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下午2點是一天中最溫暖的時候。這是高二禿頭地理老師說的。嗯。老師說的對。
母親出門前把我從病房裏攆了出來。她說她害怕哪天回來會看到一個滿身黴味兒的綠毛怪。我心想那不是怪物史瑞克麽?多可愛!想歸想。做歸做。歷史的教訓告訴我們:跟組織對着幹,那是要斷糧的。我早上吧嗒着豬肉蒲進去她已經用眼神抽了我幾百個了。這會兒不聽話怕是要死于非命的。
母親走後我在樓前轉了轉。找了個迎光的椅子坐下。背靠在椅背上仰着頭閉目養神。光暈隔着眼皮一圈圈的打轉。轉的我幾乎要睡着。
一片陰影不知覺的擋到了我的前面。鼻尖兒被太陽滋出的細汗瞬間冷卻。
什麽情況?
我睜開眼睛。看到一個面容姣好的男人輕彎着腰打量着我。我驚的胡亂扯着棉襖要往臉上蒙。
他撤回身。左跨一步轉身坐到我旁邊。“姑娘。我見過你。”
可不是麽?我心心念念了好幾日的豬肉蒲。托你的福第一口喂了狗。你連句感謝都沒說就沒了人影兒。這會兒過來裝寶哥哥。你是希望我來一段二人對唱還是怎麽地啊?
“啊。是麽?我不記得我見過你。”我收起狼狽的模樣,低着頭假裝在整理衣服。
“對。你沒看到我。你救貓的時候我也在。”
“貓?你看見貓了?”我驚奇地擡起頭。他的見過和我的見過原來不是同一個見過。
男人似是被我過激的反應吓到了。猶豫着開口:“對啊。怎麽了?”
“它。它還活着麽?”
“呃。應該活着的吧………你摔倒的時候我看見它從旁邊草壇子裏跑走了。”男人手托着下巴思考了一陣又扭頭問我:“看起來并不是你家的貓。那它死活與你有何相幹?至于你都住進醫院了還如此牽腸挂肚?”
我冷哼一聲繼而道:“我只是覺得我用命去救的它。它要是死了。我不是白救了?”
男人聞言追問道:“那你當時去救貓是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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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想的?覺得那貓就是個傻子呗。那路兩邊來回奔跑的可是鋼牙鐵皮的怪獸。它當這是在馬爾代夫度假的?還背朝陽光卧地而眠。要不要再找幾個人妖姐姐做一把馬殺雞啊?”
最後一句話說完的時候。唾沫星子在空中停留了兩秒才落下。周遭一切如常。我的臉卻火辣辣的燒起來。雖說我對旁邊這個男人實在是沒有好感。但是如此情景,恐怕是個姑娘都會極力渲染路人的冷眼旁觀。貓的無比可憐以及自己內心五百萬朵憐憫的浪花齊齊泛濫的場景。從而襯托自己善良無私的聖女形象吧。而我的此番言論一定已經颠覆了某人對善良的定義了。我尴尬的抓了一把頭發:“當然。最重要的是那貓确實挺可憐的。有人看。沒人救。”
男人咧着嘴笑出聲來。眼神裏挂着一絲玩味:“鋼牙鐵皮的妖怪?真是有趣。”
我正糾結于自己的用詞是不是略粗俗了。他便從嘴裏吐出這句話。看來并未将我關心的點放在心上。
這才接上他的話:“啧。這就有趣了?你不如去車軸廠旁邊的育才小學聽一節。我覺得你能樂一宿。”
如果說話可以打分的話,我給自己這一波諷刺滿分。至此。終于報了豬肉蒲的仇。
男人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因為我說的話發生任何改變。他輕輕仰頭伸了伸脖子示意我扭頭:“你媽來了。”
我扭臉看到母親拎着兩個紙袋子站在不遠處的樹下。枯樹枝的影子編織成一個形狀不規則的大網籠罩在母親周身。有幾縷光線穿越來回交疊的枝丫如細長的光針一般直戳地面,也直戳母親的發隙。
我噌的站起來。朝男人揮揮手“先走啦!”一溜煙跑到母親身邊,拽了她手裏的袋子一陣翻找。
“別找了。你要的都拿了。”母親扯過袋子換了左手拿。又伸出手揪了揪我的衣領。才邁開步子。
“你在學校談朋友了麽?”
