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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8)

只有她才能勝任這種平複的工作。

計劃是在東方屹的默許下由東方子子親自策劃的,一切都在東方啓未有所察覺的情況下悄悄進行的。

牆角下碧絲搖曳,秋的氣息已漸漸臨近。

待秋蟬嘶竭,萬物凋敝,金風淩亂了絲雲,一切終将歸零。

35、清塵逐濁水

熊熊的篝火在廣場中心燃燒,火光下一張張興奮的面孔,一雙雙閃亮的眼睛。

牧翀天與漆雕翊翙從扮成侍應生的同學推着的餐車上各取過一杯雞尾酒,站在距篝火稍遠的地方觀望。

“這又是搞什麽名堂?在音樂廣場上開篝火晚會?”漆雕翊翙搖了搖頭,一臉無奈,“學生會居然會弄出這種提案。”

牧翀天沒有接話。一旁走來兩個人,其中一個微笑着說道:“其實這是學校的董事會內定的,只不過借着學生會會長的口提出來而已。這些上流子弟總是出席一些正式的酒會,有這麽個機會讓他們輕松一下也是好的。話說回來,你們兩個在這裏幹什麽?沒見他們在組織聯歌和跳舞嗎?身為學生會成員,脫離群衆可是會留下不好的風評哦。”

“樂正教授?”漆雕翊翙訝然地看向他,“怎麽你今天沒有回去‘那邊’嗎?啊,卓兮,難得見你參加集體活動。”

“他呀,是被我硬拖來的。”樂正藍冽看了一眼把臉扭向一邊的卓兮,“苗家的孩子應該會喜歡這個吧?”

愛理不理地瞥了一眼篝火旁放下了身份盡情歡笑的上流子弟們,異美的少年輕輕撥開額前的發,随手拈過一杯烈酒,“開什麽玩笑,這種半調子的篝火晚會,鬼才會有興趣。”漫不經心地晃動玻璃酒杯,晶瑩的液滴在透明的禁锢中跌宕,“你們誰聽說過篝火晚會還提供雞尾酒的?莫名其妙!”說着,他順手輕輕一擲,酒杯便輕巧地落回餐車上,一滴酒水都沒有濺出。

厲害!漆雕翊翙暗贊了一句,而後又問道:“董事會為什麽會決定開辦這個晚會?”

樂正藍冽沉吟了一下,“這我也不清楚,也許是某種商業目的吧。”

“不,”牧翀天忽地開口,“樂正先生,開辦這個晚會的人希望您能盡興。”

樂正藍冽一凜,蘇知久有事向他傳達?他回頭看看卓兮,“你和翊翙既然都對晚會不感興趣,還是到那邊去散散心吧,我和翀天去維持一下紀律。這些孩子,玩起來就沒了風度,可別弄出什麽亂子。”言畢,他拉起牧翀天向篝火那一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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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正教授真是幽默,明明是他自己技癢想去湊熱鬧,還非拉着不會跳舞的翀天一起去,這下可好,呆會兒就有得笑話看了。”漆雕翊翙說着,一轉頭,卻不見了卓兮的影子。

