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3)
蹙眉道:“鳳姨,剛剛有個人好奇怪……”她把方才發生的事說給鳳姨聽。
鳳姨笑了笑:“既然人家給你,你好好收着就是。還是放包裏吧,可別弄丢了。”說着,她從江澄溪手裏取過了珠串,親自放進了澄溪的小包包裏,後又顧左右而言他:“澄溪啊,鳳姨要去廚房忙了,你坐會兒,吃些點心,喝點茶水。”
想不到自己這一會兒工夫,居然就收到兩件首飾:象牙佛珠和金镯。自己的人品好到了這個地步嗎?江澄溪對此也極度困惑不解。
賀培安進來後,江澄溪注意到他的視線在自己的手腕處停頓了數秒。
不過她并不知道,賀培安來了一會兒了,鳳姨與她的談話,他幾乎從頭聽到了尾。
江澄溪不知是不是聽了賀培安童年的事,現在再看他,心裏隐隐約約的幽微怪異,似乎覺得他沒有往日那般可惡。
回程的路上,賀培安坐在她邊上也不知道想些什麽,面色暗沉,一言不發。江澄溪自然不會去招惹他,便轉了頭去看車窗外轉瞬即逝的夜景,心裏則道:他愛裝深沉就讓裝深沉去吧!
她瞧了半晌回頭,卻見賀培安的視線怔怔地落在自己的手腕處。而他見她回頭,便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沒有說話,依舊是如常的淡淡表情。江澄溪覺得自己很是奇怪,居然可以從他的面癱表情中看出凝重的哀傷,是不是眼睛出問題了啊?可是,她真的感覺到了哀傷。唉,看來她一定是受了鳳姨所講事情的影響。
不知怎麽的,她就開口說了一句:“這镯子是鳳姨給我的,說是婆……婆婆的舊物。”說完後,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賀培安驀地擡頭,深邃的目光落在了她臉上。江澄溪面色一熱,止口不語,隐約知道他的眼神為何這麽古怪。她心裏暗道:你媽我當然得叫婆婆,難不成讓我說你媽啊?就算我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啊。
那個深夜,賀培安一個人在書房待到了很晚。進卧室的時候,江澄溪已經入睡了,被子下露出一截白若凝脂的手臂,手腕處那只金镯還在。她沒有取下來。
現在的女孩子嫌金子老氣,都不願佩戴金飾。可此刻這款式老舊的金镯子戴在她白晳的手腕上,賀培安竟覺得非常好看。
他站在床前,凝視了镯子許久,視線上移,入眼的是江澄溪幹幹淨淨的睡顏。
第二天的江澄溪是被手臂上的某物給硌醒的。她只覺手腕硌在硬硬的物體上,很是難受,迷糊地睜眼,才發覺是金镯子。她倦意濃濃,便閉着眼,伸過一只手想把镯子從手腕上取下來,奇怪的是怎麽也弄不下來。跟金镯子奮鬥了半天的結果是把自己給徹底弄清醒了。
賀培安已經不在卧室了。昨晚的他早看到她戴的這個金镯子,但他什麽表示也沒有。江澄溪猜不透他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反正戴都已經戴了,于是決定還是先不要拿下來了,以不變應萬變,見機行事為好。
下午的時候,父親江陽打了電話過來,說是讓他們回家吃飯。江澄溪也不敢一口應下來,便婉轉地跟父親說:“爸,培安他最近很忙,我們有空就過來。”
她以為賀培安會不同意的,哪知她在第二天早餐的時候随口跟他說了一句:“爸讓我們有空回去吃飯。”
賀培安握着瓷杯的手一頓,好半晌,才若有似無地“哦”了一聲。
江澄溪猛地擡頭,只見他飲完了杯中的咖啡,正欲放下杯子。
是自己聽錯了吧?江澄溪有點吃不準,只好再詳細地重複了一遍:“爸說讓我們這個星期天去。”這一次,她有了準備,視線牢牢地鎖着賀培安不放。
他淡淡道:“我知道了。我去上班了。”
一直到賀培安乘坐的車子傳來了發動的聲音,江澄溪才從驚掉下巴的狀态中回過神來:呀,呀,呀!這厮真答應我去啊!太陽難道從西邊出來了嗎?!
