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緩地擡頭,直勾勾地盯着江澄溪。賀培安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聲音漸冷:“培誠,有你這麽看大嫂的嗎?沒規矩!”
賀培誠被他這麽一喝方才回神,他跟賀培安對視了片刻,轉頭沖江澄溪蒼白一笑:“澄溪,想不到才這麽幾天不見,你都成我大嫂了。”
江澄溪雖然一直對賀培誠沒有男女之間的感覺,可再怎麽說,也認識了一段時間,見他臉色大變的模樣,心裏頭也覺得怪怪的。她剛要說話,賀培安已經拉着她走向墓碑。
她手指微動,賀培安就更用力地握了握。賀培安帶着她分別來到了父母和外公墓碑前站定,各鞠了三個躬。江澄溪接過小九等人手裏的花束,默默地站在一旁。賀培安見此情景,默然不語。
戴着黑超的溫愛儀這時忽然一笑,淡淡出聲:“培安,怎麽也不介紹你的妻子介紹給我認識一下?雖然我只是你小媽,可好歹我也是你的長輩。”
大約也只有溫愛儀這樣的美人,哪怕冷冷地說話,但聽到人耳中還是酥酥嗲嗲的悅耳。
“不過這位江小姐我并不陌生,是不是,江小姐?”溫愛儀緩緩地摘下了墨鏡面對着江澄溪,蒼白的眉目間似笑非笑,似譏非譏。
江澄溪尴尬地笑笑,并不作聲。
而溫愛儀這一開口,賀培安的臉色鐵硬,更是冷了數分。
小九暗暗地給江澄溪使了一個眼色,江澄溪心領神會,把手裏的花束擱在了墓前,才放下,就聽賀培安吩咐她道:“你先去車子裏等我。”
江澄溪明白他想把她支幵,自己也不想惹賀家的這些是非,正巴不得離得遠遠的。
江澄溪在車子裏坐了不過片刻,賀培安便回來了,坐定後,淡淡地吩咐開車。
車子駛離墓園,江澄溪才想起,從頭到尾賀培安都沒有介紹他的繼母,也就是賀培誠的母親給她認識。她上次與溫愛儀見了面後,對她的印象除了驚豔就是斯文,說話低低柔柔的,仿佛水波輕漾。可方才溫愛儀不溫不火的幾句話,堵得賀培安滴水不漏。現在看來也絕對不會是什麽普通的角色。
想到這裏,江澄溪忽然便失笑了,她覺得自己太愚蠢了。溫愛儀能在賀培安父親賀仲華身邊這麽多年,生下兒子賀培誠,怎麽可能會是個簡簡單單溫溫柔柔的角色?
不管如何,剛剛發生的一幕,已經讓她很清楚地知道了賀培安和他的繼母溫愛儀的關系絕對不是很好。不過,一般家庭也都是如此,繼母和繼子,能夠表面上和諧就已經不錯了。
不過吧,這些都與自己無關,她又不打算一輩子占着賀太太這個位置,想這麽多幹嗎?活活浪費腦細胞。
想到此,她便在車子裏頭抱着靠枕假寐。或許是昨晚一夜沒睡的關系,很快她就開始迷迷瞪瞪的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感覺似有人拉開了車門,江澄溪抱着靠枕猛地睜開了眼,睡眼惺忪間便與賀培安的視線撞在了一起。賀培安審視一般地盯着她看了兩眼,然後下了車子,冷冷吩咐道:“下車。”
以那種方式與賀培誠相遇,江澄溪已經覺得很尴尬了。但她沒想到更尴尬的是賀培誠第二天居然會來家裏找她。
小九在花房找到正在給花拍照的她,說:“賀太太,誠少爺來了,說要見你。”那一瞬間,江澄溪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她進屋便見賀培誠站在客廳,一臉的落寞。大約聽見了動靜,賀培誠轉頭,靜靜地瞧了她片刻,方說:“澄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江澄溪只好道:“培誠,或許這就是緣分。”事已至此,再談其中過程,已經毫無意義了。江澄溪一直也用這幾句安慰自己,所以此刻對賀培誠說出來居然還蠻順口的。
