏似的,最後擠出了“不用”兩個字。
賀培安進起居室的時候,江澄溪正彎着腰喂烏龜,忙得不亦樂乎。甚至都沒有察覺到他進來。
她真心微笑的時候,眼睛總是彎彎亮亮的,像是天空裏所有的星子都墜入其中。賀培安看了半晌,輕輕“哼”了一下:“不過幾只傻龜而已,用得着這麽開心嗎?”
江澄溪心情好,也不知怎麽地便管不住自己的嘴,含笑着脫口而出頂了他一句嘴:“你丫才傻龜呢,你們全家都傻龜。”呀,說錯了。他們家不就她和他兩個人嗎?她一說出口就懊惱地想吞掉自己多話的舌頭。
半晌也不見賀培安說話,這厮不會是惱羞成怒了吧?她捏着食料緩緩擡頭,卻見賀培安怔怔地瞧着自己,神色古古怪怪。
過了片刻,只見一張撲克臉的他嘴角一勾,輕描淡寫地道:“是啊,我全家都是傻龜。”他的表情明顯是似笑非笑,眼底閃着細碎的光。
這厮是在對她開玩笑嗎?!江澄溪有些瞠目結舌地望着賀培安。她發現自己又長了見識。
他轉身說:“走吧,陪我去一個地方。”
這厮叫她陪着去的地方,除了墓地就是鳳姨的農家樂。江澄溪瞧着外頭快暗下來的天色,心裏抖了抖,都這個時候了,應該是去鳳姨那裏吧。
就是在那一天,賀培安帶着她來到了那間叫MOMENT的著名西餐廳。
叫人咂舌的是,低調奢華的店裏,只在落地玻璃窗前擺了一個長長的桌子,精致的桌布上,一個線條優美的藍色的小瓶,插了一朵含珠吐露的白色玫瑰。
食物精致美味無比。無論是紅薯姜花辣根搭配的法羅島鲑魚,覆盆子樹莓清炖的聖巴巴拉鮮蝦、勃艮第蝸牛芥末水芹搭配的阿肯色兔裏脊、小號皇家蘑菇和空育皇家土豆搭釀的橄榄油水煮蘿蔔,還是最後一道甜品蜜餞金橘,都好吃得讓人可以把自己的舌頭吞下。
賀培安也第一次見識了江澄溪的酒量。那一晚他整整開了三支紅酒,可她居然臉不紅、氣不喘,偶爾望向他的眸子一直水潤晶瑩的,仿佛是天空中最閃亮的星星。
車子在院子裏停下後,江澄溪從一側推門下車,走了幾步沒見賀培安跟上來,便蹙眉轉身。
這才發現賀培安正定定地站在噴水池邊。
賀培安背對着她,慢慢地道:“聽鳳姨說,我小的時候最喜歡在這裏玩了。說我那個時候太小了,剛蹒跚學步,喜歡繞着水池轉圈圈……我媽媽總怕我會跌跤,她就追着我跑……一大—小……一圈、兩圈、三圈……”
如水的夜色下,他靜靜地站在江澄溪的前面,背影顯得莫名寂寥。
年少失母,他的母親大約是他心底最深的一道傷疤吧!
江澄溪默默地站着陪他,心裏一時說不出什麽滋味。
秋日的陣陣涼風,一一掠過可愛的愛神小像。良久,江澄溪方輕聲開口:“夜深了,外頭涼,我們進屋去吧。你傷口剛好,要注意身體。”
說歸說,其實她自己是一點也沒把握賀培安會聽進去。誰知他聞言,居然慢慢地轉過了身:“嗯,進屋吧。”
同學會的這一天上午,江澄溪接到了陸一航的電話:“澄溪,下午能不能陪我去學校逛逛?”
