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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7)

開了她被叼住的手指。

輕輕嘆了口氣,東方依依将臉轉向一邊,“屹表哥今天又有得忙了,是不是?”

“恩。”東方子子将肩上的小家夥交給旁邊的保姆,“依依姐,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這是父親特許的。”

東方依依含笑搖頭,“我不累,我還要和大家一起‘賞月’呢。”

東方子子望着她安恬的側臉,輕輕地嘆息。想知道,姐姐如果沒有經歷那些事情,是否也會露出如此寧和的笑意;想知道,姐姐今天是否有人陪伴在夜月下清吟;想知道,是否有一天,姐姐還可以站在這裏,感受節日的氣息。

“怎麽,今天的月亮不美嗎?為什麽要嘆氣呢?”東方依依柔聲問道。

“不,今天的月亮和往年一樣美,只是……”東方子子苦笑了一下,黯然說道,“只是不夠圓。”

東方依依有些茫然,她不知道淩丁洋的事情,但似乎明白了什麽,很快就笑了,“不要緊,你應該相信,月亮總是會圓的。”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32、二度背叛(一)

浴室的門開了,一團熱氣騰騰的水霧湧出來,水霧的包裹中蘇影久抱着行走不便的兄長徑直走到電腦前。

即使共同生活了二十六年之久,他還是弄不清楚那個人為什麽一邊洗浴還可以一邊在腦子中整理各種情報,休息時間還沒有結束便又準備開始工作。

将知久安置在椅子上,他回身拿過毛巾為知久擦拭尚在滴水的濕發,而知久在他忙碌于照顧自己時已啓動了面前這臺控制着半個亞洲的情報網的電腦,一面專注地盯着屏幕,一面便揮手示意影久退下。

影久默不作聲地另拿了一條幹淨的毛巾搭在他肩上,而後悄無聲息地退出門外。

一般人或許都會疑問或不滿,明明是孿生子,為何卻在待遇上有如此大的差別,但影久已過了那個迷惑不解的年齡。

小的時候,他當然也會覺得不公平,為什麽只有哥哥被畢恭畢敬地尊稱為少堂主,而自己卻只能是“影久少爺”,但知久用事實讓他看清了一切——他的字沒有哥哥寫的好,知識沒有哥哥淵博,思維不如哥哥缜密,槍法不如哥哥準,拳腳也比不上哥哥,甚至連烹饪這樣的細節末端都遠不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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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更不懂,難道是天資上的差距,造成了身份的差別?

随着年齡的增長,他已漸漸了解并接受自己的責任——為保護“風波”的繼任者而活,在必要時成為哥哥的替身,為此而獻出自己的身體,甚至是生命。

但是被動的接受,在十六歲那一年變成了心甘情願的付出。只因危急的時刻,知久沒有選擇依靠本該由他完成的保護,而反過來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對“風波”而言并非至關重要的他,他為此感動。

随後那無比艱難的十年的磨練,他開始認清他們之間的差別并非天資而來。為了保護而不得不逼迫自己比別人更高一籌的心情,他體會到的時候已經比知久晚了十六年。

這十六年就是他們永遠的差距。

其實,起先也不過那麽一瞬,知久比他先看清了現實,所以搶先擔負了一切,留給他簡單平常的溫馨。他不知道,六歲那年是知久向父母提出兩人分房而睡,他不能擅自踏足的那間卧房中,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已日夜不休地踏上不能回頭的歷程,如果不是危及生命,知久不會停了下來,拉住他的手,那唯一一次回頭顧盼。

所以知久比任何人都清楚執草的努力,所以僅有的一次任性而過分的要求強加在影久身上,只令自己的痛苦加倍難忍。

注視着屏幕的知久的神情在看到一串數據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是——情報外流?是誰這麽大的膽子?而且手段也算得上高明,若非他親自檢視,只怕便蒙混了過去。

不動聲色地攔截住外流的信息,知久輕按手邊的按鈕,通訊器立即接通了相隔一百二十米的一個房間,“丁洋,在嗎?馬上過來一趟。”