事實也的确如此,誰也無法改變什麽。
賀培誠擡頭打量了四周,忽地一笑,自言自語地道:“上小學的時候 我有個同桌叫胡孟,他有個大哥,比我們高兩個年級。他們總是早晨一起上學,中午一起吃便當,放學的時候牽着手一起回家。胡孟長得很矮小,不過班級裏的男生都不敢欺負他。因為進學校的第一天,他大哥就跑來我們教室,叉着腰惡狠狠地告訴我們,誰要是敢欺負他弟弟,他就揍誰……”
“我不知道多羨慕胡孟,我就跟我爸說,讓他跟我媽再生一個哥哥給我,我想要一個哥哥。我爸聽了哈哈大笑,捏着我的臉,笑眯眯地說生哥哥是不可能了,要生也只能給我生弟弟妹妹了。
“那個時候的我卻不知道自己真的有個大哥……直到我十八歲那年,我哥從美國回來……”
賀培誠這些年來,一直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是星期五。司機王伯伯照例在學校門口等他,然後把他送回家裏。
他一進門,便看到父親坐在客廳,見麵見他進來,微笑擡頭叫他:“培誠,來,叫大哥,這是你大哥。”
大哥?他什麽時候有一個大哥的?背着雙肩書包的賀培誠驚訝萬分地打量那位年輕英俊的男子。只見那人聽到父親這麽說的時侯,僅僅是擡頭朝他看了一眼,面色淡淡,喜怒不辨。
驚愕過後的賀培誠自然是欣喜萬分,他從未想過兒時的夢居然可以成真。于是他張口便爽爽朗朗地叫了一聲“大哥。”賀培安的反應不過是淡淡地朝他點了點頭。
歸國後的賀培安開始在父親賀仲華身邊幫忙,賀培誠因為住校,兩人并沒有多少機會可以碰面。偶爾遇見,他都會微笑地先開口跟大哥打招呼,但賀培安總是不近不遠的很冷淡,偶爾也會跟他說幾句話,也永遠是不鹹不淡不輕不重的,似隔着厚厚的一堵牆。
“那時我才知道,我大哥是我父親的前妻生的,跟我同父異母……沒過多久,我父親就因心髒病發去世,大哥接手了我父親的企業。
“其實我知道我哥一直不是特別喜歡我。不過因為身上都流了我爸的血,所以他就算不喜歡我,跟我不親密,但面上也還算過得去。或許也因為如此,整個三元城的人,都讓着我三分。”
他停頓下來,惆悵地望着江澄溪,長嘆一聲:道:“可到如今我才知道,他不只不喜歡我,他還恨我。”
江澄溪不了解賀家具體情況,唯有沉默不語。這種渾水能不蹚就不蹚,明哲保身最要緊。
賀培誠明顯地欲言又止,似有話說,可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他擱下了一個盒子給她,輕輕道:“澄溪,這是我從瑞士給你帶來的一點小禮物,想不到正好送你做新婚賀禮!”
江澄溪在玻璃窗前望着賀培誠的車子快速駛離院落,才茫然轉身。事實上,她到現在也有着跟賀培誠一樣的恍惚,這麽短的時間,她就成了賀培安的妻子。
她的視線落在賀培誠留下的盒子上,随手拿了過來,拆開水綠色的包裝,看到盒子上的logo,就算她再無知,也知道是個頂級奢侈品的标志。打開後,她更是驚住了,居然是一整套的首飾。
江澄溪看了數眼,便合上了盒子。這麽貴重的禮物,她是無福消受的,得找個機會還給賀培誠。她從來沒想過跟賀培誠有牽扯,現在更是如此。
那天晚上,賀培安回來的不晚,一邊解領帶一邊問:“培誠來過了?”