“沒有啊!”這突如其來的發問令我有些窘迫。難道是在我宿舍的桌子上看到了什麽東西?
“你平時做事粗糙我不說你。可你不能忘了你是個女孩兒。那麽多椅子怎麽偏偏跟個男人坐到一起去了?”母親眉頭輕擰着。
“嗨。他呀。”我這才反應過來。“我今天早上買飯的時候幫他趕走了一條流浪狗。”
母親的臉色更難看了:“呵。人家一個大男人需要你去幫忙趕狗?你真以為你老娘老糊塗了?編瞎話的本事一點沒長進。”
“媽,真的啊。他早上穿着病服什麽也沒拿。我看他可憐所以才…”
“所以才呈英雄?就當是真的。然後呢?倆人就坐一起去了?”
“媽……”
“別叫我。我告訴你,林粥。以後別動不動舉你的好人牌。你今天是當了一回英雄。可你當時要是被狗咬了那男的會多看你一眼麽?恐怕跑的比誰都快吧?”
“敢情走在街上的都是魑魅魍魉了是麽?”我怒駁她。
我記事起母親就是如此說話了。旁人聽了像是斥責。在我看來不過是日常。只是今天我明明是做了好事要邀功卻被她如此劈頭蓋臉的謾罵心裏實在是堵的慌。不願再忍。
她愣了一下。轉過身來看着我:“多的是比那魑魅魍魉更叫人惡心的笑面鬼。”
我一時被母親的話鎮住了。不知道怎麽接下去。平日母親對我的交往圈從來不插足的。不知道她今天怎麽會為了個男人對我大發雷霆。破口大罵也不是沒見過的。這般語重心長又無可奈何的語氣像千斤鐵錘猛砸在心頭。一時竟有些喘不過氣來。
回到病房後母親拉了房間的窗戶把空調打開便出去了。我給手機插上電然後開了機。屏幕上從上到下是滑不到頭的通知。我高興的一錘床,Yes!看來給我換卡的話是吓唬我的。以後又可以愉快玩耍了。點開微信。來自小周的23條消息。全是問我怎麽不開機。最後幾條說給我母親打了電話了解情況了。讓我開機找她。
我點開無線看到醫院有免費無線。連上之後給小周撥了視頻電話過去。待機的聲音一陣又一陣。卻不見有人接應。我準備挂掉的時候接通了。一張大臉鋪滿了屏幕。小周的聲音從手機揚聲器裏傳出來:“林大米。你再不跟我聯系我就要貼尋人啓事了!”
我用手指扒着手機邊上的控音鍵連着按了幾下減。
“你能不能小點聲。我現在可是個病人!”
“你可拉倒吧。我都跟你媽通過電話了。別裝了。快。轉轉手機讓我瞅瞅你病房。”
我一點一點轉動手機最後轉回原地:“可以了麽?大姐?病房有什麽好看的。真受不了你。”
“大米。你沒有室友啊?”屏幕上小周的表情奇逗。鼻孔大張着。
“有啊。我媽。”
“不是。我說別人。”
我搖搖頭。
“我去!你是土豪啊。”
“土鼈吧。我住的是病房又不是總統套房。你激動個什麽勁。”
“你不知道。上周江附醫上頭條了。說是住院部爆滿。走道都安插了床位編了號。你丫住的居然是單間。相當可以啊。”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以前并沒有住過院不知道醫院的病房還有三六九等。被她說的有點難為情。“我們走廊上沒有人啊。我上次去樓下找護士樓下的走廊也根本沒人好不好!”
“怎麽會呢?上次我大伯扭到腳了找了住院部的一個小頭目才給安排了個兩人間。你等等我。找找那個視頻發給你。我朋友圈都傳瘋了。”
“哦。這又從何說起。難道我昏迷的時候夢游去抱了院長的大腿?”
