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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6)

盜就是因為什麽都偷,所以才稱為怪盜。據傳聞那個家夥品位很高,一般都會挑選自己喜歡的東西下手,在向警方投遞挑戰書是也只寫自己志在必得的物品,其餘的無論怎麽價值連城,都只算是順手牽羊的附帶品。”漆雕翊翙蹙了蹙眉,“像你這種上流出身的人很容易成為他的目标,即使丢了什麽不值錢的東西,傳出去也會很難聽吧。”

“彼此彼此。” 牧翀天又将視線移會操場,那一對已經不見了,操場上空餘一地陽光,“你口中的那個家夥絕對不會對我下手。”

“嗯?”漆雕翊翙聽出了什麽玄機。

“也許是不能忍受我的品位吧。” 牧翀天眯起了眼睛,稍稍有些懷念。那個孩子,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對他的所有物嗤之以鼻。回想起來,可不可以把那當作是她特有的撒嬌方式呢?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拿了他的東西,那是對他這個兄長的認可。

暴風雨前的靜默被藍冽的返回打破了。

牧翀天與漆雕翊翙是牽制Tomb的不可或缺的存在,由于這樣的認知,藍冽一開始便是有意與他們二人接觸的。一旦決定了今後的方向,選擇了他們的藍冽自然會擔負起保護二人的責任。差不多,也該到了攤牌的時候了。

被藥物迷昏的兩人在陌生的地方醒來時,看到了與以往不同的藍冽。他的優雅中,總有那麽些的閑散與漫不經心,而現在,卻多了一份堅定的從容。

果然是,發生大事了。

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由漆雕翊翙首先發問:“樂正先生需要我們做什麽事?開出條件來吧。”

再天真的人,也不會在此時還以為他們是單純的朋友關系吧?何況,他們對于各個領域,都有某種程度的了解。友誼以外的利害關系,無怪要提到“條件”了。

“漆雕狼……開始行動了。”藍冽看着漆雕翊翙猛然睜大的眼睛,“大概在試圖消抹過去生存的痕跡。目标是——加藤明,竹內盡子與漆雕翊翙,三個人。”

不可能!漆雕翊翙的腦海中首先冒出的是這句話。大哥是那麽溫柔的人,怎麽可能對友人,親人與愛人下手?

藍冽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轉而向牧翀天道:“我想要借助風波的力量,請你代為搭線。”

原來如此。已經被盯上了嗎?牧翀天平靜地與只對視,“以Tomb代理人的身份?”

身份被揭穿,藍冽并不意外。風波的情報網早将疾流的一切資源覆蓋在內,Tomb從疾流中所獲的情報大都經過了風波情報員的截獲篩選,這也是Kvalee急于與疾流斷絕來往的原因之一。他輕輕地搖頭,淡然答道:“不,以樂正藍冽這個身份。”

面對他的堅決,牧翀天嘆了口氣,“因為泉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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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藍冽并不否認。泉洌是他最大的弱點,這一點任何人都清楚,因為他從未隐瞞。即使被利用,即使沐浴着血雨腥風,即使被要求做最厭惡的事情,他也沒有興起一絲反抗的念頭,否則即便是Kvalee,要挾制他也必得全力以赴;但是,他不能容忍那只貪得無厭的黑手伸向單純無邪的妹妹,她是他唯一不能觸犯的所在。

牧翀天沉默半晌。既然原因是泉洌,就絕對不會是圈套,因為藍冽不可能讓心愛的妹妹沾染黑暗,即便只是口頭上說說也不可能。無論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促使藍冽做出了背叛Tomb的決定,他都為那個始作俑者感到扼腕,還為己方慶幸。

“條件呢?想要借助風波的力量,只是提供上面的一點情報,是否太吝啬了些?” 牧翀天畢竟是政治家族出身,一點也不含糊。

“具體條件,我想與風波的執掌者面談,可以嗎?”不是信任與否的問題,只是有些事情,必須經過特定的程序。

“我會請示。” 牧翀天表示接受。

請示?藍冽對這個詞并不陌生,卻從未想過會從牧翀天口中聽到。一般來說不是合作互利的關系嗎?身為後臺的政治家與黑暗幫派之間的關系。但是,他卻說“請示”,俨然是那位執掌者的下屬,為什麽會這樣?沒等他想出頭緒來,一直默不作聲的漆雕翊翙重拾最初的話題:“你與風波交換什麽條件,那些都與我無關,只是請你再告訴我一些關于我大哥的事,好嗎?”