奇怪,他什麽時候走掉的,自己居然沒發覺?該不會……是跟着藍冽去了吧?想到這一層,漆雕翊翙暗叫不妙,急忙向牧翀天他們的方向追去。

暗處的卓兮凝視着沖天的烈火,輕抿唇際的紅酒。

今生見過的最美麗的火,只有那一夜,黎明一旦到來,火焰也就漸漸熄滅。

火,是不可靠的東西,那麽誘人的光芒,那麽危險的灼熱,那麽短暫的絢麗。

那麽那麽無情的火。

抛掉了酒杯,他轉身步入更深的黑暗。

黑暗中燃盡的火種,只有灰燼帶着殘留的餘溫飄曳。

蘇影久接到傳喚而來到蘇知久房中。

“那邊已經部署完畢,你可以去準備下一步了。這個人,”蘇知久用鼠标點擊出一張圖像,圖像中是一個略微模糊的身影,“你在行動時要小心防備,此人是Tomb實驗室成員,苗族人,善蠱,拳腳很厲害,他在樂正藍冽身邊,很可能是Kvalee Huxley的棋子。務必保證藍冽的安全和機密性,一旦得手立即撤出,千萬不要戀戰。”他的目光轉向柔和,“雖然這一次你可能會與Kvalee Huxley正面交手,但你要沉住氣。報仇的機會要多少都有,營救丁洋的行動卻只能組織一次,分清孰輕孰重,一擊得手。如果你能成功完成這次的任務,我允諾你一項獎勵,”他略頓了一頓,垂下了視線,“我收回你與丁洋的婚約。”

最後這一句才是真正重要。蘇影久默默颔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心情,是十分複雜的,而任務,又格外沉重。

知久從來沒有制定過如此行險的計劃,可見他是多麽心急淩丁洋的安危,畢竟沒有人可以保證Kvalee Huxley不會親手摧毀自己的棋子,所謂的“女兒”也不過是用以控制的手段。

不惜暴露淩丁洋的間諜身份而将她火速召回,不知Tomb中有何異變。藍冽并未提及任何異常,由牧翀天轉達的信息中只包含了Tomb內部的局部防衛和路線,總令人有些不塌實的感覺。

“沒有其他的事,你可以下去了。”

蘇影久剛一轉身,忽地想起了什麽,“東方屹在十分鐘前抵達了機場,現在正回東方本家來,我們要去迎接嗎?”

蘇知久略一沉吟,“也好。要将丁洋接回來,總不能将關系弄得太僵。”

蘇影久舒了一口氣。他終于想通了?早知今日,當初何必非和東方家賭那一口氣,令淩丁洋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觑了他一眼,蘇知久頗為不悅地蹙起眉,“你那是什麽表情?你以為我打算遷就東方家嗎?在他們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之前,我決不會原諒他們。”

于是兩人前往外廳。

約半個小時後,東方屹風塵仆仆地踏入家門,一擡眼看到蘇知久,不由怔了一怔。也難怪他會意外,蘇知久的态度一向冷淡,這次居然突然熱絡起來,反差未免過大。

“情況如何?”蘇知久絲毫不把他當成“東方”的龍頭,一句客套話也沒有,開門見山地發問。

東方屹搖了搖頭,“完全沒有舉動,我推測是在蓄勢待發,只是不知他們在等待什麽時機。”

時機?蘇知久按了按額頭,腦海中緩緩濾過那一日淩丁洋所發出的信息。究竟哪一條,才是關鍵的提示呢?

“對了,可否請你幫我查一個人?”東方屹不敢小觑了蘇知久的情報能力,即使用的是“東方”的情報系統,他卻總是能通過不為人知的渠道獲得比“東方”更為有利的情報。

蘇知久随口答道:“可以,什麽人?”

東方屹從下屬手中拿過一疊檔案,“這是那個人的部分資料,我想得到更具體詳細的信息。”

蘇影久上前一步代蘇知久接了過來。

“這是……”蘇知久随手翻了幾下,“好象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怎麽,她和道上有接觸?”

“只是直覺她有些不同尋常而已。”

蘇知久靜靜看了他一眼,只是憑借直覺就果斷行事,是誰說東方屹不夠強勢?說這話的人絕對不了解這位年輕的黑道領袖。

蘇知久所查到的訊息與東方屹所提供的資料相去不遠,實在也是因為這個名叫應懷桔的女子身世太過單純,履歷一目了然,完全沒有可疑之處。

既然從側面查不出什麽,不如正面詢問。東方屹考慮得很周全,在情況未明時便已将應懷桔帶回,省去不少麻煩。

蘇知久打量着被帶來的女子。米白色長袖衫,深藍的牛仔褲,半新的運動鞋,一頭短發剪得整整齊齊,臉上沒有任何化過妝的痕跡。很平凡的女子,他下了一個初步的定位。

女子落落大方地坐在他的對面,指甲幹淨整齊的雙手自然地放在膝上,她安安靜靜地看着自己的手,目不斜視。

屋內只有他們兩個人。

打量了片刻,蘇知久微笑着打破沉寂,“應小姐,你要來點什麽?茶還是咖啡?”