“知道了。”那一邊的聲音不知為何有些雜亂,知久的眉峰輕輕動了一下。

這孩子又在亂來了,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不到十秒,淩丁洋出現在知久門外。

“不用敲門,進來吧。”隔着門板,知久就像看到了一樣阻止她已擡起的手。

淩丁洋遲疑了一下,準備敲門的手向下握住了把手,“我進來了。”

剛一進門,便見他只穿着一件棉質浴袍坐在椅子上,她不由發窘。由于出身的緣故而接受的教育使她的觀念基本還處于較為保守階段,這一下她僵在當地進退不得,總不能對他說“我先出去,等影久幫你換好衣服再叫我”吧?那不是擺明了她介意一些有的沒的?

“站在那兒幹什麽?進來,把門關上,這個也要我教你?你不是成心讓涼風吹進來把我凍感冒吧?”知久一眼就看到她在想什麽,也不直接點破,只挑些沒用的話挑逗。

八月末的大中午,哪裏就有涼風了?淩丁洋也不反駁,省得自找麻煩,若論口才就是最貧嘴的相聲演員怕也說不過他。她關上門,走到他身邊,見他肩上的毛巾已被頭發上滴下的水打濕,于是替他取了下來。

“先不忙那個,”知久攔住正要找替換的幹毛巾的淩丁洋,一手指向屏幕,“我叫你來是看這個。”

淩丁洋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屏幕,只這一眼,她的臉色變“刷”地變白。

“這是……”她低低說了一句,手上的毛巾驟然掉落。

屏幕上信息的數量已是十分驚人。信息的尾端顯示出了信息外流的源頭所在地,那一串代碼實在太過熟悉。

“為什麽……”淩丁洋看向知久,不知所措。

“我也想知道為什麽。”知久根本不看她,唇角噙着的是苦澀冰冷的笑意。

很諷刺不是嗎?很少信任他人的他,卻被最信任的人欺騙,背叛。

可是他願意相信其中還有苦衷,他願意給一個解釋的機會。

于是他擡頭,定定地望向淩丁洋。

“你過來。”他的聲音是平靜的,他不憤怒,也無暇悲傷,他只想聽到自己期望的答案,只要是她給出的解釋,他可以全部接受。

但她不解釋,她只是後退。

退到無路可走。

“你不過來,可以,你說話。”知久退而求其次。她不敢過來,那麽,至少,保持着距離說話,只要她說話就可以。

“我……”淩丁洋無法再直面他的眼睛,他為什麽不生氣?如果他生氣,她或許就編得出理由來平息他的怒火,可是他不發火——他不發火,他只是靜靜看着她要她說話,她怎麽編得出任何搪塞的借口?“……我本來就是Tomb的特別行動員,接近你……只是一個……陰謀。”

陰謀?她居然說接近他只是一個陰謀?那麽她為何還要那般痛苦?為何還要避開所以重要決斷的會議?知久看着她,她又在撒謊,他知道,從她回來的那一天起就沒有說過一句實話,可是他卻聽得懂。

她在說,她是迫不得已,但他不明白她還有什麽理由要受Kvalee挾制。

她不是在他身邊嗎?他不可以保護她嗎?

他在她的眼中讀出了割舍。

他不明白,他再聰明再理智也無法明白,現在是什麽狀況。

他需要冷靜。

所以他說:“你……先出去,不要和別人提起,容我好好想一想。”

他還用想嗎?她已經背叛了他啊,他究竟要想什麽,從何想起?

因為太在乎,所以他迷失了方向。

淩丁洋幾乎是落荒而逃,逃到庭苑的一隅,卻生生與走在一起的影久和Lois打了個照面,三個人都是一怔。

“丁洋姐姐……”Lois不安地看向身邊的影久,他的神情有些異樣。

“恩,你們……”淩丁洋勉強打起精神,“你們在散步嗎?Lois,我想借影久說句話,成嗎?”