很多年後,江澄溪都一直記得那天賀培安陪她回家的情形。
他準備了一些禮品,還特地準備了一束含苞待放的鮮花。當然,不用想也知道,這些肯定是他身邊的助理們準備的。
石蘇靜開門的時候臉色依舊淡淡,但比出嫁那天已經好了很多。大約母親已經漸漸接受了她已經嫁給賀培安的事實,招呼了一句:“你們來了啊。”
江澄溪喚了聲:“媽。”結果沒想到身後的賀培安沉默了數秒,居然也跟着她開口,叫了一聲:“媽。”
江澄溪愣了數秒後,趕忙把鮮花遞了上去:“媽,這是培安特地去花店挑的。”伸手不打笑臉人,石蘇靜期期艾艾地接過花,加上江陽在後面扯着她的衣服下擺,她的表情緩和了許多,甚至露出了一絲笑意,道:“快進來坐吧。”
第一關過了以後,後面便融洽了許多。
石蘇靜給賀培安倒了茶水,便命江澄溪陪賀培安坐在客廳裏看電視。照例是父親江陽下廚。江澄溪一直觀察賀培安這厮,發現他居然臉不紅氣不喘,悠閑地坐着,毫無半點尴尬之态,反倒是她跟媽媽在自己家裏坐立不安。
這樣看着電視,煎熬地過了許久,賀培安起身去洗手間。江澄溪看了時間,從冰箱裏取出了胰島素:“媽媽,是時候該打針了,打手臂、腿上、還是肚皮上?”
石蘇靜“嗯”了一聲,撩起衣袖。江澄溪忽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撫摸着她的手:“媽,你最近是不是廋了?”
石蘇靜笑:“媽沒瘦。”
江澄溪歪着頭看了半晌,還是堅持己見:“媽,我覺得好像瘦了一點。你看,皮膚有點松松的。”
石蘇靜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媽媽這是老了,皮膚松弛了。”
江澄溪捧着她的臉,左右端詳:“胡說,我媽媽明明年輕得很,跟我站在一起像我姐姐一樣,哪裏老了?這話是誰說的?我去揍他!”
石蘇靜被她哄得眉開眼笑:“真是個傻孩子。媽媽總有一天會雞皮鶴發,滿臉老年斑。”
江澄溪搖頭不依:“不會啦,不會啦。我媽媽肯定不會的,因為我會給你染頭發哦。”
石蘇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擰了擰她的臉:“好,這可是你說的哦。等一下,我得用手機把它錄下來,萬一到時候,你猴子似的連影子也找不到了……”
江澄溪皺着鼻子撒嬌:“媽,你太壞了,怎麽可以這樣呢!”
母女兩人膩歪了一陣後,江澄溪手腳麻利地幫母親注射胰島素。
這一折騰,江澄溪藏在袖子裏的金镯子便被石蘇靜瞧見了。她便問:“賀家長輩給你的镯子?這物件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母親都這麽問了,江澄溪點了點頭:“是培安他媽當年戴過的物件……”
從洗手間出來的賀培安,一個人在陽臺上,靜靜地将石蘇靜與江澄溪的溫馨從頭看到尾。
吃飯的時候,賀培安陪江父喝了幾杯酒,雖然臉色淡淡,但禮貌還算周到。母親石蘇靜也一直笑容淺淺,好歹也是女婿第一次上門吃飯,縱然這個女婿……不提也罷。石蘇靜最後也夾了一筷子菜給賀培安。
氣氛極其的“安靜”,但也還算溫馨!