“雖然不是不可以,不過,”藍冽看了看手表,“如果你想要救人的話,已經來不及了。”

漆雕翊翙仿佛被雷擊中一般震在那裏,時間卻沒有停下腳步,依舊無挂無牽地向前奔跑。

他站在夜氣氤氲的包圍中,宛若地獄使者的化身。

仿佛從夢中驚醒,又仿佛墜入更深的噩夢。

他的槍,槍口幽深而猙獰,數不盡的魑魅魍魉從裏面湧出來,張牙舞爪地撲進夜色的夢,肆意噬咬着冰冷中殘存的溫度。

為何而來?為何而往?

天地一線間,只有一道孤立的身影,在時空中徘徊,流連,痛苦地,無助地,自暴自棄地,絕望地嘶喊。

喉嚨啞了,破了,血絲四射,然後,她無怨無悔地飛撲而來。

她為他而來,只為愛恨,無關理智。

亦無關生死。

她早已站在那裏,癡守着疾奔在夜中的那道影,十年如一日。

忽然間,他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的少女,蝶舞一般翩翩而來,直至如今的飛蛾撲火,抵死糾纏。

她是瘋狂而清醒的,她看到了那死亡的墓穴,卻将它看成甜蜜的溫床。

所以,她不逃,當槍聲終于響起,她仿佛聽到了等待十年的愛的宣言。

于是,幸福的笑容終于綻放。

愛,不是錯,不是過,亦不能輕易錯過。

竹內盡子用生命傾訴了一生的情話,夜的黑幕上湮染開熾紅的鮮花,被野狼的利爪揉碎了的花瓣,點點滴滴的飛旋,片片都是無盡的愛戀。

狼,還是夜月下孤獨行進的狼,森白的爪尖卻萦繞着似有若無,飄不散的芬芳。

噩夢般的夜晚過後,警局陷入一片混亂之中,過半數的警員傷亡,唯一的警官加藤明亦因傷重而昏迷不醒。幸存的警員及死者家屬聯合向上級報告,卻遲遲未得到答複。

牧翀天與漆雕翊翙安全返回Fly-fire,在複雜的政治背景下,Tomb有所忌憚,未敢再輕舉妄動。

對于漆雕狼的複命,Kvalee未置一詞,任務的不圓滿并不幹擾他真正的意圖。殺了警方的人,漆雕狼便已徹底明确了自己的立場,即便再有所猶豫,也不可能回頭。

一切仿佛歸于寧靜,平靜的水面下波濤暗湧。

次年夏末,在所有學校的暑假即将結束之際,疾流迎來了空前的危機——Tomb單方面中斷了與疾流的合作,Freeze Eve也在未知力量的施壓下斷絕了對疾流的資助。

清裏閃與源純子登上回國的飛機後不久,心急如焚的東方振親自趕來将東方依諾接回了本家。

同時,道上再度傳出爆炸的消息——原風波堂少堂主蘇知久複出,“風波”再起!

樂正藍冽與“風波”的私下接洽,使得Lois完全沒有起到人質的作用。當東方振讨要Lios時,非但遭到拒絕,還被蘇知久表明早已知曉十年前他在背後洩密一事及斬釘截鐵的決裂宣言毫不留情地堵了回去。随後對一切一無所知的Lois被放在“風波”的秘密基地保護起來。