江澄溪回答“是”。
賀培安忽然走近床邊,表情奇怪地盯着她半晌,然後陰沉沉地鬼甩手進了浴室。
他反正素來古古怪怪的,江澄溪亦從未打算了解他,索性就讓他陰沉去吧。
Chapter05 世界只剩我和你
某一日清晨,睡得沉沉的江澄溪猛地想起這卧室不是她一個人的。這念頭甫一入腦,她便驚醒過來,心神不定地環顧四周,發現天色大亮,不過賀培安不在。她緩緩地籲了口氣,整個人軟軟地放松下來。
有人在房門口敲了敲,吳姐的聲音傳來:“太太,先生在餐廳等你吃早餐。”
這種光景,江澄溪哪敢再繼續窩在床上,趕忙起身梳洗。下樓的時候,賀培安已經在餐桌旁就座了。見了她,他只擡了一下眼皮,面無表情地端坐着。
空氣裏彌漫着現煮咖啡的濃郁香味。吳姐端上了賀培安的早餐,輕輕地退了出去。他的早餐照例是雞蛋、黃瓜、三明治,江澄溪的早餐是紅棗銀耳。也不知怎麽的,到了這裏,早餐居然還是延續了家裏的滋補風格。
結婚一個多月以來,賀培安偶爾會回來用晚餐,更多時候會在深夜帶着酒味回來,但是到目前為止,沒有出現過爛醉如泥的情況。另外,江澄溪還發現他有一個特殊癖好。那就是只要他在家裏,無論是早午晚餐,每次吃飯,一定要她陪着。古怪的人有古怪的癖好,解釋也解釋不了,
陪賀培安吃飯這種事,江澄溪還是能接受的。畢竟她頂了賀太太的名頭,總得做點事情。但有一點,她就太難太難接受了。賀培安這厮除了出差會離開三元外,只要在三元城,他就會天天回家。江澄溪原本覺得,像賀培安這樣的人,肯定外頭有很多的女人。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天時間裏估計沒一天是可以留給她這個原配的。
然而事實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他早上準時離家,晚上歸家的時間不定,但是再晚還是會回來。這對任何一個妻子而言,應該都是個好現象,可對江澄溪卻不是。她希望賀培安夜夜燈紅酒綠,醉卧美人懷。
要怎麽讓賀培安不回家?要怎麽讓他跟她離婚呢?
這可是江澄溪的終極奮鬥目标,她每天苦思冥想。若是普通人,她還可以使用紅杏出牆這一招,只要是男人,都無法忍受這一點。可是吧,她的老公是賀培安,敢給他戴綠帽子,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則還是另謀其他辦法比較好。
她甚至去網上的某熱門論壇發帖求救。結果某天還真有人給她支招了,建議她找個美女勾引她老公,然後拍照拍視頻做離婚證據,說什麽天底下沒有貓不偷腥,就跟狗改不了吃尿一樣,也沒有男人不受勾引,重要 的是怎麽樣的人用怎麽樣的方法去勾引等。然後表示自己是這方面的專家,還在下面留了聯系方式給她,說決定了的話,可以電活聯系,價格還可以面議之類的。
江澄溪覺得這招倒是有點可行性的,于是找王薇薇出主意,給點建議。
兩人找了一個咖啡廳,各自占據一個沙發,雖然小九在包房外的大廳,但江澄溪還是不放心,刻意壓低了聲音:“你說說看,這個辦法怎麽樣?”
王薇薇端起咖啡,緩緩地飲了一口,又姿勢撩人地撥了撥長發,這才不緊不慢地微啓紅唇:“這方法對付一般人,估計還是可行的。可……你老公賀培安是誰?!我只怕你把賀培安這個名字報給對方,對方就已經吓得落荒而逃了。還幫你去勾引賀培安?你做夢吧!我不是波你冷水,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俗話說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可你的現實比別人更悲催,是血淋淋的!”
江澄溪本來覺得計劃有可行性,連帶人生都覺得有點奔頭了,心情自然是不錯的,入座後就喜滋滋地點了自己最愛喝的焦糖瑪奇朵。可是吧,她才捧着喝了兩口,就被王薇薇這番血淋淋的話給生生地打擊了。
她像只被針戳破了的皮球,瞬間癟了!她推開了面前的咖啡:“那你說,還有什麽辦法讓我可以跟他離婚?”
王薇薇早幫她想過了:“其實吧,我想來想去,就只有一想方設法讓賀培安讨厭你。像他這樣的人,只有他厭煩了你,不要你,跟你離婚,你才算真正太平了。
“你就這樣:隔三岔五地就査他行蹤、查他電話。男人最煩女人這一點了。你每天査東查西,他能忍受他就不叫賀培安了,但你就是要讓他煩。男人一煩就不想回家,就會找別的女人。賀培安被別的女人一纏、一哄,這婚就算你不肯離也離定了。”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你知道的,我爸就是這樣的典型。我親眼看到過我媽翻我爸的皮包、口袋,查他的電話……”
那是王薇薇一輩子最痛的事情。她曾經抱着江澄溪嘤嘤哭泣,鼻涕眼淚地哭濕了她的一件衣服。江澄溪見她自揭傷疤,忙喝道:“薇薇,別說了。”
王薇薇聳了聳肩膀,不以為意地妖嬈一笑:“都是幾百年前的老賬本了,我早不介意了。他們鬧他們的,他們玩他們的,我還不照樣長大?而且還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爆胎。偶爾想想,我都覺得自己算是世界第八大奇跡了!”