這句“借”讓Lois紅了臉,她忙不疊地答道,“丁洋姐姐是有要緊事要說吧?我不打擾你們了。”說着,她就一溜煙跑開。

情緒不穩的淩丁洋沒有覺察氣氛的詭谲,心中只想着自己的事情,急急地對影久道:“知久那裏你去一下,好象出了什麽情況,還有,給我一張通行令,我有急事要出去。”

“通行令?”影久略為不解地看着她,随手便取了一張遞過去,“你不是從我哥那裏出來?他沒有給你?”

“恩,事出突然,我離開時忘了要。”淩丁洋不擅說謊,一雙眼慌亂地盯着地面。

影久并未起疑,只是有些納悶,就算她忘了要,沒道理哥哥會忘了給呀!難道情況真的很緊急,連哥哥也應付不過來?想到這裏,他匆匆忙忙別過了淩丁洋,迅速向知久的房間跑去。

淩丁洋低頭看着手中的通行令,臉上露出了不知是哭還是笑的神情。

幸福,真的太短暫了,幾乎還沒有開始,便草草結束。

而我們對峙了許久,終究還是走到了離別的這一步。

33、二度背叛(二)

影久還沒有推開門,便知道淩丁洋為何要他過來了。

門縫中彌漫着濃烈的硝煙味道。

是真正的硝煙——怎麽會有人無故在自己的房間開槍?

影久小心地敲了敲門,手還沒有離開門板,一枚子彈倏地穿頭門板從他的耳畔劃過。他看着距自己的手只有半寸不到的彈孔,臉色不變,繼續敲門。

他篤定知久不會當真傷人,所以無畏無懼。

然而他擔心。

從小到大,除了獲悉“東方執草”失蹤的那一日,他還沒見哥哥發過這麽……暴躁的脾氣,對,就是暴躁。

“風波”被滅的時候,當知久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來的時候,他都只是靜靜地行動如常,而腦子中盤算着誰也猜不透的策略,那時的知久安靜得可怕,仿佛微笑的撒旦的化身。

但下屬通報“東方小姐失蹤”時,影久親眼看到正在練功的哥哥擊碎了身邊的假山石,導致右手骨折,當時由于臂骨嚴重錯位而從皮膚下斜刺出來的駭人情景至盡歷歷在目。

所以他擔心,擔心知久又傷到自己。

可是他想不出知久暴走的理由。因為他決計不會想到,淩丁洋會設計這樣的騙局。

他能做到的,只是一遍又一遍敲門,直到知久允許他進去。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煎熬,因為裏面沒有槍聲,有的只是愈發濃烈的硝煙氣味,他無法得知裏面的人究竟在做什麽。

在門外,他一站便是一下午,所以他不知道淩丁洋已經利用那張通行證調動了直升機,她只是在猶豫,想要等到最終的結果。

她始終還是放心不下。所以臨行前她重返知久的房間,只想探視最後一眼。

她距房間還有幾重苑門。

等待許久的影久終于聽到裏面傳來知久的聲音:“進來。”

他推門進去。

房間并沒有弄得很淩亂,只是多了許多個彈孔,子彈夾在知久腳邊零落了一地,那支用以發洩的槍就扔在電腦旁。

知久盯着屏幕,屏幕上已經換成了其他信息,一行行字符迅速流動着,卻沒能流到他眼裏。

“你來幹什麽?有事快說,沒事出去。”知久連餘光都不給,漠然地望着不知所雲的字符。

“是丁洋叫我……”

影久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被知久冷冷地打斷:“丁洋的名字是你叫的?”

他的心情一定惡劣到極點了,根本忘記了是他自己硬要将淩丁洋許給弟弟的事!影久識相地順口該掉稱呼:“淩小姐叫我過來看一下,怎麽,出事了麽?”

“不關你的事。”知久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絕。

影久想了一下,這個時候說什麽比較安全?“對了,淩小姐剛剛向我要了一張通行證,說是有急事要出去……”

知久猛地轉向他,臉色開始發青,“什麽時候的事?”