随着時間推移,隸屬于“風波”的異名分堂逐漸浮出水面,其數量之多,勢力範圍之廣震懾了各個幫派,而其暗中還有多少沒有暴露的力量,沒有人能夠預測。

絕大多數幫派都或多或少受到了這股浪潮的沖擊,而唯一沒有受到勢力變動波及的只有根基堅穩的東方家旗下的組織——“東方”。

但東方家的當家人及族內稍有權勢的人卻在心中受到了莫大的震撼。

“風波”,在經歷了十年前那場浩劫之後,沒有通過任何幫派的幫助與扶持,自己站起來了。

整整十年,蘇知久與東方本家沒有絲毫的聯絡,明顯昭示了他對東方家的不滿。

即使,執草就在他的身邊,他也無法釋懷,無法寬容她被遺棄的十七年。

她只有二十二歲,正是普通人即将步入社會的年齡,但她已經歷了一般人一生或是幾世的坎坷命運。

執草,執草,那雙當初握緊了光華的手,在沾染了血腥之後,能否再執起兒時的那棵無香的青草?

期待重生。

29、蝕月(一)

夜色空明,湛湛的墨緞鋪張,一彎殘月,斜倚泛青的山巒輪廓。

寂寞秋蟬,獨自唱晚,吵鬧不休。

那坐在石階上悵然的女子,在這微寒的霜夜中,閑閑無語,可是為了納涼?

誰道夜涼如水,若是心中和暖,怎管教它絲縷的金風寒透了單薄的衣裳。

又是一年中秋近,只不曉那高檐青瓦的舊時廳堂,是否變了模樣。

族大規矩多,往往是一輪皓月當空,按着輩分輪流地在祖先牌位前上香。自己輩分低,年紀小,總是輪到了最後,已入三更天。

若是現下,自己不但不是同輩中年紀最小的,怕是輩分,也非最低了吧?昔日的兄長,表親堂親,應該已是兒女成群,那廳堂之中,想必更是熱鬧。

正幽幽地嘆氣,忽地一驚,自己掩了口涼涼地笑。

她在想些什麽啊,竟好似沉寂的心底仍有隐隐的企盼。

盼?盼什麽都是要不來受不起的負擔。

耳中聽得輪椅軋過青石地面的微響,她沒有回頭,仰起了雙眼望向墨染的夜空中隐約不定的淡薄雲氣,直至聲響停在了身後,她才風清雲淡地問了一句:“會議結束了?”

一雙犀利的眸子背後盯了她片刻,淡淡地責備:“為什麽借故推辭與會?”

她終于轉過頭,無可奈何地對上了那雙了然的眸子,以近乎平淡的語氣反問:“你覺得……我合适麽?”

她的聲音那麽低,那麽靜,那是哀愁和着鮮血淋漓的痛楚沉澱後濾下的清思。

你覺得……我合适麽?

那不是問,是她自己的反思,是她自行劃定的界線。

我,合适麽?

自從樂正藍冽來過之後,她的身份已是公開的秘密。

她是東方執草,亦是Tomb的殺手淩丁洋,背負着多重身份的她,已不能再容許自己被風波毫無保留地接受,不能再承擔更多的重量。

我,不可以參與你的複興大局,甚至不該留在這裏。可是,若我不留下,我又要何去何從?游蕩于人世的鬼,天地雖大,卻無容身之處。

直至陽光透漏的一刻,東方泛紅,或許我才會因此煙消雲散,就此解脫。

一向舒展的眉漸漸蹙起,世上可以讓他頭疼的人着實不多,眼前這是最倔強的一個,偏偏收拾不得,舍不得,“為什麽不合适?你是我的未婚妻。”

他說得那麽漫不經心,那麽理所當然,又那麽……再認真不過,叫她怔了又怔,蒼白的唇瓣開了又合,眼中明明滅滅,終是無話可說。

說什麽未婚妻,不過是兒時一個女人愚蠢的戲言,莫說是無人當真,便是真有其事,此時的情況也不容她應允。

看着她目光閃爍,他扶住頭忍住了嘆息。每每到了關鍵之處,總被她含糊其詞,蒙混過去。若換作旁人,他必定不肯輕易放過,但是,但是……已經沒有立場去逼迫。就算她當真應允,他也只有反悔,否則,當初又何必對影久說那一番話。

——如果我愛上一個人,你會為我娶她嗎?