江澄溪朝她沒好氣地翻白眼,更多的是心疼。無論王薇薇掩飾得再怎麽好,可江澄溪是知道的,在薇薇的內心深處,還是渴望父母疼愛、家庭和睦的。
她還記得那個時候王薇薇三天兩頭跟她說要換父母,甚至有一次把自已的儲蓄罐抱來給江澄溪,說要換她的爸爸媽媽。後來,她漸漸長大,開始懂事了,知道父母吵鬧是怎麽回事了,就再沒提了。
王薇薇擡起水眸,婉轉無限地掃了江澄溪一眼:“江澄溪,你是把賀培安當棵草,不……你把他當狗尾巴草還不如。可我說句實話,你別介意。撇開賀培安的身家不說,單憑他的長相,在這三元城也有數不清的女人願意撲上去去倒貼的。”
這句話,咋跟她媽說的一模一樣呢?江澄溪嘆了口氣:“唉,我是巴不得她們快點來貼。來吧,來吧,神啊,佛祖啊,排名不分先後,求求你們,讓她們快點來吧,讓她們來得更猛烈些吧。”俗話說拜的神多自有神庇佑。江澄溪如今真的是到了見神拜神、見佛拜佛的地步了。
王薇薇被她誇張的模樣逗笑了:“德行吧你!”然後她嘆道,“一般人是怕老公出軌,你是巴不得老公出軌。現在這世道啊,确實是無奇不有。”
江澄溪沒好氣地道:“臭薇薇,你還有力氣笑,我是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
王薇薇寬慰道:“安啦,船到橋頭自然直。要不你一邊試試我剛才的建議,一邊我們再想想辦法。”
江澄溪蹙眉沉思:“就算我去査崗,也要賀培安相信啊!他不是不知道我是心不甘情不願嫁給他的,我現在去查他的崗,不是太假了?”賀培安如果有這麽好騙的話,十個都不在人間了。
王薇薇點頭:“這倒是。”想了想,她又再建議,“要不這樣吧,既然都到了這個地步,你就先熬一下,過段時間開始査。萬一賀培安問,你就臉紅不說話,或者表示已成事實,你已經漸漸接受他,慢慢愛上他了之類的……當然這個方面,具體到時候需要你臨場發揮演技。”
熬一段時間再說?說說容易,江澄溪只覺得自己一天也難熬。每次賀培安一靠近她,她就會覺得又悶又難受,呼吸都困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總而言之,就是難受,難受死了,更別提那個私密之事了……她念頭一觸及,就覺得熱氣噌噌地湧上來。
可是除了這個辦法外,一時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王薇薇臨走時,又對重點的事情再度關照了一遍:“記得,千萬不能懷孕。你們家在這方面也算祖傳世家,自己想辦法。”
江澄溪吞了口口水,小聲反駁道:“可我們家祖傳的是兒科,不是婦科……”
王薇薇仰頭看天花板,對她顯然是無語了:“你不會連這個也要我教吧?自己想辦法。實在不行,就去問萬能的度娘。”說罷,王大小姐踩着十厘米高的鞋子,款款離去。
江澄溪在電視和小說中都看到過,常見的情形有女主把避孕藥裝在維生素片中。但是吧,就她看來,這避孕藥好像跟維生素片也差異蠻大的。再說了,用這一招,到最後都是會被男主發現的。萬一她被賀培安發現的話,江澄溪光想到那場面就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到底要怎麽辦才好呢?
日子還是要繼續的,又過了數日,小九奉命将她接到了鳳姨的小店。鳳姨大概是接到過電話,早早候在小店門口了,見車子停下,笑眯眯地迎了上來:“澄溪,小少爺打電話說你要來,鳳姨高興了一天。快進屋,快進屋。”
江澄溪坐下來後,鳳姨親自送上了茶水糕點。糕點是三元傳統小點,豬油桂花糯米小糖糕,剛從蒸籠裏拿出來,熱氣袅袅,配上了金黃的桂花顆粒,甜香撲鼻。江澄溪立刻有了拍照的欲望,拿起了手機,找好了角度,咔嚓咔嚓地拍照:“鳳姨,你看,美不美?”