這頓飯從接到父親江陽的電話就開始擔心,到最後跨出自已家的江澄溪才總算是徹底松了口氣。她無時無刻不擔心賀培安,怕他在她爸媽面前翻臉,怕他對她父母沒有禮貌等等等。說實話,用“若坐針氈”也根本不能描述她那提心吊膽的萬分之一。
她心裏暗暗發誓,以後家裏能推就推,迫不得已,堅決不帶這厮回家,這種“提心吊膽飯”吃多了要短命的。
這一日,由于中午與王薇薇約了吃西餐,江澄溪陪賀培安用過了早餐,索性就不睡了,去起居室跟蘇小小玩了許久。
跟王薇薇約好的時間是十二點,她推開門的時候,不由得一呆。王薇薇邊上居然坐着賀培誠,此刻他的視線已經落了她身上:“澄溪。”
服務生輕輕地移開了高背椅子,江澄溪在他們兩人的對面入座:“培誠,你好。”
王薇薇一眼就瞧見了江澄溪手上的镯子,把她的手抓了過去,研究了幾下:“呀,澄溪,你這個镯子哪裏來的?第一次發現你還蠻适合戴金镯子的。”
因天氣漸熱,江澄溪只穿了中袖的白色巴黎紗裙子,簡簡單單,毫無花哨。金镯的樣式古樸大氣,雕工細膩,戴在她白嫩的手腕上,更是襯得她皮膚雪白。如今這年頭,戴玉、戴寶石的人很多,可卻鮮少有年輕的女孩子戴金镯子,所以王薇薇反而覺得別樣精致。
金镯子裏頭有賀培安這麽多故事,江澄溪不好當着賀培誠的面多說,只說了一句:“一個長輩給的。”
王薇薇見她支吾的模樣,就知道她不想多說,便扯開了話題:“我點了鵝肝松露菌,反正你一向不挑食,我就做主幫你一起點了。”對于吃的,只要美味,江澄溪向來能夠海納百川,自然絲毫不介意:“可以啊,我都沒問題的。”
吃飯中途賀培誠去了洗手間,王薇薇道:“我把你的那個盒子給賀培誠了,但他不要,說是特地從瑞士帶回來給你的。我已經是無能為力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江澄溪一聽:“那怎麽辦?這麽貴重的東西,我怎麽能收?”
王薇薇忽然停下了力叉,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她:“澄溪,你不會到現在還沒發現吧?”
江澄溪不解她為何會有此一問:“發現什麽?”
此時,門被推開又關上,賀培誠走了進來。王薇薇止了口,待賀培誠坐下來吃了幾口,她便找了借口打電話出去了。
江澄溪自然明白這是在給她找機會,于是便直截了當地把盒子推給了他:“培誠,這份禮物你還是收回去吧。”
賀培誠落寞地笑了笑,頓了頓,方道:“可是,澄溪,這個禮物除了你,已經無法送給別人了。”
江澄溪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緩緩打開了盒子:“這套首飾是我在瑞士的時候特地為你定制的。每件首飾上都有你的縮寫:C&X。”他沒說的是,C&X是他的“誠”和她的“溪”字的縮寫。
賀培誠取了戒指,遞到她面前。江澄溪從她的角庹,清晰地看到了C&X兩個字母。她頗為驚訝,當初只匆匆地看了一眼,根本沒特別留意:“培誠,無論如何,我很謝謝你的心意。但這份禮物實在太貴重了,我不能收!”也難怪王薇薇方才會這麽古怪地問她。
賀培誠突然打斷了她的話:“不,你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他在此處停頓下來,望進了江澄溪露珠一樣清澈的眼眸深處,“我原本是準備想你求婚的,江澄溪。”
求婚?仿佛五百只烏鴉“哇哇哇”從頭頂飛過,黑漆漆的一大片!江澄溪被賀培誠的話驚着了,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幾秒。她好像從未跟他發展到這種程度吧?無論她以往有什麽行為給了他這種錯覺,她都必須跟他說清楚。
她斟酌着開口:“培誠,我……”
賀培誠截斷了她的話:“澄溪,我去瑞士是為了給我媽媽治病。我媽媽査出來惡性腫瘤,那邊的醫療團隊比較好,所以當時聯系好了醫院,就匆匆飛去了。到了那裏後沒幾天,我的手機就被偷了,國內所有朋友的號碼一下子都沒有了,因為這個原因加上忙亂,所以一時之間就沒有跟你聯系……”
怪不得再遇的時候,溫愛儀明顯憔悴,原來是生了場大病。江澄溪無法接話,只好默默地聽他說下去,卻只聽見他話鋒一轉,緩緩道:“澄溪,我長得也不難看……”停頓了半晌,他說,“澄溪,這麽久以來,你真的就沒有一點點喜歡我嗎?”
他的眼裏有期待,江澄溪看着他,認認真真地說完了剛被他打斷的那句話:“培誠,我一直當你是朋友,從來沒有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從來沒有!”
賀培誠極度黯然地垂下眼,忽地,他複又擡眼,目光如炬地盯着她:“那你愛我大哥?”
江澄溪不料他會這麽突兀發問,嘴唇微張,一時竟無言以對。
賀培誠牢牢地盯着她,步步緊逼:“你愛他嗎?”
江澄溪依舊不語。說什麽呢?說你大哥賀培安強迫我嫁的,然後你沖去找你大哥?再然後賀培安再來找我?