多麽霸道而不近人情的要求,前前後後思量了許久,終究只能忍痛。

四目相對,只是沉默。

匆匆的腳步聲驚醒了兩人,只見蘇影久正快步走來。看到蘇知久,他停下來道:“依諾小姐……”見蘇知久目光一沉,他徒然驚覺,及時改口,“東方依諾适才打來電話,說東方本家今日有人前來。”

“不見。”蘇知久一口回絕,臉上現出不豫之色。

蘇影久有些為難地站在當地,眼睛瞟向一旁的淩丁洋。兄長心中着惱,他自是知道,但若如此生硬地回絕,只怕東方家的面子上挂不住呢,畢竟東方家難得主動向哪個幫派示好。

要她出言相勸?淩丁洋心底嘆了一口氣。蘇知久與東方家的心結本就因她而起,若她開口,只怕更惹他不快呢。罷了,罷了,本是她欠他的,便是點着了火也認了吧。她擡眼望向蘇知久,他沉黑的雙瞳中似隐藏着什麽,令她及時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那是大海的旋渦啊,一旦跳入其中就不能在脫離,她已不是東方執草,不能義無返顧地沖入其中。她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轉而向蘇影久問道:“她有沒有說是誰要來?”

蘇影久看了兄長一眼,答道:“東方子子。”

是他?蘇知久詫異地看向淩丁洋,只見她一臉迷惘,似乎一時想不起這個名字的主人是誰。

“子子是嗎?”蘇知久揉了揉眉心,“既然是他,就吩咐下面準備接待吧。”看來東方家的當家也不是莽撞行事的人,特意挑了一個無辜的小輩前來,料想他是不會遷怒的。

蘇影久應了一聲,望着淩丁洋遲疑了一下,才道:“淩小姐不要長時間坐在地上,小心着涼。”

“恩。”淩丁洋恍惚中應着,依然坐在原地不動,倒是蘇知久因這句話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他是希望影久照顧她沒錯,但是他就在這裏,聽着影久關切的話語,只覺得心裏像是多了什麽東西,別扭之極。

蘇影久瞥了一眼他的臉色,悄然退下。

他從未認同過知久的顧慮,因為淩丁洋顯然是正視着知久的殘疾的,他們之間的障礙,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幾乎是沒有。

所以,即使答應了代娶之事,他還是随時準備着兄長回心轉意的時刻。

東方子子是獨自前來的,足見東方家的誠意。

而他到達“風波”所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淩丁洋!

不是巧合。

淩丁洋是刻意等在他必經的路上,只因她擔心這個素未謀面的幼弟受到冷遇,只因……血脈相連的一線情絲系在她身上。

但是,她不願告訴他,這個流連在路旁草叢邊的女子,便是他心心念念的親人。

東方子子自然不是傻瓜。

這樣一個如月光般靜谧而帶着謎樣的氣息的女子,半跪在茵茵綠地之中,一雙若秋水的剪瞳,分明是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

恍惚如她,卻不曾錯過那一瞬視線的相聚。

四目相交的剎那,抑制不住的喜悅,漫溢的悲傷,無以複加的震撼,椎心的痛楚,滿以為已經歷了血與火的洗禮,這顆千錘百煉的心卻依然擋不住這巨大的情感沖擊,勉強築起的防線和堡壘,居然脆弱到猝然崩潰,灰飛煙滅的防護碎片之後,赤-裸裸暴露着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思,水一般柔軟澄澈的魂魄。

為何而喜悅?為何而悲傷?

被這莫名的思慮牽引,東方子子不知不覺走到她身邊停了下來。

這是當年懷抱中小小的嬰兒嗎?這是被母親寄予了厚望的孩子嗎?這是……令她備受忽視,最終遺忘的那個理由嗎?

這是她深愛的人啊,卻愛得那麽酸澀,那麽沉重。

她應該走開的,這份承受不了的壓抑,不知會發出怎樣的情感,可是她的眼,已經膠着。

“這位姐姐,”東方子子蹲下了身子,“你是在等我嗎?謝謝你。可以請你為我帶路嗎?”