鳳姨往手機上定睛一瞧,不禁呆了呆:“呀,澄溪,你怎麽能把這盆普通的小糖糕拍得這麽好看?要不是親眼所見,鳳姨都不相信這是自己做的。”說罷,她夾了兩小塊放至她面前的小瓷碟中,“來,來,快吃,快吃,這是鳳姨特地為你做的,熱乎乎的吃起來最美味了。”
對于熱情和藹的鳳姨,江澄溪內心深處倒是也不排斥的。人就是很奇怪的動物,會在第一時間感受到對方的真心或者假意。她雖然沒太多人生經歷,但是從第一眼看到鳳姨開始,她就感覺鳳姨對自己的真心誠意是不摻一粒沙子的。這個婦人,心地單純,真心喜歡她,想對她好,僅僅只是因為自己是賀培安的妻子。
妻子?腦中怎麽會莫名其妙地想到這兩個字呢?江澄溪怔了怔。
她吃了一塊糖糕後,就一直在等賀培安的到來。等了片刻,有人推門而進,見了江澄溪,大概發現走錯了,歉意地淡淡微笑:“不好意思,我走錯房間了。”
那人正欲退出,忽然嗅了嗅,“呀” 了一聲:“好香,這是豬抽桂花糯米糕的香味……”也不待江澄溪回答,他自顧自地進了屋,在江澄溪對面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小姑娘,請我嘗一塊怎麽樣?”
江澄溪雖然覺得這人舉止唐突古怪,但見他一身唐裝,雙鬓微白,精神矍铄,年紀與自己的父親江陽相仿,便把他當成一個長輩。于是,她欠了欠身,含笑道:“當然可以。這位伯伯,您請慢用。”
那人毫不客氣地用筷子夾起一塊,呵着氣送進了嘴裏。吃罷,他連聲道:“好吃好吃。”
江澄溪給他倒了杯茶水:“這是糯米做的,一下子吃太多的話,容易腸道積食,對身體不好。您喝口茶,慢慢吃。”
那人接過茶杯,笑眯眯地一飲而盡,然後上上下下地盯着江澄溪打量了一番:“不錯不錯。”
江澄溪也不知道他是說桂花糯米糕不錯呢還是茶不錯,正當她一頭霧水的時候,那人手上褪下了一串象牙佛珠,遞給了她:“小姑娘,我這個人不吃人家白食的。既然你請我吃了你的糯米糕,禮尚往來,我把這串 佛珠送給你,就當是你請我吃東西的費用。”
天哪!世上怎麽可能有這種好事?難不成遇到土豪了嗎?哪怕是江澄溪傻不愣登的,不懂行情,可也知道眼前的這串珠子價格不菲。當然她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串佛珠經泰國有名高僧祈福開光,跟着李兆海出生入死幾十年,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
無功不受祿,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些是江陽從小就在江澄溪面前耳提面命的。她頭都搖成了撥浪鼓:“不,不,這個太貴重了。我絕對不能要的……請您收回去吧。”
那人含笑起身:“收着吧。我海叔送出去的東西是從來不收回來的。”到了門口處,他止住腳步,回頭道:“小姑娘,咱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還山高水長,後會有期,又不是武打片。
“海叔。”江澄溪皺着眉頭瞪着那串佛珠半晌,只覺“海叔”這兩字莫名耳熟,似在哪裏聽到過一般。可想了片刻,她就是怎麽也想不起來。
算了,想不起就不想了,好端端地幹嗎浪費腦細胞呢?她夾起小糖糕,嘗了一口,軟軟糯糯的,果然相當好吃。
又等了好半晌,賀培安還是沒到,鳳姨拿了個老式的雕花木盒子推門而進。
鳳姨挨着江澄溪坐了下來,拉起了她的手,神情喜悅又傷感:“澄溪,小少爺可以娶到你,鳳姨心裏頭開心啊,真開心啊!你不知道,鳳姨盼這一天已經盼了好久好久了。”
江澄溪輕輕喚了一聲:“鳳姨。”
鳳姨眼中淚光漸起:“鳳姨的老家在深山裏頭,我們家有四女一男, 我是第四個女兒。我一生下來,我爹連瞅也沒瞅我一眼,氣得拔腿就出了家門,只嚷嚷着說又生了一個賠錢貨。由于家裏窮,我十四歲那年跟着同村老鄉進了三元城。我福氣好,不久後,就被老鄉介紹到一家有錢人家去做小保姆。
“那戶人家就是小少爺家。鳳姨去的時候,賀太太肚子裏頭正懷着小少爺。賀太太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又斯文又有教養,對我們下面的幾個客客氣氣的,從來不說半句重話。那個時候小少爺的外公還在世,老爺子雖然看上去兇兇的,但心腸卻是很好的。記得當時我們有個工友得了癌症,家裏頭沒有錢治病,老爺子知道後,就派人把他送進醫院,承擔了所有的藥費。