“中午的時候。”影久這才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如果哥哥失常的話,淩丁洋是首選的安撫人,可是她卻匆匆忙忙地要了一張通行證跑掉,而且哥哥尚不知情……他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知久氣極反笑,“好,她真是夠厲害,行動比我還快。”他立即展開了網絡,開始搜索中午之後離開堂口的各種交通工具。不料,才剛剛下達指令,網絡突然停止了運轉,大量外來信息從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撲進來,迅速覆蓋着所有資源,屏幕上呈現出一張陌生的照片。

這是什麽?

與此同時,淩丁洋的腳步停在尚未關好的房門口。

感受到她的氣息,知久猛然回首,卻見她一臉錯愕地盯着那張照片,水一般柔靜的眸中全是絕望的痛楚。

照片上的人是誰?為什麽會給她如此的打擊?知久還沒有來得及叫住她,她已經掉頭跑開。

“影久!”

接到命令的影久立即追出門去,只留下知久獨自對着照片深思。

照片上的女孩大約三四歲的樣子,淡黃色的短發,一雙眼睛是深藍的顏色,從五官上看應該是混血兒,她正抱着一個布娃娃微笑,那個笑容帶着一點寂寞,一點無助,一點點渴求。她——像誰?

是了,混血兒!她像Lois!仔細觀察的話,她的眉毛與臉型都與Lois相似,那種小心翼翼的眼神也和Lois剛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像Lois?

Lois來是只有12歲,她是Lois的妹妹,還是……其他什麽?

一個長得像Lois的女孩,她與淩丁洋有什麽樣的關系?

有一個答案慢慢浮現,他刻意以忽視。不能毫無根據地亂猜,還是應該找可能知情的人詢問。

首先應該找的是樂正藍冽,但他那邊不方便聯絡,知久還沒有失去理智。

他定下心來,全力恢複網絡。

網絡并沒有遭到嚴重的破壞,似乎對方的目的只在于傳送這一張照片,而僅僅為了一張照片,就花費如此大手筆嗎?還是說,其目的根本就在于淩丁洋呢?

影久沒有回來。

天已經漸漸黑了。

知久不知疲倦地在電腦前忙碌,房門一直沒有關好,夜風吹透了他身上單薄的浴袍,吹得房間裏所以飄得動的東西嘩嘩作響。

網絡終于恢複了,他向Freeze Eve發出了那張照片。

是的,實際上向Freeze Eve施壓迫使他終止對“疾流”的資助的正是知久。與其說施壓,不如說他讓Freeze Eve看清了發展的方向,利益合作,各得所需。Freeze Eve身邊有一個來自Tomb的監視者,這個名為Misty Pain的18歲的少年還是一個未知數。

非敵既友。

所以他賭了,賭Misty Pain是否知道這個女孩的身份,賭他會不會如實相告。

沒過多久,回複便出現在了屏幕上。

Misty Psin并沒有見過這個女孩,但當得知與淩丁洋有關時,很容易便得出了結論——這個外表與Lois相似的女孩無疑是Kvalee Huxley最寶貝的獨生女兒,Sue Equal Huxley。

知久看得有些不明所以,這回複未免太含糊,Kwalee的女兒與淩丁洋有什麽關系?

是時,影久終于返了回來,一臉疲憊不堪。

不用問,誰都看得出他沒能追回淩丁洋。據他所言,淩丁洋是在停機坪直接将駕駛員拖出駕駛艙,而後自己鑽進去發動了直升機,等他調來另一架時,淩丁洋早已不見了蹤影。依照雷達的指示,他一直追到越南境內,但信號卻突然消失了,雖然立即向所在地的分堂下令搜索,仍然一無所獲。

知久沒有責怪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忽而笑道:“連開直升機都學會了,她還學了些什麽?你有沒有想過她很有可能已經開着快艇什麽的溜掉了。”他按了按眉心,忍俊不禁,“要是我猜,她多半開的是載人的客船,堂而皇之地朝夏威夷那邊去了。”

影久忽然覺得身上冷飕飕的。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不過,這樣子的知久算是恢複正常了吧?只怕Kvalee Huxley這次拔了老虎的毛了。