“我……在等你,等你很久了。”話,不由自主地就說出了口。

“對不起,我遲到了。”東方子子伸出手,将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真的……太遲了呢,遲到了十七年的眷注。

一陣風拂過耳畔,仿佛聽到了似有若無的低訴——

“不是你的錯。”

不是你的錯。

你能來,真的太好了。

我很……高興。

有淩丁洋陪同,東方子子并未受到任何為難,但也沒有順利地表明此行的目的。每當稍稍涉及正題,蘇知久總能不着痕跡地将話題引開,精于此道的他往往令東方子子無可奈何地順着他思維言談。

明明是故意的,可是怎麽也找不到一點點漏洞……東方子子只覺得有一種強烈的無力感時時侵蝕着自己的意志,不知不覺便産生了頹喪的情緒。

“知久,”淩丁洋看不得一面倒的局勢,出聲偏幫弟弟,“不要欺負孩子,盡說些不着邊際的話。子子是來談正事的,對不對?”她溫和地看向一臉僵硬的東方子子,适時為他因無力招架而悶頭喝茶致空的茶杯中續滿了香茗。

蘇知久不覺好笑,“我欺負孩子?他是來談正事的,難道我剛才說的都不是正事?”

“你說的是正事,是你‘正在想的事’,可不是正經的事。”淩丁洋不贊同地瞥了他一眼。

“你倒說說看,我哪一句不正經?”蘇知久随意地曲解她的話語打趣。論口才,這姐弟倆哪是他的對手,何況淩丁洋根本打不還手罵不還手的溫吞性格,吵不起來的。

果然,這一句話便堵住了她的口。她何時說過他說的話不正經了?真是亂七八糟的邏輯。口頭上吃了虧,她也不惱,只是抿着嘴站起身,一伸手将他面前尚未飲畢的茶水拖到自己這邊,小小報複一番。

東方子子匪夷所思地看着這兩人你來我往,不禁有些納悶。他——沒看錯吧?那張溫和疏離的臉上,也會出現那麽……柔暖生動的表情?他還以為他這位姐夫是個不動聲色的神呢。輕輕咳了兩聲,他試圖将兩人的注意力拉回來。

趁着蘇知久剛轉回神,來不及說話的空擋,東方子子抓住了機會飛快地說道:“其實下個月是我哥接任‘東方’龍頭的典禮,希望姐夫可以前往觀禮。”

蘇知久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笑容慢慢變冷,“誰是你姐夫?”

東方子子心中一寒,卻不得不硬着頭皮往下說:“總之,請您屆時攜淩姐姐一同前來,我想,我的家人會和淩姐姐很投緣的。”

蘇知久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是麽?恐怕這只是你自己的臆測吧?其一,東方家邀請的是‘風波’的執掌者,而非你‘姐夫’;其二,丁洋并非‘風波’成員,檔案中并無有關記錄,東方家不可能知道‘淩丁洋’這個存在;其三,”他拉過淩丁洋的手,用力攥住,“東方家沒有資格邀請‘淩丁洋’,東方家不會歡迎‘淩丁洋’,‘淩丁洋’與東方家沒有任何牽絆。”

他口口聲聲說着“淩丁洋”,只說得淩丁洋面色慘白;他一句一句的“東方家”,将東方子子推拒到北極冰川。

他承認,東方子子是個人物,單憑一面數詞便猜出淩丁洋的身份,還試圖将她引到家中求證,但是他會放行麽?他還能允許那些所謂的“家人”踐踏她的愛麽?單純得發傻的孩子,心軟如水的女子,她需要一把保護傘,一張盾,為她抵擋躲避不了的傷害。

東方子子狼狽地起身,不小心帶翻了茶杯,滾燙的茶水潑了一身,茶香四溢,溢得滿室都是苦澀的氣息,澀到令人禁不住便要掉眼淚。他不看蘇知久,只是懇求地望着連頭都不敢擡的淩丁洋,望到她微微的發顫。

她何嘗不想回家啊!可是——可是——知久說的沒錯,她不是東方執草,她是淩丁洋——東方家中沒有她的位置啊——

況且,她還有着“絕對不能靠近東方家”的顧慮,那是Kvalee Huxley親自下的死命令!