應懷桔想了一下,答道:“清茶就好。”

“很适合你。”蘇知久溫和地看了她一眼,取過一旁的茶具。

很久沒有親自沏茶了。還記得手把手地教給那個小女孩如何點茶時的溫馨,上下翻滾的茶葉,飄渺的茶香,茶水溫熱的氣息從指縫中透出來,那時的她還不會對他說謊。她走了之後,似乎他沒有再碰過茶具了。

如果茶葉經受反複的浸泡,只怕會褪淡了回憶的餘香。

但今日,他不介意與這個和她同齡的女子同溫舊憶。

應懷桔望着清澄的茶水,靜靜聽着面前陌生的男子娓娓追述一段和風般的回憶,慢慢的,滑落了一顆淚珠。

也許,在這個人的面前,可以傾訴那幾乎禁锢在心底的秘密。

遣人送應懷桔回客房休息後,蘇知久立即向蘇影久追發一道命令——行動變更,暫且原地待命。

應懷桔的情報,實在太意外,也太及時了,沒有人想到這個扔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女子竟會認識樂正藍冽身邊的那個少年,卓兮。

目前尚不能肯定她對卓兮的影響力,所以他決定進行一次試探。

風,在不起眼的角落已經悄悄湧起,而冬日,亦即将降臨。

在溫柔的暖冬裏,雪淚浸染了土地。

為誰欣喜,為誰悲泣。

不即不離。

待吟一折蝶與花的戀曲。

36、蝶戀花(一)

一陣冰寒,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從脊背直竄上來。胸口似有什麽在翻滾,堵在喉嚨裏的聲音,掙紮着,驚恐的,畏懼的,熟悉的思念。死亡,血腥,黑暗,痛苦而甜蜜,那孤傲而溫柔,絢麗而任性的色彩,心中血液一樣的紫,皮膚下靜脈一般的綠,宛若刀剜的決絕,宛若菟絲子的纏綿。

淚水的酸澀,刺痛了睜不開的雙眼。

如同身陷泥淖一般拼命求助,幹裂的咽喉,沉重的手臂,僵硬的身體,無法掙脫夢魇。

不情,不願,不舍,不能自已。

“……”

耳邊傳來自己無語的呢喃,是清醒的呼喚,還是模糊的夢呓?

驚醒,滿以為等來了應有的結局。

前一刻的驚喜,在靜寂中漸漸褪去。

輕輕擁住了雪白的被子,如擁抱戀人一般,将它用力抱緊,直至胸前透不過一絲氣息。

已經,不能像初戀的女孩子一樣反複念出戀人的名字,微笑或是哭泣。

所剩下的,只能像已過去的六年裏,等待,等待而已。

初秋的涼意禁不得陽光的蒸灼,越近午時,空氣越發悶熱起來。中年講師一頭微汗,唾沫橫飛地站在講臺上自說自話,學生中一張字條如同一葉扁舟劃開了水面,幾經輾轉漂到了教室後側的一個角落。受到字條的應懷桔擡起頭巡視前方,卻見不同的方向同時有許多同學回望着,好奇的目光中還帶着些須的生疏和排斥。

難道……又是戲弄她的“告白書”?這樣惡劣的玩笑,在已過去的大學的三年生活中,幾乎反複上演。本不欲理睬,但直接将字條扔掉,只會使自己的處境更為不利。

強行壓抑着心底的不耐與反感,她慢慢展開了字條,上面拙劣的字跡與無禮的措詞與精美的紙箋上夢幻般的色彩圖案格格不入。字條的開頭毫不客氣地叫着她的名字,接着是指責她以高出本校錄取線二百多分的成績報取入學,然後是挑釁般的宣言等。

她将字條夾入了筆記中,平靜地擡起頭聽講,那些一一投來的目光悻悻地收了回去。

二十二歲的年華,多麽年輕而活力四射的青春,許多人的人生才剛剛萌發新芽,她卻覺得自己已形如枯槁,過早結成的花蕾,在長久的含苞待放中,遲遲未能綻開嬌嫩的花朵,迎風怒放。