賀培誠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語調是從未有過的尖銳:“還是因為賀培安,三元的賀培安,三元城的賀先生。你們女人跟了他,要什麽就有什麽,對不對?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他能給你的,我一樣能給你。”
江澄溪側過臉,不願接觸他的目光。賀培誠伸手一掃,将面前的盒子狠狠掃在了地上,他冷冷地道:“江澄溪,我看錯你了。原來你跟別的女人也沒有什麽不一樣!”
說完,他便沖出了包廂。
王薇薇進來的時候,看到滿地閃爍的首飾,呆了呆:“怎麽回事?賀培誠呢?”
江澄溪朝她無奈地攤了攤手,嘆了口氣,心裏暗道:大概以後,她和賀培誠再也做不成朋友了吧。
她陪王薇薇逛了一個下午,累到筋疲力盡。回到家,賀培安照例是不在,她便泡澡睡覺。
嫁給賀培安後,江澄溪一直淺眠。在睡夢裏頭也不知道怎麽的,她隐約覺得不安。猛地睜眼,就看到賀培安臉色古怪陰鸷地站在床前。她心猛地跳漏了幾拍,擁着被坐了起來,努力微笑:“你……你回來了啊?”
賀培安轉身在法式長窗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邊扯着領帶邊命令道:“過來。”見他徑直在解襯衫紐扣,含義明顯,江澄溪揪緊了薄被,一下子不知道怎麽辦。
賀培安不耐煩地擡眼,冷冷地道:“還不過來?”他今天本就心情不佳,現在見江澄溪這樣的表情,更是陰郁到了極點。
江澄溪只好掀開被子,緩緩下床。她穿了一件長而寬松藍白條紋的大T恤,一頭長發清泉似的披散在身後,整個人清澈得仿佛一條小溪,讓人可以一目見底。
賀培安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腿上坐下。江澄溪像是一只受驚了的兔子,睜着圓圓的眼睛與他對視。兩人之聞僅餘幾寸距離,呼吸交融成一體。
賀培安淡淡地開口:“中午跟誰吃飯了?”
江澄溪當然知道他在明知故問,便老老實實地道:“薇薇,還有賀培誠。”
賀培安若有所思地瞧了她半晌,忽地一笑,似心情開始好轉的樣子:“過來,我想親你。”
江澄溪僵硬着身子,愣是半天沒動。她見賀培安的臉色又漸沉了下去,心想怎麽也不能把他給惹毛了,否見最後還是自己吃苦頭。于是,她慢慢俯身在他唇上微微觸碰。
賀培安的唇軟軟的并不冰冷。
不知道為何,剎那間,江澄溪又憶起她和陸一航之間唯一的一次親吻,是陸一航送她回家,在轉角的公園處,陸一航與她揮手告別,然後突然大步折回來,在她發蒙之際,在她唇上親了一親。他漲紅了臉,低聲說:“澄溪,我喜歡你,我很喜歡你。”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似乎為他們綻放出五光十色的煙花。在一團團璀璨光芒下,她與陸一航如同兩只小小的蝴蝶,輕輕盈盈地戀愛了。
可沒過多久,他就出國了,從此再沒有任何音訊。
江澄溪忽然覺得天搖地晃,猛然回神,賀培安已經将她壓在了沙發上,他的臉色陰沉異常,如狂風暴雨将至,聲音似咬牙切齒:“江澄溪。”
他重重地吻在了她的脖子上,他的呼吸濕濕熱熱的,又急又重,叫人想起暴怒的獅子……她的脖子會不會被他咬下來啊!
事實當然是沒有!
此後幾天,賀培安的臉色便如三元的天氣,陰霾籠罩,雨水不斷。
這日,賀培安也不出門,就待在書房裏頭。也不知發生什麽事,他在書房裏對着電話的怒罵聲,她隔了兩扇門都能聽見。
晚餐的時候,他剛入座,瞧見了面前的菜色,面色一沉,吩附吳姐:“把菜都倒了 ,重新做幾道上來。”
江澄溪在對面,見他的面色相當不好,眉目間隐隐透着戾氣。菜亦是平日裏吃的菜,一道皮蛋涼拌豆腐、一道火腿蒸魚、一道醬牛肉、一道蔬菜,還有一份用高湯煮的野生菌菇,也沒什麽不對!不過就是多了道皮蛋拌豆腐,只因天氣熱想吃,所以她特地讓廚房做的。皮蛋拌豆腐是三元的特色小涼菜,到了夏季,家家戶戶都愛吃。
當然,很久以後她才知道皮蛋拌豆腐是賀培安母親的拿手小菜,為避免觸景生情,賀培安自母親去世後再未吃過。
很快的,吳姐又端了幾道菜上來。他這次倒沒說什麽便動了筷子,但寥寥數口,便面無表情地擱了筷子。
事後,江澄溪問吳姐怎麽回事,吳姐自然更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只說賀先生從來不吃皮蛋拌豆腐的,又說每年這幾天賀先生都會喝醉。
江澄溪奇怪,他不喜歡吃就不要吃了,再說了就算不想看到這個菜,把它端下去就是了,何必浪費全部重新做呢?