漸漸的,她忍受不住那樣的目光,倉皇地逃出門去。

不要,不要再和任何人相對,她怕她會控制不了自己。

30、蝕月(二)

“東方”新任龍頭的接任大典,“風波”只派出了作為代理人的蘇影久前往觀禮,這對于統領黑道百餘年的東方家來說,還是首次遭到如此冷遇。

典禮進行得十分隆重,一幹客人明面上客氣奉迎,私底下勾心鬥角,更不知多少人暗自揣測“東方”與“風波”若是争鬥起來,這“第一黑幫”的名號還不知花落誰家,自己又能從中撈到什麽好處。

而典禮的主角,東方本家的長子東方屹,臉上不見半點喜氣,俊臉微沉,不知在思考什麽。時年三十二歲的東方屹,是個性情十分內斂的男子,與其父威震四方的驚人傲氣不同,他年紀輕輕便顯出行事沉穩的作風,不溫不火地解決了道上許多紛争問題,受過他的恩惠的人都對他死心塌地地效忠。這也是在“風波”再起時“東方”所受沖擊最小的原因之一。

那麽,究竟是什麽為難的事情,令長袖善舞如他,在這麽重要的典禮上分神,甚至于失态?管家數次請他去陪幾位重要人物,他卻恍若未聞。

東方當家東方啓終于看不過眼,走上前去拍了他一下,“振作些,隔些時候咱們登門拜訪,他還能閉門不見嗎?”

東方屹微怔,“父親?”他沒聽錯吧?父親要親自去“風波”拜訪?

“哼哼,”東方啓有些懷念地眯起眼,“你妹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肯來,多半是蘇知久那小子從中阻撓。嘿,這小子,和他爹當年的脾氣一樣,倔得像頭驢,打起太極拳來像蛇一樣滑,不直攻要害怎麽能抓得到?”

東方屹微微蹙起眉,“原本就是我們欠妹妹的,妹夫當然會生氣。但我始終想不透,妹妹當年怎麽就在幾個保镖眼皮底下走失了呢?我們明察暗訪這麽多年都沒有一絲蛛絲馬跡,怎麽子子才去了一趟‘風波’就碰上了?難道妹妹這些年都跟在妹夫身邊?但子子前些時候明明帶回消息說妹妹失陷在Tomb,真是有些蹊跷。”

東方啓沉吟了一下,“這些也是我所疑慮的,只怕還有內情。‘風波’一行,我們正要把前因後果弄個清楚。”

“請問您打算幾時前來呢?”

突兀響起的聲音令兩人吃了一驚,什麽人居然不知不覺地站在他們身邊,肆無忌憚地聽他們談話?

蘇影久稍褪了一步,不卑不亢地鞠了一躬,“我并非有意打擾二位的談話,只是因為有事相商而冒昧插口,可否借一步說話?”

東方啓與東方屹互視一眼,東方屹便側身道:“請随我來。”

在東方家的特別招待室中,蘇影久透露了些許暧昧不明的訊息。

如他所言,“風波”複興過程中,一名來自Tomb并自稱“淩丁洋”的女子突然現身相助,博得了包括蘇知久在內領導階層所以人的青睐。這名女子不知使用了何種手段,竟煽動了蘇知久不顧他的意願為他與那女子訂下婚約,并且間接阻止蘇知久前來東方家。

東方啓頓生窦疑。依照蘇影久的說法,子子所見的女子并非執草,而是由Tomb派出的間諜;但依蘇知久的性子和才智,若非對其知根知底又十分中意,是斷然不會任人左右的。思至此,他不動聲色地離開招待室,留下東方屹與蘇影久周旋,而後火速召來東方子子盤問。待東方子子将當日情形如實描述之後,東方啓的心登時涼了半截。

前前後後,從頭至尾,根本沒有一個人說過“淩丁洋”就是東方執草!