“鳳姨到賀家的第三個月,小少爺就出生了。他呀,長得可胖了,小胳膊小腿就像我們鄉下池塘裏的蓮藕一樣,一節一節的,又粉又嫩。可好玩了!老爺子對小少爺可寶貝了……每次一過來就捧着不肯松手,讓少爺騎在肩膀上頂高高,一頂就是老半天……賀先生呢,對賀太太也很好,再加上可愛的小少爺,那時候他們一家真是很幸福的。”鳳姨憶起往事,緩緩微笑,一臉的慈愛。
“小少爺五歲那年,老爺子過世了。一年後,在小少爺生日那天……賀先生賀太太帶了小少爺出去吃飯,本來好好的一個生日,誰曾想到會飛來橫禍,賀太太在那一天的路上遭遇了車禍……
“小少爺……小少爺目睹了母親被車撞死的場面,從此以後就不願說話……醫生都說小少爺受了剌激才會那樣子的……那時侯,小少爺每天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頭,怎麽哄怎麽騙都不肯出來。他每個晚上都做噩夢,半夜 裏頭哭着叫着要姆媽……那幾年,他除了叫‘姆媽’兩個字外,就再也沒說過一個字。很多人都說他腦子壞了、傻掉了……”說到此處,鳳姨的淚撲撲地落了下來。
想不到這個可惡可恨的賀培安,居然還有一個這麽悲涼凄慘的童年。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憐之處。一時間,素來軟心腸的江澄溪竟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鳳姨抹了抹眼淚:“太太沒有了,小少爺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的,賀先生理應更疼小少爺才是。可賀先生打賀太太死了後,就開始不回家了。小少爺每天孤零零一個人,就像一只沒人要的小貓……我看小少爺太可憐了,就每日每夜陪着他,唠唠叨叨地給他講一些我們山裏面的趣事,哄他睡覺……那個時候大家都以為賀先生是因為接受不了賀太太死了,所以不想回來。我以為賀先生過些時日就會好的,然而……”說到這裏,她停頓下來,長長地嘆了口氣。
“沒多久,在賀家做事的人紛紛開始議論,說什麽賀先生在外頭娶了個老婆,還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還說那女的在太太在世的時候就已經跟着賀先生了。其實賀太太不在了,賀先生再娶再生孩子也是應該的,可為什麽賀先生從此之後,就再也不管小少爺了呢?就把他扔在那麽大的一幢房子裏,一年半載才來看他一次……到了小少爺小學畢業那年,賀先生更是狠心,居然就把他送到了國外……可憐喲,那麽一丁點的小毛頭,連襪子也沒洗過一雙的,就被送去了寄宿學校……
“小少爺走後,賀先生就把那幢房子裏的所有人都打發了,我也就從賀家出來了,跟我家那位在市裏的飯店找了工作。我一直惦記着小少爺,隔三岔五就回那幢房子去打聽。可那幢房子空了下來,就剩了兩個看門的。我都不認識,每次問了也只說不知道。這樣,一直過了十年,我們也開了這家店。有一天,小少爺突然地出現在了我面前……”
鳳姨說到這裏,有些赧然,笑了笑:“你看我,明明很高興的,好好的又哭了。澄溪,你可千萬別嫌鳳姨唠叨啊。這些話啊,鳳姨憋在肚子裏太久了。今天一扯開話頭,就止不住了。”她端詳着澄溪,眼裏透着喜悅歡喜,“小少爺他一直孤零零的一個人,這些年來從來沒帶過女孩子到過我這裏!那天第一次看到你,我心裏就高興壞了……我們小少爺啊,終于有自己喜歡的人了,也終于成家了。俗話說,年少吃苦,老來享福。看來啊,小少爺正是應了這句老話。”
這厮居然從不帶女人來這裏?真的假的?江澄溪微微一愣,又想起結婚到現在這段日子,這厮的記錄确實“良好”。
鳳姨打開了手邊的木盒子,取出了一個織錦紅布包着的物什。陳舊的織錦紅布包得方方正正,她小心翼翼地一層層打開,足足掀了三層,終于露出了兩件金玉首飾。
鳳姨的視線定定地落在首飾上:“我家裏娃多,勞動力少。打我有記憶以來,一直窮得叮當響。加上我爸媽又偏心小弟,山裏人嘛,都越個樣子的。所以從小到大,我連塊銀鎖片都沒戴過,更別說這些東西了。”
“這兩件首飾,都是我在賀家的時候,太太給我的。這些年我一直留着,一次也沒戴過。”鳳姨擡眼,皺皺的眼角散發着溫柔的笑意,鳳姨把它們送給你,就當是你去世多年的婆婆給你的見面禮吧。若是太太還在的話……”她哽咽了起來,“若是太太還在的話,不曉得怎麽開心呢!”