她已識盡人間雨露風霜,之所以不肯離開,只是憐惜當初的護花人找不到花蕾的方向。

淺淺的藍色的淚痕在雪白的紙頁上流淌,直至成血,直至幹涸,直至滴成點點芬芳。情思緊鎖,心已成傷。寫着不知所雲的字句,說着艱澀難懂的話語,愛着杳無所蹤的萍蹤客,守着早已失期的約定。

她是何等的,何等的任性地選擇了等待,等待着那個人獨自跋山涉水而來,又是何等的殘忍自私啊!

但是,除了留在初遇的城市,她已不知所措。

她所了解的,只有一個名字,和黑暗中模糊的輪廓。不曾聽到言語的聲音,只有耳邊不時回蕩着金屬奇異的輕響。

那有力的指尖,在掌心寫下“等我回來”的短短數秒,似已超越了時空,直釘住了躁動的心,就此沉默。

六年前,夏。

蕭索的風瑟縮在殘冷的夜裏,格外安靜的河坡上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随即又恢複了寧靜。

她僵在當地,夜的寒氣浸透了每一寸肌膚。

那伫立在黑暗中森然的背影,正慢慢轉過身來,槍口一縷青煙朦胧淺淡,而格外清晰地直指上空。

她看到了殺人現場。忘記了驚叫,忘記了逃跑,似聲音鎖在了胸腔,雙腳釘在地上,只有睜開的眼,注視着噩夢般的景象。

微微發燙的槍口抵上額頭,沉重的溫度灼痛了緊繃的神經。她緩緩擡起頭,握住了那平舉的戴有金屬的手腕,冰涼的觸感刺痛了指尖。

死者是她的父親,她卻沒有憎恨兇手的權利。

甚至,即使對方将要殺人滅口,她也只能為自己些微地悲哀。

因為,曾經多少次當面背後聽到過對父親的詛咒唾罵。

于是,她終于相信,只有父親死去,才是最好的結局。

“開槍。”

過于平靜的口吻,震懾了殺氣四溢的槍口;纖細而有力的手腕,在溫熱的掌中軟化。

那是一個清瘦的少年,須微微仰頭才能注視她的雙眼,嶙峋的雙肩卻已擔負着生命的重量。

“開槍。”

她再度開口,看到模糊的面容上些許的動容。

如果就這樣死去,就不必為難是否為父親哭泣。

然而,這小小的要求,卻不被允許。

應懷桔擡頭望着被風吹開的窗子,窗口懵懂飛入的粉蛾撞向已發黃的日光燈,牆壁上不知疲倦的影子反複來往,燈管上的灰塵在蛾的撲打下簌簌跌落,塵封許久的等待也終于有了裂痕。