綜合樂正藍冽所給的東方執草在Tomb的準确情報,東方啓得出如下結論:Tomb在十七年前劫持了執草,而在兩年前派出一名女子以與東方執草神似的姿态接近蘇知久并順利進入“風波”,其目的在于一箭雙雕地控制“東方”與“風波”這兩個目前最具影響力的幫派。而蘇知久,多半是因為這女子與執草過于相似而被蒙住了雙眼,意欲籍助弟弟的婚事将“執草的翻版”留在身邊。

很好,Kvalee Huxley,你又走了一步不錯的棋,只可惜你太低估了我東方家的判斷力。這幾年對Tomb的嚣張行徑的确太縱容了些,接下來是該教訓他收斂一下了。

八月十一,東方啓攜夫人,長子東方屹及次子東方子子親自造訪“風波”總堂。

見到淩丁洋的時候,東方啓才知道為什麽蘇知久與東方子子都認定她就是東方執草。

那黯淡的溫柔,若非發自內心的創傷,便是一種極高超的欲擒故縱的手段。若有若無,若即若離,那樣飄忽不定的愛意,只怕對蘇知久和子子這樣至情至性之人是抵抗不了的致命吸引力。

東方啓看了看身邊的妻子,“你和淩小姐沒有什麽要談一談嗎?”

出乎意料的,被提及的兩名女子皆是一顫。

究竟是誰在心虛?是誰在痛苦地回憶?

蘇知久轉過臉,淡淡地向淩丁洋道:“丁洋,帶東方夫人到隔壁休息。”

他的用意,和東方啓一樣,都是想讓東方夫人與淩丁洋單獨面談,但兩人的初衷卻背道而馳。

沒有哪一個母親會認錯自己的孩子。

沒有一個孩子可以像執草那樣愛自己的母親。

默默無語的淩丁洋引東方夫人進入鄰室,進茶,而後告退。

唯一無法面對的人。唯一無法與之交談的人。

已經無話可說的人。

“執草。”

背後的聲音喚住了她,記憶中的年輕嗓音已有了歲月滄桑的痕跡。

即使是代表着無盡榮耀的名字,用那個聲音叫出的次數卻少到數得出來。

“我想和你談一談,可以嗎?”

難得的低聲下氣,難以想象是從那個極愛面子的女人口中說出。

所以,無法拒絕。

淩丁洋轉過身來,靜靜地看着她,所有的掙紮漸漸沉澱。

“十分鐘。”

十分鐘,已是上限。十分鐘,有如十年的煎熬,足以熬盡流淌的相同的那部分血液。

“當初的那件事,我……我很抱歉。”

真的嗎?為什麽聽不出半點的歉疚?

“可是,你知道我沒辦法。”

這才是重點,不是嗎?為了,開脫,而已。

“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我明白的,你什麽也不知道,所以,別再說了。

“我那時應該拉着你的手的,我沒有想到你會跟不上。”

是,是我自己的錯,你沒有錯,錯的都是我。

我明明知道的,你不可能想到五歲的孩子與成人之間步伐的差別。

何況,那個孩子在你的眼裏幾乎相當與零的存在。

“我不是有意的,所以……”

“好了,我想我們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因為“無意”,所以才更加傷人。

“等、等一下,我還什麽都沒有說!”

那麽究竟是想要說什麽?說了這麽多,還不夠嗎?

“我這些年還想着你,如果那時我叫了人來救你,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沒有用的。沒有如果。那時我所抱持的期望,今日已無法滿足。

“你根本沒有和我談的誠意!”

失控的尖叫,絆住了淩丁洋離去的腳步,她淡定地望着那個曾經是母親的女人。

為什麽,她還可以理直氣壯地指責自己?淩丁洋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可以用這麽從容鎮定的聲音糾正母親的錯誤——

“是你沒有誠意。”

因保養得當而分外年輕的面容定在了扭曲的一瞬。即使再好的保養,也消抹不去時間悄悄刻下的皺紋,既然風華正茂的女人都已衰老,那麽稚齡的孩子明亮的眼睛中褪去了光彩,又有什麽不可以?

“我從來沒有認為你的決定是錯誤的,就當時的情況而言,丢卒保車是最明智的選擇。”

即使,她是被丢掉的棄卒。

她只是不該幻想會有人将遺棄的自己撿回來而已。

“那……你為什麽還……”

為什麽,還要逃避嗎?

你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呢。

“因為那些傷口,現在還很疼啊。”

那一日受的傷,要怎樣才能愈合?