東方家的二公子是個浪蕩子,這個傳言顯然不是空穴來風。對于成天端着一張笑臉,有事沒事就跑到別人家“串門”,還順手牽着一對活寶的大男孩,心情還沒有徹底平複的知久險些就下令把這些不速之客從堂口轟出去,如果不是影久私下裏用槍威脅傳令的下屬當作沒有聽見的話。

姐姐跑了,用弟弟臨時充個數,總不能每次被知久失常的冷笑話吓到的都是他吧?影久就是抱着這種不純的動機違令将那三人放入堂內的。

不速之客三人組=東方子子+兄妹/姐弟Zero二人。

要說這東方子子還真是遺傳了他母親的幾分迷糊個性,同樣連個招呼都不打,同樣連個保镖都不帶,領着兩個小鬼頭就跑到別人家裏玩。

但東方子子畢竟更聰明些,首先他領的小鬼比東方夫人那年帶的孩子年齡要大,其次這兩個小鬼足夠充當保镖+醫師,毋需另帶,再次他好歹是到“姊夫”家裏,就是不打招呼,天塌下來還有姐姐頂着呢。要是他知道他指望的靠山姐姐正在叛逃中,恐怕打死他也不敢來——不對,是打死他也不敢不來。他要是不來,這消息只怕得過個三年五載才傳得到家裏頭去,“東方”的情報系統當然是一流的,只不過“風波”的保密系統太好,所有關于“風波”的情報通通探查不到。所以,有的時候打着“親戚”的名號串串門子,順便探個口風什麽的是十分必要的。

東方子子見到知久時,只覺得脊背一涼——危險指數似乎又升了,現在不會正趕上姐姐和他吵架吧?

比吵架嚴重。

知久無意告訴他淩丁洋的事情,更沒心思說些別的敷衍,才說了兩句話就打發他走,這時茶水還沒送上來呢。

奇怪,太奇怪了。東方子子哪是那麽好打發的,知久不說,他轉身就去纏影久,反正他算是個大孩子,沒人會對他發脾氣。

影久正在Lois那裏。他特意送來了Sue Equal Huxley的照片,讓Lois看看這個素未謀面的小侄女。

“好象哦,簡直就是我小時候的翻版嘛!”Lois左右端詳着,微微一歪頭,“可惜我小時候的照片沒有帶來,不然就可以放在一起比一比了。”

影久側過臉打量了她兩眼,又看看照片,微微搖了搖頭,“不像。”

他有些口拙,卻不說哪裏不像。

“怎麽會不像呢?”Lois仔細地用手指指向念到的部位,“喏,發色,眼睛,眉毛,鼻子,還有那根小指有一點點彎曲,都很像的嘛!”

影久依舊搖頭,“不像。”

Lois認真地盯着照片,卻怎麽也找不到他所說的“不像”究竟指的是什麽地方。

“影久哥說的不像是指輪廓吧?”一道溫和的聲音插過來為她解惑,Lois一擡頭,正對上東方子子的笑臉。

“輪廓?”

“雖然同是混血兒,但你的五官比較接近西方人,而這個孩子更像東方人,唇形比較嬌小,而且皮膚也稍黃一些。”東方子子只說了一半,另一半當然不能說——Lois比起那個心事重重的孩子,顯然有些淺薄。

“是哦。”Lois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忽地驚覺,“你是誰?我怎麽沒見過你?你是怎麽進來的?”

東方子子回頭看了看,門不是開着嗎?當然是推門就進來了。他是先敲了門,不過他們似乎沒聽見。

一直跟着他轉來轉去的Icy已經不耐煩,粗魯地打斷他,“先別管什麽照片了,你不是有事才來的嗎?你倒是快說呀!”