這個提議讓人很難拒絕。江澄溪躊躇了半晌,想着就一個人在家,待着也是待着,最後她答應了下來。
陸一航提議:“記得以前學校門口的雜貨店嗎?我們在那碰面。”
江澄溪:“好。”
陸一航:“那十點鐘,澄溪,我在那裏等你,你不來我不走。“
那一句“我在那裏等你,你不來我不走”,叫江澄溪不由得憶起了那一年兩人第一次逛街。他也是如此說:“澄溪,我在那裏等你,你不來我就不走。”
可是後來,他一聲不吭地去了美國,甚至再也沒跟她聯系。她甚至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他那麽輕易地吻了她,卻再也沒跟她聯系?
挂了電話,江澄溪才想到她現在這樣已婚的情況下跟陸一航單獨見面似乎不大好。賀培安若是知道了,再聯想起陸一航是誰的話,光是那個畫面她想想就發顫。
于是,江澄溪打了電話把在被窩中的王薇薇挖了起來:“薇薇,陸一航約我見個面,你陪我一起去吧。”
王薇薇大約是還沒睡醒,隔了幾秒才懶懶地應道:“好啊。”
王薇薇的車子在學校門口一停下,就看到了陸一航,他穿着短袖T恤牛仔褲,戴着墨鏡,站在雜貨店門口。陸一航見江澄溪推門下車,便已經三步并作兩步下了臺階過來:“澄溪,你來了……”下一秒見另一側的王薇薇,他的表情明顯一怔,不過很快便微笑招呼,“薇薇,你好。”
王薇薇盈盈地關上車門,吐着舌頭做了鬼臉,一臉嬌俏的無辜:“陸一航,我也不想做你們的電燈泡,不過,澄溪拉着我來,我不能不來呀。你要不就當作沒看到我吧!把我當空氣,當空氣就行。”
陸一航失笑:“瞧你說的。你可是我們這一屆的大校花,想請都請不到。你能來,我太求之不得了呢。這不正好,我們三個老同學今天好好逛逛學校。”
他轉頭對澄溪道:“我給你買了瓶橙汁。對了,薇薇,你喜歡喝什麽?”
王薇薇若有所思地微笑:“一樣吧,我也要橙汁。”
三人便沿着綠蔭小道緩緩地逛。學校還是保留着原貌,白色的教學樓,螺旋狀的樓梯,熟悉的一切撲面而來,叫人覺得仿佛光陰倒流了一般。
第一次注意到陸一航,是高二那年,因為他那件白藍條子的針織開衫,裏頭經常配一件白襯衫或者白T恤。陽光的少年穿了這樣清新的色彩,還有像青春小說裏描述的那一張明媚而憂傷的四十五度側臉。
江澄溪嘗到了人生第一次心口不停收縮的味道,顫顫的、軟軟的、酸酸的。高二那一年,她經常習慣性地捕捉陸一航的身影,在他的目光與她對視時,會第一時間驚慌失措地閃躲開。那一瞬間,胸口每每就像揣了一百只小白兔,怦怦地亂跳亂竄。
高三那年,全體分班,座位全部大調換。陸一航就這樣坐到了她的斜後面。這樣的距離,讓她一度歡喜地以為觸摸到了天堂。可哪怕這樣的近,腼腆的兩個人卻一直沒說話,直到有一天,陸一航用書本輕輕碰觸了一下她的背:“江澄溪,我忘了帶筆了,能借我一支嗎?”