不過,賀培安這個人從來就是個奇怪的人。一直抱着明哲保身,随時準備下堂求去的江澄溪并不打算刨根問底。管他愛吃不吃的,跟她沒半毛線關系。
這天晚上,賀培安并沒有回卧室。第二天,他還是把自己反鎖在書房,到了傍晚也不見出來。
江港溪不明就裏,第一反應是這厮遇上什麽愁事了。她自然也不會傻到去打擾賀培安。心想他最好搬到書房住,再也別回卧室。
她在二樓的起居室裏喂蘇小小,聽見有人敲門,便頭也不擡地道:“進來。”
向念平的聲音傳了過來:“賀太太。”
江澄溪有些詫異地轉頭,果然是向念平,遠遠地站在門邊。江澄溪與向念平不熟,只知道他是賀培安的特別助理,堪稱左膀右臂。平日裏賀培安在家的話,向念平經常會過來,但活動地點僅限于門口、大療、樓梯、走廊到書房這一條直線。可以說,迄今為止兩人鮮少有什麽交集。
其實結婚到現在,江澄溪也不知賀培安平時在做什麽、忙些什麽。只聽王薇薇提過,賀氏主營業務是電子,其他業務的話,雜七雜八都有些涉獵。偶爾聽賀培安接電話,亦不過寥寥數語:“好,我知道。”“ok,就照你的辦。”抑或是“你把資料(報表)準備好,我要看數據”……
向念平倒是一如既往的恭敬模樣,欠了欠身:“賀太太,賀先生這兩天會把自己反鎖在書房裏……賀太太若是方便的話,去勸一勸賀先生。”
江澄溪不解地擡頭瞧着他。向念平是個一點即通的聰明人,自然看出了她眼底的疑問,便直言不諱地道:“自我跟着賀先生到現在,他年年如此。”
江澄溪依舊不解。向念平頓了頓,方道:“今天是賀先生的生日,也是他亡母的忌日……”
賀培安的生日!也是他母親的忌日!
江澄溪猛地想起鳳姨說過的往事。賀培安的母親是為了給他過生日,一家三口出去慶祝,在路上發生了嚴重車禍,賀母不治身亡。
向念平道:“每年的這幾天,賀先生都會借酒消愁。賀太太你好好勸勸他。人死不能複生,都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他沒有再多說什麽,便告辭離開了。
江澄溪在起居室待了半晌,怔怔地瞧手腕處的金镯子,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她嘆了口氣,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千百年來果然都是這個理。
江澄溪敲了許久的門,書房內似無人一般,了無回音。她心裏暗道:我已經敲過門了,是你賀培安不理我,我能怎麽辦?于是她心安理得、堂而皇之地回了起居室。
一直到晚飯時分,江澄溪下樓的時候,發現賀培安還沒有從書房出來,這厮已經整整一天沒吃東西了。
其實巴不得他不吃,餓死拉倒。她正好可以擺脫他,連辦法都不用多想了。可是,念頭生出後,她不免想到自己每年生日,父母必定會煮上一大桌的好菜,還有父親特制的長壽面,父母會将蛋糕點好蠟燭捧到她面前許願。現在想來,心裏都會湧起暖流。對比賀培安這些年過的生日,江澄溪不由得嘆了口氣。此時此刻的她,不免有點可憐賀培安。
總歸是不忍心。于是,她又去了書房敲門,拉高了點音調:“賀培安,吃飯了。”書房裏頭自然還是什麽聲音也沒有的。她又敲了數下,還是無人回應。不會是喝醉了吧?!江澄溪的聲音軟下了幾分:“賀培安,你在裏面都一天了!今天是你生日,我讓廚房去煮長壽面給你,好不好?”