那一邊影久已對Lois解釋過,轉過身來問他有什麽事。

“只是有件事商量一下,”東方子子轉頭對Icy道,“你和Fiery陪這位小姐呆一會兒,我們出去談。”

影久什麽也沒說便随他走了出去,剩下三個孩子面面相觑。

34、歸零.盲心

午後的陽光斜照在木石堆砌的古雅牆壁上,自然的氣息暖暖地散發着,牆腳下不加修飾的碧草恣意生長成自在的形态,無人約束。

輪椅軋過地面發出“沙沙”的輕響,而當牆壁另一邊的交談聲音蓋過了它的輕響時,轉動着輪椅的手靜靜停了下來,幾棵小草嫩綠的尖部輕輕觸到一雙雪白的襪尖。

風有些涼。

牆那邊隐約傳來的話語卻比風更涼幾分,又如火灼燒。

是……這樣嗎?

目光慢慢垂落下來,落在略顯單薄無力的手背,因長期居于室內鮮少接觸陽光而異常白皙的皮膚下青色的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冰冷靜默,那可是藍血的溫度?

指尖不自覺地一動,緩慢到幾乎停止流動的血液因之而湧動,泛起細碎的漣漪。

原來,所有人都已知道,卻煞費苦心地瞞他許久。

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無能為力的悲哀與憤怒。

該自嘲嗎?明明答案已呼之欲出,卻自欺欺人地拖延着時間。

他們沒有瞞着他,是他閉上了眼睛,蒙住了耳朵,才一再錯失真相。

而現在,已經無所适從。

輕盈的腳步聲停在輪椅的後面。

伴随而來的是少女柔和的嗓音:“您是前幾天來的客人嗎?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呢?要不要我陪您走一程呢?”

他聞聲回頭,驚見一雙茫然無神的瞳孔,朦胧的眸光毫無焦距地“望”向自己的方向,卻盈滿如水的笑意。

東方家中,還有這樣一位盲女嗎?除了執草之外,還有人會對陌生人毫無戒備地伸出援手嗎?

他将輪椅挪至少女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溫暖而冰冷的手。

溫暖是源自內心的溫暖,冰涼是無人相握的孤單。

“我沒有迷路,但是我想請你陪我走走,可以嗎?我腿腳有些不方便,或許會耽誤你一些時間。”

少女微微地笑了,“您在說什麽呢?您是我們重要的客人,而且給我帶來了很新鮮奇的靈感,我最近在創作一幅畫,能得到這樣的靈感是無與倫比的幸運。”

她——在作畫?掌心中纖細的手隐約透出顏料的氣味,證明她所言不虛。

少女仿佛看到他的訝異,朦胧的視線蕩漾開來,“可能您不相信我的話。是的,我的眼睛看不見,但是我的心還可以看的。用耳朵聽,就知道別人對物體的描述;用氣味可以辨別顏料的性情;用手指就可以感覺到生命的脈搏。”

顏料的性情?一直以來如同塞在眼前的陰霾忽然就透出了一道天降之光。

他怎麽就可以盲心了呢?

帶着淺淺的自責,他緩緩閉上了那雙幾乎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睛。

看得太多,才會忽略了細微的聲音。

所以這一次,他決定放棄依賴雙眼,用心探尋。

關于蘇知久為何會出現在東方家,應從一周之前東方子子的來訪追溯起。

東階幼喲鈾沼熬每谥械彌肆瓒⊙蟮氖慮椋自然是無比震驚,但他還是依照自己原計劃行事,鼓動蘇影久向蘇知久攤牌,直言無法代娶。誰都看得出來,蘇影久與淩丁洋只是朋友關系,連密友都算不上,何況兩人又都已心有所屬,勉強成婚只會毀了四個人的幸福,但——說服蘇知久是近乎無望的,他是請求,而非命令,再加上蘇影久又已應允,此時攤牌無異于使他惡劣的情緒雪上加霜

計劃了很久,到了真正實施的那一日,卻爆出了致命的訊息,而它只不過是Fiery無心的一句自語——

“淩姐姐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東方子子當場噴出了茶水,而蘇影久因愣神而被噴了一身,唯一鎮定的要數蘇知久——他慢慢咽下口中的茶水,穩穩當當地放下茶杯,而後靜靜擡起眼來,定定地望向不知所措的男孩,仿佛不确定般地緩緩開口:“你——剛才說了什麽?”