她驚慌失措地轉頭,紅了臉垂着眼把筆遞給了他。從那以後,陸一航借書借筆記借橡皮就成了習慣。
王薇薇自然瞧出了端倪:“澄溪,我看陸一航對你有意思。”
江澄溪着含羞地垂眼否認:“哪有啊?別亂說。”
王薇薇嘿嘿嘿嘿地笑,識相住口。
有個星期天,她和陸一航一起準備黑板報。她站在桌子上抄寫最後的內容,下來的時候,因他在旁,腦子有些空空的發蒙。她一腳踏歪了,摔在了地上。
由于是星期天,校醫也休息。陸一航緊張萬分地把她背到學校外面的社區小診所,手肘處擦破了好大一塊皮,在消毒的時候江澄溪疼得咬自己的手背。陸一航默不作聲地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咬我的。”江澄溪呆呆地擡頭看着他,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他陽光下青春飛揚的一張臉。
那個下午,陸一航送她回家,輕輕對她說:“澄溪,你知道我為什麽拒絕所有的粉紅信紙嗎?因為我有喜歡的人了。”他望着她的目光,仿佛盛暑裏的光線,灼熱得燙人。可他的聲音卻輕輕的,宛如微風:“澄溪,我喜歡你,我很喜歡你。”
仿佛千朵萬朵的花兒齊齊在那一刻開放了。
原來被自己喜歡的人喜歡着是這麽妙的一件事情。
第二天上學,陸一航還了跟她借的筆記本,輕輕地說了一句:“江澄溪,你等下仔細看看筆記的第26頁。”江澄溪回到家進自己卧室的第一時間便打開了筆記本,裏頭夾了一張漂亮的小紙條,上面是他寫的飄逸的幾個字:澄溪,明天放學,我們一起去逛街,好不好?我在頂峰大廈的肯德基等你。PS:我在那裏等你,你不來我就不走!
江澄溪望着那紙條癡了一般,像偷了絕世珍寶的竊賊,又緊張又歡喜。她不停地盼着時間可以快點過去,再過去,甚至期望可以翻頁一般直接翻到明天。
第二天終于到來了,她在校門口遇到陸一航,兩人的目光輕觸,然後又觸電般各自移開,裝作普普通通的同學。雖然目光接觸了不過幾秒,但兩人均心跳如雷,甜絲絲的味道從心頭蔓延開來。
可如今再見陸一航,江澄溪忽然覺得整個人空落落的,有一種空落落的平靜。她對他竟再無一點點往日裏那種患得患失、興奮緊張到手心潮濕的感覺了。
她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應該傷心。陸一航此次回來,似按下了一個停止鍵,讓過往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
她想,以後,她應該不大會再像以前一樣想起他了吧。
江澄溪再一次肯定,身邊的那個陸一航,再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了。她喜歡的陸一航,只因帶了舊時光的痕跡,所以在她腦中一直那麽美好。
現實是那般的血淋淋。她忽然覺得,寧願沒遇到陸一航。她甚至想起身離開,想回家,哪怕是回家陪小烏龜們玩,陪賀培安吃飯。
下一瞬,江澄溪被自己的這個念頭驚住了,她怎麽會想回到那個賀培安在的屋子呢?她不是每天都巴不得他別回來嗎?巴不得趕緊跟他離婚嗎?
不,肯定是被風吹太久了的的緣故,昏頭了!
下午的同學聚會安排在三元最高檔的酒店。畢業後的同學,如珍珠一般散落在各個城市。又因找工作等各種原因,只來了一半左右的人。跟所有的同學聚會一樣,吃吃喝喝完畢後,趕往第二個場子。
第二個場地是在三元赫赫有名的某酒吧
王薇薇執着酒杯,跟每一個男生都聊得不錯。那眼中的妩媚便如手中的緋紅液體,在空氣中盈盈流動。她一向有男人緣,江澄溪向來戲谑地稱她為“蜘蛛精”,因為只要她看上的男人,到目前為止還沒一個能跑出她的手掌心,逃出她的“盤絲洞”。
陸一航與別的同學閑聊了一圈後,便端着酒杯在江澄溪身邊坐下:“澄溪,你打算一直在你父親診所實習?”
江澄溪的手指摩挲着酒杯,笑了笑:“我沒什麽宏圖大志。走一步算一步,得過且過吧!”
陸一航飲了一口酒:“女孩子就是好。壓力輕,沒負擔。不像我們男的,父母期望值高,社會壓力大啊。”
江澄溪:“父母都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風。再說了,現在的社會,男女各頂半邊天。我是沒有能力,混吃混喝,可在職場上,還是有很多很出色的女強人啊,可以跟你們男人分庭抗禮。”
陸一航笑,又飲了口酒:“話雖如此,可如今的社會,女孩子如果在職場上不如意,還可以有第二個機會,找個好老公嫁了,回歸家庭。但我們男的就沒有這樣的機會啊。我舉個例子: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