如果,他終究邁不出那最後的一步,她願意,效仿那不自量力的飛蛾,即使一次次碰壁,即使雙翅被燈火灼傷,也要迎向猶豫不定的流火。

慢慢走向窗口,破舊不堪的木地板發出愉快的呻-吟,擡手關上窗子,污濁的玻璃已映不出夜的景致。

街市的燈火在玻璃上映成模糊的光芒,令她想起了父親的別墅消失的那一日親手點燃的火。

那一日的火。

火,明亮又溫暖,美麗的火焰席卷了夜空,映亮了她沉黑的雙瞳。

她是唯一沒有立場恨父親的人,卻是世上最希望父親早日死去的人。

胸有懷桔之心,不忍父親生受牢獄之苦,死負千裏罵名,所以,将一切的過往付之一炬,這已是她所能做的最大限度。

火光映照不到的暗處,少年幾欲舉起手中的槍,終是無能為力。

那一日沒能了斷的牽扯,漸漸成了藕斷絲連。

夜夜來襲,無數驚醒的夢裏,飄浮着往複的金屬的異響。未曾下定的決心,殺機日益淡薄,竟悄悄萌生了不舍的眷戀。

背對着月光伫立在敞開的窗前,少年清瘦的身軀宛若反射出清冷月光的匕首,鋒利的刃割裂了窗口鼓入的風。

他是黑暗的産物,遁隐在光的背後,所以他走不到陽光下盛開的鮮花旁,只有在原地徘徊留連。

她像是他對自己種下的蠱毒,愈是糾纏愈是癡戀愈是無藥可醫。

他在有限的時間內縱容和限制着自己。

他不知道,她已不能在陽光下生存,***毀了過去的那日起,那火光便成了她今生最後的溫暖和光亮。

而夜,總是充滿未知的危機。

還是在相遇的河坡上,突如其來的意外砸碎了溫柔的僵局。

寒風撕扯着衣裳,她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随風搖曳。

風中狂亂的金屬響聲不絕于耳,糾纏在一起的幾道身影發出駭人的喊叫。

她不得已開口阻止:“我說,你打你的人是不幹我的事,不過你不覺得這麽安靜的夜裏弄出這麽大的聲音太嚣張了嗎?”

那道身影倏地停下了動作,背對着她,沉默不語。

他一向是嚣張的。否則,就不會只身射殺她的父親,也不會将目擊者存留至今。

“他們只是想要幫你,并沒有犯什麽錯,是不是?”她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那攥緊的拳筋骨畢露,卻有着女子一般細膩的皮膚。

他猛然回頭,映月的瞳中閃現着莫名的情愫。

笨丫頭。

他沒有見過比她更笨的人了。他是來殺她的,她不懂嗎?他的手下是想要幫他,卻是幫他殺她,她居然輕描淡寫地說着,好像幫忙倒水那樣簡單。

“好了,算了吧。我知道你只是想親自動手而已,說明白不就沒事了嗎?”耳邊淺淡的呼吸吐出的氣息柔暖和煦,在冷冽的夜氣中悄悄蔓延開來,一時間,忘記了她是既定的目标,忘記了手下擅自行動險些傷了她的危急,忘記了自身背負的重量,什麽都忘記,只有這道聲音的溫暖,慢慢地萦繞,融入胸口的禁地。

笨丫頭。受到生命威脅的是她自己,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安撫他躁動不安的情緒。

他多想不顧一切地握住她的手,卻已經沒有了時間。

輕輕掙脫那笨拙而堅定的手,他折轉身,背對着她在她的掌心烙下自己的名字。還有那一句令他追悔莫及的約定——

等我回來。

是否等待死期的宣判?或是等來糾結的剪斷?

只為這一無聲無期的約定,昙花停在了綻放前欲語還休的瞬間。

如果,蝴蝶的翅膀不肯再飛翔,就讓早結的花苞在深夜到來之前枯萎,那也沒有什麽不好。

37、蝶戀花(二)

應懷桔停下了腳步。

狹窄的街巷,安靜得詭異,昏黃的斜陽慵懶地在屋檐下露了半邊臉。

眼前的兩名男子染着不知什麽顏色的亂發,手持匕首,這情景似曾相識。

“嘿,小妞,把錢交出來。”左首的男子用手指撥弄着他耳下古銅色的耳環,手腕一翻,匕首射出一道寒光。

應懷桔摸了摸衣裳,搖頭。身上的錢并不多,父親的遺産已被法院沒收,至今為止所有的生活費都是她省吃儉用再加上到處打工賺來的,租的房子還是六年前一個算不上很善良的鄰居以幫孩子補課為代價換得的。錢,她拿不出手,更何況,她不認為現在的情況單單靠錢就可以解決問題。