屋內依舊沒有聲音傳來。江澄溪嘆了口氣,轉身下了樓,去廚房煮面。若是在平時,她才不管他吃不吃呢。
她在廚房裏轉了一圈,又問了負責廚房的吳姐和廚師等人,今天準備了些什麽菜。吳姐報了幾個菜名,又說用小火熬了牛肉湯,都熬了兩個小時了。
她靈機一動,于是吩咐廚師煮碗牛肉湯面。廚師搓了搓手,神色遲疑。
江澄溪自然察覺到了異狀:“怎麽了?” 吳姐幫忙解釋道:“太太,我進這個家幾年了,從來沒見賀先生吃過一碗面。賀先生不吃面的。”
原來是這個原因,江澄溪想起那一碗泡面,笑着擺手:“沒事沒事,你們就随便煮。”既然江澄溪這麽說了,吳姐和廚師也就開工了,反正是太太吩咐的。
江澄溪在一旁候着,看着廚師在鍋裏放了水,待水煮沸後,下了面條。面條煮至七分熟,将鍋裏的水倒完。切了細細的大蒜葉、蔥,然後将熬好的牛肉與湯水放入鍋中,再度煮沸。最後将面條放入一同煮,放鹽調味。最後出鍋放入白瓷碗,撒上碧綠的大蒜葉和蔥。不愧是廚師啊,這麽簡簡單單一道面,也煮得色香味俱全。
江澄溪将碗筷放在托盤裏,親自端了上去,敲門道:“賀培安,我讓廚房煮了一碗面,你趁熱吃,我把它擱在門口。”她見裏頭沒反應,也不知道賀培安在不在聽,聽不聽得到,吃不吃,反正她自問仁至義盡,無愧于心了。
江澄溪徑直下樓,心安理得地吃飯。吃完上樓,她擡步往卧室走去的時候,腳步頓了頓,最後還是轉了方向,特地去書房瞧一眼。只見那托盤還擱在那裏,面已經快糊掉了。江澄溪朝那兩扇書房門望了許久,又在卧室裏待了許久,不知怎麽的心總靜不下來,仿佛總有東西硌着似的,有些坐立難安。
她揉扯着頭發,狠狠地拍了一下額頭:“江澄溪,叫你多事,叫你多事!”她說罷,又愣了片刻,最後還是起了身。
只見書房門口,那托盤、那碗面依舊還在。她在轉角的地方站了半晌,許久後再度回屋。
那個晚上她又出來看了兩次,賀培安一直反鎖在書房裏。到了半夜光最,她終于還是沒忍住,按內線叫來了吳姐:“書房的備用鑰匙在哪裏?”
才一打開門,濃烈到幾乎可以窒息的酒味就撲面而來。江澄溪擰亮了燈,驚住了。茶幾上擱了好幾個已經空掉的紅酒瓶,賀培安手裏還拿着一瓶,東倒西歪地躺在沙發上,顯然已經醉死了。
人會不會喝酒喝得死掉,江澄溪不知道。但是根據書本上曾經學過的理論知識,喝酒對人體的傷害是全面的,尤其空腹喝酒摧殘更大。首先是直接傷肝,導致酒精肝、肝炎、肝硬化,肝髒傷了後,視力必然下降,身體解毒能力也下降,造成免疫力下降,容易胃出血,感染其他病和腫瘤等。
其實,看到這個場面,江澄溪應該要覺得欣喜的。最好他每天這麽喝,搞不好,沒多久就死翹翹了。這樣多好啊,她都不用絞盡腦汁想怎麽讓他厭煩,想盡辦法令他提出離婚了。
可是很奇怪,她沒有一點喜悅,竟然有種莫名其妙的類似難過的感覺。因為這種感覺,她輕輕上前,想把酒瓶從他手裏奪走。可賀培安牢牢地抓着,江澄溪一時之間竟沒辦法拿走。
不得已,她只好蹲下來,一根一根地去掰他的手指。他力氣遠遠大過她,大約還有些殘留的意識,感覺到有人在跟他搶酒瓶,所以這個動作便如拔河一樣,她掰開一根他就立刻扣一根。到了最後她居然把自己的食指也給搭了進去,被賀培安的手指牢牢扣住了。
江澄溪掙紮着想要抽出來,但賀培安扣得極牢,指尖處有十分明顯的痛意。她一動,賀培安便似有了知覺,迷糊地道:“不要走。”
不知道賀培安撒起酒瘋來是怎麽樣的?會不會打人?會不會揍她?萬一家暴了,她要怎麽辦?