“噗。”屏幕一下變黑。只能聽到小周的聲音。“你真是夠了。你以為你住的是鄉鎮衛生所啊?三甲醫院的院長是你想潛就能潛的?”
我哭笑不得。不過是開了個玩笑。何必當真。
“我挂了啊。視頻給你發過去。你先看看。等會兒再聊。”不等我回答小周便挂了視頻。
沒一會兒。對話框裏分享過來了一個鏈接。我點進去。
鏡頭正對着樓梯口晃了一下然後慢慢的開始轉動。在正對走廊的地方停了下來。走廊裏堆滿了人。幾個一堆圍在走道旁邊的病床邊上。鏡頭一路推移。嘈雜的聲音不絕于耳。孩子的哭聲。護士維持秩序的喊聲還有手機鈴聲混為一潭。光是看着視頻就叫人心煩。更不用去想呆在那裏的人是什麽感受了。看了一半我便退了出來。實在是不想再看下去。本想回撥過去母親推門進來了。只好作罷。用手打了字跟她說改天聊。
母親脫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拎着手裏的塑料袋子拐進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手裏捧着些草莓。找了飯盒放進去道“冬草莓下來了。看着挺不賴。給你買了點。嘗嘗。”
我驚喜的撲過去。拿了一顆放進嘴裏。“唔”我嘴裏含着半碎的草莓“老太太就是了不起。一出手就能買到農家草莓。大棚裏長得一點草莓味兒都沒。美中不足的是木有白糖…”
母親也拿起一顆:“今天是8號。按理兒你今天考英語。諾。現在才4點多。你應該還在考場…”母親按了一下手機屏顯鍵。推到我跟前兒。“吃草莓沒有白糖是不是特委屈啊?”
我咬住下嘴唇心裏一陣撲騰。最近的承受能力實在是大不如前了。
母親吃着草莓好笑的看着我“脾氣見長啊。說兩句就不支聲了?”
我擡起頭:“你怎麽知道我考試安排的?”
“我下午去給你辦休學了。”
“咳。”我都把這檔子事兒忘了。“我還以為你是專程去給我拿充電器的…”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因為對面人的臉上明擺着一句話:孩砸。你是不是傻?
“找工作的事情錯過了。考試也泡湯了。你這場車禍出的一石二鳥。雙豐收啊。”
“我還傷了筋動了骨呢。”我一臉委屈“這拿命砸鳥的虧本買賣我才不會做呢。”
“知道疼是好事。我叫你下次走着路能走到大馬路中間兒去。”
要不是為了那只貓我吃飽撐了沒事幹跑到大馬路上去?心裏這樣想。眼下卻不能這麽說。好不容易她對這件事情已經淡了想法。我不能再在另一頭濺火星子。
“嗯…我下午跟小周視頻了。”
“嗯。”
“她說給你打電話了。”
“嗯。”
“她說聽你說我沒什麽大礙了。我這幾天确實是腰也不酸腿也不疼的。那咱啥時候出院啊?”
母親捏了最後一顆草莓放進我手裏。拿着飯盒走進洗手間。
“不出院也行。每天喝那一把大片的小片的藥能不能停了啊?”我伸着脖子朝着洗手間門喊到。
母親拿着清洗好的飯盒走出來:“你是被車撞了不是被狗咬了。你能看見的地方傷好了就真的裏裏外外都好了?該吃的藥一粒別想少。至于出院。醫院說好我立馬幫你收拾東西。我也不想天天呆在醫院弄的一身晦氣。”
“那…”
“行了。我去打飯了。天天跟我這老婆子沒話說。我走了你跟小姐妹兒好好聊聊。”
母親走後我翻了翻幾日未刷的朋友圈。都是些炫吃炫喝炫口紅的。看多了也覺得十分無趣。索性爬起來看着窗外。發現太陽已經墜到了天邊。哎。也不知道明天是晴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