“不交?”古銅色猛地一晃,男子朝同伴使了個眼色,那個頭發亂成雞窩狀的矮個子立刻會意,幾步竄到應懷桔身後。

情況愈發危急,應懷桔反而鎮定下來。

這兩人的模式使她再度想起六年前的一幕。

背着書包的少女被兩個不良少年堵在中間。

他們不要她的錢,要的是她的命。

只覺刀光一閃,少女本能地用手去擋,卻發覺原本月光遍布的眼前似忽然飄過一朵烏雲,遮住了刀上的月光。

叮——鈴——

那奇異的響聲,敲醒了被痛苦壓抑得封閉的心。

比她尚矮一些的少年倏爾回首,月光下清寒的瞳似火熱似冰冷,一雙色彩迥異的水晶耳墜搖擺不定。

孤傲的紫色,溫柔的紫色,絢麗的紫色,任性的紫色。

紫色是光芒照不亮的黑暗。

暗之火。

孤傲的綠色,溫柔的綠色,絢麗的綠色,任性的綠色。

綠色是黑暗侵不入的光明。

明之陰。

她看不到天堂。

她看到了地獄之魂。

寒光閃動,利刃過處,一聲慘呼,随之一道身影從旁閃過,一道身影重重墜地。

“你……”古銅色耳環顫抖着,男子驚異地睜大了眼睛。

應懷桔從容地立在一旁,低頭看向被摞在自己腳邊的雞窩頭,溫和地笑道:“你們兩個還真是沒有一點長進,我記得六年前你們的身手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那時我還是個這麽高的小女孩。”說着,她用手比劃了一下,“怎麽,不記得我了嗎?”

男子吞了吞口水,心想就算你會點拳腳又怎樣,咱們兩個大男人還怕了一個女人不成?他抓緊了匕首猛地朝前撲去。

應懷桔輕輕嘆了口氣,這人怎麽不受教?以右腳跟為軸心輕巧地轉過九十度,正好讓開了男子撲過來的位置,順便再在男子的背後猛錘了一記,男子一下子跌落在同伴身上。

她已不再是十六歲的小姑娘了。

如果沒有人保護就無法生存,她早就失去了等待的資格。

為了等到他回來的那一天,她會盡力守護好約定的花蕾,決不讓它提前凋落或是綻放。

“好了,你們兩個要不要站起來好好說話呢?或者你們比較希望我報警?”應懷桔掃了一眼四周,若真要報警,這兒可連部電話都沒有,她又沒錢買手機。

“要要要。”被壓在下面的雞窩頭搶先答道。他努力擡起頭,眯起眼盯着應懷桔的臉猛看,“小姐,你剛才是不是說我們認識?”沒可能呀,這女人一看就是正經的兩點一線一族,怎麽會認識他們這種小混混。

“嗯,确切地說是見過一面。算了,沒什麽要緊的,你們老大這些年都在幹什麽?”應懷桔伸出手拉起了倒在地上的兩名男子,把自己的手帕遞過去讓他們擦擦臉上的灰。

“我們老大?”兩名男子怔了一下,互視一眼,忽地醒悟,“你、你是原來那個全市首富的女兒……”

“你們老大呢?”應懷桔打斷了他們的話。那些往事已經過去,不會再有人記起,她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和這個城市的居民一起将記憶深埋,不想要任何人提起。

“你不知道,咱們老大本來就不是這兒的人,六年前那會兒也只是來了一趟,用了一天時間打服了這條街上的同行,辦完事就撒手走人,結果現在這一片還是一盤散沙,誰也不服誰,都争着搶老大的位子。”

“喔。”應懷桔略微有些失望,她還以為他們至少會有一些線索。

“那個……應小姐,你看……”兩個大男人在那兒搓着手,神情有些尴尬。

應懷桔看了他們幾眼,不由蹙了蹙眉。穿得比她時髦的兩個男人居然還打算向她“借”錢?她暗自翻了個白眼,板起臉說道:“你們兩個年紀輕輕的幹什麽不好,非要冒險行搶,今天是遇上我,改日若再有別的人逮住你們,你們就徹底栽了。”

“是是。”那邊兩個人連連點頭,唯唯諾諾地應着,盼着她趕快放他們離開。

“好了,我看我說什麽你們也聽不進去,下次至少記得仔細看看人家到底有沒有錢再搶,懂了嗎?”應懷桔吐了一口氣,怎麽覺得自己好象是這兩個小混混的大姐大?