“即使心中想要忘記,身體卻不斷提醒着。”

所以我,不是恨你,只是再也回不到過去。

淩丁洋瞥了一眼屋角的監視器,慢慢走了出去。

這樣,就可以了吧?知久,這是你想看到的結局。

31、蝕月(三)

監視屏上只剩下一張令人悲哀的女人的臉,蘇知久按下了遙控按扭,屏幕登時變黑。他轉動輪椅,面向東方啓父子,“你們都聽到了。關于當年的事情,除了兩位當事人之外,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不過如果詢問當時随行的保镖,也許會有什麽線索。但是,請不要打淩丁洋的注意,她什麽也不會說的。”

東方啓緊緊盯着他,“你為了讓她們母女見面,有意令影久放出那些話?”他才奇怪,蘇知久被蒙在鼓裏的話,沒有道理他的孿生弟弟會有所察覺,畢竟從出生起便作為“風波”的後繼者而致力培養的只有蘇知久一人而已。

蘇知久微微一笑,“不要誤會,我只是為了丁洋一個人而已。我本來想如果她肯好好的哭出來會比較好,可惜似乎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堅強到這個份上可以算是頑固了,頑固可不是好的事情,至少說明她受的傷害比目前所知的還要嚴重。

而且,那一句“丢卒保車”實在令人心驚。差不多可以肯定當時她是被有意丢棄的。

東方啓不理會他的打岔,直接提出關鍵性問題:“她真的是執草嗎?”

蘇知久以手心按住了眉心,“不,她是淩丁洋,她親口這樣告訴我。”

“你們的婚事……”

“影久沒有告訴你們嗎?”蘇知久淡笑着,犀利的眸中卻毫無笑意,“與淩丁洋有婚約的是影久,與我何關?”

東方啓疑惑地看了一眼東方屹,見他也是一臉不解。

“我不明白,是你訂下的這樁婚事?他們都同意了?”

“不,丁洋還不知道。”他在等待,等待她對影久生情。

東方啓幾乎是重重嘆了一口氣,“這樣也算是婚事?雙方的父母都沒有同意……”

“東方世伯,”蘇知久加重了語氣,那森然的氣勢連身經百戰的東方啓與東方屹都不禁一凜,“雖然我認為您應該很清楚,不過我還是要提醒您一句,長兄如父。”

東方啓啞口無言。同為大家族當家之人,他當然明白長幼尊卑之別。但蘇知久與蘇影久畢竟是孿生兄弟,他沒有想過蘇知久确實是蘇家的長子。

“如果她不願意呢?”東方子子想的卻是另一方面,他那一雙純然的眸子盯着知久,“如果淩姐姐已另有所愛,你有沒有想過,她可能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更何況,你也曾說過,她并非‘風波’成員,你怎麽知道她在從前的生活的地方沒有遇到重要之人呢?”

這句毫無惡意的話語,令在場的其他三人都變了臉色。

他們都太自以為是,理所當然地認為她還是那個屬于他們的小女孩,而實際上,她已經站在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踏入了未知的領域。

中秋節

東方子子剛剛進過香,退到一旁,站在與自己同齡的小表姐身邊。

“今天,好象又很熱鬧呢。”年輕的女孩子輕輕笑着,睜着一雙朦朦胧胧的瞳迎向夜空。

“是的,依依姐,今年表姑家又添了一個小表弟……啊,對了,表叔他們在那邊,你不過去嗎?”東方子子小心地挽着她的手臂,避開一個跌跌撞撞撲過來的小侄兒,另一只手順手一撈,軟綿綿的小家夥就坐到了他的肩頭上。

“不用了,父親有姐姐陪着呢,我過去又會添亂。”東方依依循聲音試探着伸出手去,摸到一團胖乎乎的肉,“這是誰家的孩子?屹表哥的嗎?”

“是啊,這可是咱們家下一代順理成章的繼承人呢——啊,依依姐,小心,他在咬你。”

“這小家夥,牙還沒長全,先學會咬人了。”東方依依笑着打趣,“快把屹表哥叫來揍他,怎麽連表姑姑都欺負。”

小家夥咿咿呀呀叫了幾聲,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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