“我,我是說……淩姐姐她,她是Sue的媽媽呀!”Fiery被他淩厲的目光盯得手足無措,一旁的Icy見狀老實不客氣地在他頭上敲了一記,教他鎮定了下來。

“Sue Epual Huxley?”蘇知久眼睛都不眨一下,進一步追問。

“是的。”Fiery吞了吞口水,身體僵直,“淩姐姐和Sue的身體檢查都是由藍冽親自着手的,我只是在旁邊觀摩學習。”

那不是重點吧?Icy白了他一眼,代他答道:“Ling Ding-on是Tomb中唯一直接隸屬于Mr Huxley的特別行動員,亦是Tomb的首席殺手。她是十年前殲滅計劃中預計犧牲者裏唯一的幸存者,自那之後便調到Mr Huxley身邊進行隔離特訓。Sue今年四周歲,是Mr Huxley與Ling的女兒,通常在武訓基地的中心秘密地進行嚴密保護,認識她的人只有少數被允許在Mr Kvalee身邊出入的高位者,剛剛Fiery說出來之前我還不知道照片上的人就是她。”

東方子子按住了額頭。這樣一來,淩丁洋急着離開的理由便解釋得通了,但是情況卻變得更加混亂。他看看那邊的一對兄弟,蘇影久默不作聲地看着蘇知久,而蘇知久卻在看着手邊的照片。

思維有些流離。

剛才是不是說到淩丁洋參與了十年前那件事?是她将他打入了暗道?他的頭上,現在還留着一道傷疤,那是撞到地面造成的傷口。因為那個創傷,他失去了行走的能力——那麽她呢?影久對她開了一槍,她傷到了哪裏?她不是說過,那些傷口,現在還在很疼嗎?不不,不是那一槍,是更早的時候,十七年前跌在我的房前的那個傷口嗎?她成了Tomb的首席殺手,她果然還是她,一切都做到完美的境界,可是她有了孩子——她有了孩子為什麽不說?她的孩子,Kvalee Huxley的女兒,四周歲了,他們共同生活了那麽久——那麽他算什麽?他和她,只有半個月的回憶,半個月,那麽短暫,那麽短暫的時間如果沒有留她就好了。他騙過她嗎?他沒有騙過她,她卻騙了他,這兩年她都做了什麽?她——她用兩年時間跟他開了一個玩笑,玩了一場游戲,然後連句Game Over都不說就抽身而退,她差點毀了“風波”,那是他的心血——他都忘了,她不是已經幫着Kvalee Huxley毀滅過一次?那次他逃了,可是,然而,Kvalee Huxley如何讓她那麽聽話?她在他面前一句真話都沒有,他瘋了才會一再為她開脫,可是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Kvalee Huxley,她根本在一旁看他的笑話——看他挖空心思地彌補對她的虧欠,看他殚精竭慮地填補她暗中有意挖出的漏洞!

他蘇知久,何曾被人如此玩弄于股掌之上?

說不出的憤懑,道不盡的屈辱,心口就好象數條鐵鏈糾結成一團,呼吸的空隙越縮越小,餘下的只是疼痛,只是失血後的寒冷。

一瞬間,心中轉過無數個念頭,蘇知久的表情卻全無異常,只見他不動聲色地将照片扔入紙簍,眼睛瞟向東方子子,口中卻對身旁的蘇影久淡淡地下令:“停止對太平洋面的搜尋,通告總堂及各分堂,淩丁洋是Tomb所派遣的間諜,一旦進入所管轄區域立即驅逐出境,生死不論。”

什麽?!蘇影久“騰”地站了起來,一臉不敢置信。

“還用我再重複一遍嗎?”蘇知久冷冰的視線移向他,“通告全部堂內成員……”

“不必再重複了,我聽得懂。”蘇影久難得地打斷了他的話,不贊同地俯視他,“現在還沒有任何依據判定淩丁洋是間諜,怎麽能如此輕率就通告全堂?”