“明白了。”

“算了,你們走吧。”

兩個男人大喜過望,掉頭就跑,孰料才跑了幾步就撞到幾個人身上。

應懷桔本能地退了一步。

三四個黑衣男子攔在街巷口,而身後似乎似乎也有人正逼近。

這些人明顯不只是混街面的,單看其中一人只一拳便撂倒了雞窩頭便知他們訓練有素。這些人是黑道的嗎?

……被那兩個小混混牽累了。

應懷桔咬住了唇。她清楚自己的身手是絕對抵不過其中任何一人的,何況自己被包圍在當中,這些人似乎也不打算放過無辜受累的她。

手臂被人從後面扣住了,她沒有掙紮,安靜地看向前方。

輕而易舉放倒了兩個小混混,黑衣男子忽地向兩邊讓開,垂手而立,神情肅穆,讓出的地方出現了一名眉宇清俊的男子,年齡在三十歲上下。

“屹爺,這是最後兩個了,這一帶已經肅清。”一個黑衣男子恭敬地禀報。

東方屹不置可否地掃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兩個人,徑直跨過他們向應懷桔走去。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遭到小混混搶劫,她不害怕,還将他們教訓了一番;被人無緣無故抓住,她也不驚慌,一臉坦然。

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了下來。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深思。他一定在想為什麽她不會害怕吧?誰會知道呢,一個優等生,在十幾歲的時候就曾被人用槍口指過,甚至有那麽幾次,匕首的寒氣貼着臉頰擦過。她為那殺氣而癡迷,又怎會害怕?

東方屹的目光犀利起來。這個女子,不能輕易置之,她的背後似乎隐藏着不為人知的謎團。他盯着她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位小姐,雖然可能你不大方便,但請跟我們走一趟。我們不會為難你。”

話是這麽說,但誰又可能拒絕?應懷桔靜靜地答道:“我可以跟你們走,但是我需要向學校請假。”

東方屹點了點頭,“可以,你說號碼。”他接過下屬遞過來的手機,卻沒有交給她。現在至少可以确定,她是一名學生。

應懷桔說出了班級輔導員辦公室的電話號碼。

東方屹的手指在按鍵上移動,眼睛卻緊緊盯着她的表情。

她是平靜的,波瀾不驚。

電話接通了,東方屹将手機遞給她。

一邊聽着她說話的內容,另一邊下屬已迅速查明該電話號碼的所屬單位,并進行了核實。

她沒有說謊。

那個號碼屬于本地唯一一所本科院校,那所院校排在榜首的便是她的名字。

應懷桔的電話只持續了一分半,而那邊已将她的身世查了個透徹。

這就是“東方”的情報系統的效率。

應懷桔将收集遞還給他,臉上依然平靜,“我們去哪裏?”

“北京。”

是的,北京。

結束了雲南之行的東方屹一行于九月末返回本家。

此次行程,不單單是為了肅清一些局面混亂的地帶,他的主要目的在于從大理附近的城市打探Tomb近期的動向。

“風波”總堂已形同虛設,但總堂周邊的分堂卻積極配合了“東方”的行動,畢竟Tomb的一舉一動與“風波”關系更為密切。

然,Tomb卻遲遲沒有動作,使得東方屹無功而返。

38、蝶戀花(三)

樂正藍冽甫一踏入教室,便覺察氣氛有些異樣。

這是怎麽了?他執教的是研究所的課程,這些學生平日都安安靜靜地等待上課,今天卻三五成群地交頭接耳,以往争搶的前排座位也都空了出來。這倒不是說前排一個人也沒有,但和沒有人差不了多少,因為半倚半躺在座位上的是那個人——自始至終連眼睛都懶得睜一下,更不用說起立致意的卓兮。

也難怪這些學生對卓兮敬而遠之,凡是接近他的人,無論男女,皆被他随手扔出的或文具或桌椅吓退。值得慶幸的是至今為止還沒有人見過傳說中無比恐怖的蠱蟲。

“卓兮同學,”樂正藍冽走過去,用手中的教科書輕輕敲打桌面,“難得來上課,麻煩你認真聽講可以嗎?”