江澄溪自然是不能要:“鳳姨,既然這些都是我婆……婆婆留給你的,你就留着。”
鳳姨笑:“傻孩子,鳳姨留着做什麽?鳳姨讓你收着就收着。這些本來就是你婆婆的東西。你別看這些物件都破舊,樣子難看,但都是些好東西。”
江澄溪:“鳳姨,我不是這個意思。”
鳳姨拿起了一個龍鳳金镯,拉着澄溪的手,便替她戴起來:“不是這個意思就行。那你一定要收下,以後留給小小少爺。”镯子的色澤金黃深沉,雖然分量不沉,但一只龍鳳镯子雕得古樸精巧,一眼看上去就知是有些年頭的老物。
說來也奇怪,這只金镯子被鳳姨兩頭一扣就啪的一聲扣牢了。鳳姨喜道:“你看,你戴了多好看。來,把這個戒指戴上……”
江澄溪忙道:“鳳姨,這樣吧,這個手镯我收下,這個戒指你一定要留着,權當婆婆……婆婆她老人家留給你的紀念。否則培……培安知道了,他可是會怪我的。”
鳳姨想了想,覺得按小少爺的脾氣這個可能性是極大的,若是因為自己影響了他們小夫妻的感情,那可真是罪過了。于是,她便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下來:“好,那我就收起來。”
想起小少爺那性子,她拉着江澄溪的手,緩聲道:“澄溪,小少爺有時候脾氣是不大好,冷冷淡淡、古古怪怪的,可說到底他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從小有爹沒娘的,可那爹有跟沒有一個樣。平日你呢,就多心疼心疼他,多遷就遷就他。小少爺這個人呢,十足是頭順毛驢,吃軟不吃硬,得供!過日子就是這樣的,你讓讓我,我讓讓你,很快就一輩子了。”
鳳姨的話低低柔柔的,像是溫水悠悠漫過心頭。鳳姨雖然不知道兩人是怎麽結婚的,可是卻是打心裏對賀培安好的,也打心眼裏希望她和賀培安好的。
江澄溪想起了父親所說的,多哄哄,多騙騙。江澄溪不知道怎麽就握住了鳳姨的手,輕輕地應了聲:“鳳姨,你放心,我會的。”哪怕僅僅是讓這位心地善良的夫人放心也好。
江澄溪覺得自己絕對不會去哄賀培安的,但是順着他這一點,倒是可以盡量做到的。畢竟她也不敢不順着他呀。
鳳姨的手指節粗大,皮膚粗糙。這是常年勞動、歷經風霜的一雙手!
江澄溪從包裏取了一盒護手霜出來,擠在了鳳姨的手上,輕輕地替她揉擦:“鳳姨,這盒護手霜你拿着,你每天睡覺前塗一遍,手會好些。”
鳳姨怔怔地瞧着她的動作,好一會才道:“我一個老太婆,哪裏需要用這個?你留着自個兒用。”
江澄溪微笑:“鳳姨哪裏老了?一點也不老!再說了,這個可便宜了。是我爸爸用中藥配制的,我家裏還有好多呢,你盡管用。這盒你先拿着,下次我再給你帶幾盒來。”
鳳姨這才把江澄溪的護手霜收下了。
江澄溪兩根手指拎起了先頭那個“海叔”留下的那串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