“證據,我有。”蘇知久将手伸到書桌上,抽出一疊打印的文件扔到他腳邊,并未裝訂好的文件散落開來,蒼白刺眼的是誰的碎片?

蘇影久俯身拾起散落的紙張,一頁一頁的墨跡全是鐵的罪證。

“你還有異議嗎?”

他緩緩搖了搖頭,怔怔地盯着手中無溫的文件。

東方子子無力地将臉埋入了雙掌之中。

姐姐,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我已經無法幫你,對不起。

之後從安全角度考慮,既然情報外流嚴重,總堂的布防可能已經不起作用,必須疏散全員避難。于是在慎重商議之後,總堂成員奉命散入臨省分堂,而為确保情報中心網絡的暢通,蘇知久同意移居東方家,畢竟只有“東方”的情報系統才足以臨時代替總堂的網絡。

從大局着想,并不意味着妥協。為了減少碰面的機會,蘇知久只揀了東方家的宅第最為偏僻冷清的一隅住下,即使是就餐也以行動不便為由令蘇影久将飯菜帶回,平日更是閉門不出。東方啓和東方屹知道他的驕傲,對此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暗地裏約束東方家的人,叫他們不準靠近那裏。

當然也有不受約束的例外。東方依依是天生的盲女,雖然她性子随和,但親戚中的閑言碎語總少不了入耳,為了耳根清淨,也為了不給別人添麻煩,她自從懂事起便住在這冷清的一隅,于是造成了兩人的不期而遇。

目送着東方依依扶着蘇知久的輪椅遠去,牆後佯作私語的一對小鬼吐了一口氣。

“我說,這個活兒還真不是人幹的,那麽一雙眼睛在那兒盯着,盯得我心顫,話都不會說了。”

“膽小鬼,虧你還是男孩子呢。”

“誰說男孩子不可以膽小?不過,話說回來,這下子他不會鬧別扭了吧?再誤會下去,淩姐姐就太可憐了。”

“笨蛋,明明就是你沒有把話說清楚,才害他們都鑽了牛角尖。”

“我、我哪有?我本來就是這樣想的啊。”

“笨蛋笨蛋笨蛋,誰告訴你有了小孩就是結婚了?沒大腦!”

“可是結不結婚有很大關系嗎?大人好象都很在意的樣子,連子子都是。”

“你是豬啊?”随着女孩子的怒吼,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驚起了牆上的麻雀,“問題不在于結婚啦!是你說的話讓他們先入為主地認為淩姐姐是自願的,所以那個家夥根本是在吃醋嘛!”

“很痛哎,Icy,你不要動不動就摔我啊!”吃痛的聲音抗議起來。

“你活該。”

“你……”

“好了好了,”東方子子頗為頭痛地現身,趁着戰火還沒蔓延開時即使制止了雙胞胎的拌嘴,“總之,這個任務是順利完成了,我們還是趕快離開吧。別忘了禁令還沒解除呢,要是誰看到了向上告了一狀,那才真讓人頭大。”

“喔。”Icy應了一聲,暗暗踹了一腳正從地上爬起來的Fiery,結果可憐的男孩再度撲入草叢中。

“Icy,”東方子子無奈地點了點她的前額,“不要欺負Fiery了,不然晚上沒有人陪你睡,你不要跑到我的房間來找人。”

Icy不作聲了。

Icy從小就怕黑,黑暗中習慣于依賴無時無刻不在身側的Fiery,分別的六年增加了她對黑暗的恐懼,所以現在決不會放他在夜裏離開。

胡亂拍打着衣服上的塵土的Fiery悄悄沖她做了個鬼臉,存心逗她笑顏重綻。

“吶,子子,不會有問題嗎?知久哥哥會不會已經發現我們是有意的了?”

東方子子嘆了口氣,“他若是沒發現,那才希奇。”

今天設計了他,不知道會不會遭到報複呢。不過依依姐答應幫忙,真是太好了,要說家裏信得過的兄弟姐妹,實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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