唉,這一刻江澄溪發現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欲哭無淚地在心裏再度恨恨地罵自己:江澄溪,叫你吃飽了撐着沒事情做!叫你吃抱了多管閑事!你這叫自作孽,不可活!活該!看你下次還多不多事!
她凝神屏氣,不敢動彈分毫,就怕一個不小心驚醒了他。
保持這個姿勢許久,江澄溪感覺到自己的手臂一點點酸了起來,有些僵硬。她迫不得已,只好挨着賀培安的身子在三人沙發的邊緣坐了下來。
她已經夠緩夠慢夠小心翼翼的了,但還是被賀培安發覺了,他的身子側了側,呓語般地吐出兩字:“姆媽……”
江澄溪猛地一頓,然後大幅度地擰過自己的脖子。賀培安這厮居然在喊姆媽。姆媽是三元的方言,就是媽媽的意思。雖然他的口齒不清,但是在這麽寂靜的深夜,落針可聞的書房裏,她還是聽得清清楚楚。江澄溪靜靜地打量着賀培安,只見酒醉中的他眉頭緊蹙,顯然極不安穩。
不過片刻,他又輕輕地叫了一聲:“姆媽……”江澄溪靜靜地凝視着他,那一刻,她産生了一種很幽微奇異的感覺。眼前的賀培安,或許不是她想象的那麽壞。
賀培安是在頭痛欲裂中醒過來的,沉沉地撐着沙發坐起來,眼前茫然一片,他摸着頭,盯着面前的木幾,好一會兒,他終于看清了,木幾上竟然擱着一碗面。确切地說,一碗糊掉了的面。
多少年了,他沒有在生日的時候吃過一碗面,甚至連看也沒有看到過。猶記得母親在世時,每年生日,都一定會親手給他煮一碗長壽面做早餐,然後在旁邊哄着他:“來,安安乖,吃一口面條,今天是你的生日。要把面條一口吃光,不能咬斷哦。這樣,我們的安安才會平平安安,長命百歲哦。”
後來,再沒有人記得他的生日,也再沒有人會捧着熱氣騰騰的長壽面,哄着他吃一些,再吃一些了……
這些年來,他幾乎都已經忘記了面條的味道,一直到她給他煮的那碗泡面。很多年沒吃面條的他,那一次居然發神經一樣把一碗泡面吃了精光。
賀培安就這樣盯着這碗面瞧了許久。其實根本用不着猜,整幢房子除了一個人,誰有膽子敢這麽闖進來?不過她的膽子向來就不小,第一次跟他面對面,就敢拐彎抹角罵他精神病。想到這裏,他的嘴角不知不覺輕輕上揚。
賀培安蹑手蹑腳地推開了卧室的門。炫目又讨人喜歡的陽光從未拉嚴實的窗簾裏頭隐隐約約地透了幾束進來。整個房間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他走了幾步,瞧見了床上微微隆起之物,緩緩地止住了腳步,生怕驚醒了她。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側着身子,好夢正酣,臉龐白嫩幹淨得叫人想起夏天的初荷,微微顫顫的粉,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來。
她是這般的寧靜!
這一刻,賀培安只覺得腦中所有的一切像被她的手、她的唇溫溫柔柔的撫過,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這個世界上,只剩下這一個美好的畫面,只剩下她和他。
她是屬于他的!江澄溪是屬于賀培安的!
他的心,在那一刻,倏地安靜了下來。
江澄溪一覺睡到了下午,她是餓醒的,半夢半醒地睜開眼,就被驚吓到了,賀培安放大似的臉就近在眼前。
他身上有沐浴過後的清香,顯然是洗好了澡。可是他什麽時候醒酒的,還洗了澡睡在她邊上,自己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
賀培安睡得甚深,長長的睫毛輕阖,孩子般的一臉無辜安詳。這厮大約只有睡着的時候,才會讓人感覺不到害怕吧。平日裏,他即便是含笑地瞧着她,眸子裏偶爾一閃而過的微光,也會讓她心生涼意。
Chapter06 只要你給的溫柔
自從那件事,江氏中醫兒科又恢複了往日的忙碌。江澄溪每次回娘家,父親都在診所,這一次也不例外。
對于江澄溪的工作問題,石蘇靜的意見是:無論薪水高低,她必須得有個工作。這年頭誰也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