沒有反應。睫毛都動也不動的卓兮仿佛沒有聽到教授兼上司的話,自顧自享受着午休,嚣張之極。

輕喟了一聲,樂正藍冽環視着教室,找到了令學生騷動的另一源頭,“後面那位新來的女同學,對,就是你,到前邊來坐吧。”

坐在最末排角落中的新面孔剛站了起來,只聽一聲破裂的脆響,一件物事砸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濺出無數碎片。

“我的化妝盒……”比較靠前的位置上傳來一聲低低的喃語,随即在一片抽氣聲中噤聲。

化妝品的粉末在空中揚起,黏乎乎的液體流了一桌,各種香氣飄逸着,氣氛十分詭異。

及時搶救了書本的女生在桌前滞了一下,而後快步朝前排走去。

要、要打架嗎?一群學生“刷”地讓出一條路來,半是畏懼半是好奇地旁觀局勢發展。

這下子連樂正藍冽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卓兮的行動根本不在自己掌握之內,而這個陌生的女生似乎也不了解內情,渾然不知自己正走近危險區域。

眼看女生一步步走近,樂正藍冽忽地瞄到卓兮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不妙!

果然,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朝着女生的方向迎面飛去,惹得周圍的學生一片驚叫,而樂正藍冽只來得及推開幾個險些遭到波及的學生。

“很危險呢,卓兮同學。”連躲都沒躲一下女生瞥着腳邊可憐無辜的犧牲品,暗自揣摩這一串鑰匙是從哪個不幸的同學那裏順手扯下來的。

危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你不是更危險?拜托別再牽累我們了!兩邊的學生們睜着一雙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拼命地傳送心靈感應的電波。

終于被弄得不耐煩了的卓兮倏地睜開了眼。沒有人看清他是怎麽做到的,只是剛回過神來便見門口一抹黑影瞬間消失。

樂正藍冽松了一口氣,這個危險人物實在難以駕馭,能有人稍稍制住他真是幸運。

“好了同學們,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們要開始上課了。”一席話,使得原本惶惶不安的學生們恢複了安靜,重新投放愛慕的目光。

人太優秀也是一種麻煩,這是對樂正教授一類人的诠釋。

小巧玲珑的咖啡屋飄出優雅的鋼琴曲,載滿咖啡的濃香。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年輕的白衣男子微笑着向不時走過來打招呼的學生颔首,頗為歉意地看向衆多目光忽略過去的容貌普通的女生,本來只是想請她喝杯咖啡壓壓驚而已,沒想到這麽麻煩。

“樂正教授,你好象很受歡迎,這麽多人都認識你呢。”女生口氣中聽不出任何不滿,只有一些好奇。

不認識樂正教授的人在Fly-fire才是鳳毛麟角!鄰座的一名學生暗地翻着白眼,心中直嘀咕為什麽樂正教授請的不是自己。想想看,樂正教授,那是Fly-fire的風雲人物耶!能和坐在一起喝咖啡,那是多大的榮耀!

完全沒有注意到鄰座閃閃發光的眼睛,樂正藍冽随口應道:“也許是因為年齡相近,沒有代溝吧。老實說,有些老古董的教授,連我都受不了。”

“呵呵。”女生抿嘴笑了笑,話題一轉,“今天那位兇巴巴的同學也是研究所的嗎?長得好漂亮,性格卻那麽差,還真讓人有些吃不消呢。”

“呃……”藍冽難得有些吞吐,“他嘛,是特別生,誰也管不了。你剛剛那句話最好不要再說,讓他聽到就遭了,男生還好,女孩子要是被揍一頓可難看了,是不是?”

“這麽兇?”女生吐了吐舌頭,“真想不到這樣的人會在這樣的院校中就讀。啊,對了,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是應懷桔,一周前考取的Fly-fire特別招待生,今後請多多指教了,樂正教授。”

“你就是今年考取的特優生?”樂正藍冽格外詫異。Fly-fire每年都在特定的時間招收特別招待生,而招生考試比起校內升學考試要難了不知幾倍,甚至外校那些碩士畢業生在看到試卷時滿眼閃着看到天書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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