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最可怖之物(上)
“這就是你想要自殺的原因嗎?流光。”
張曼的聲音不大,卻讓聽到的人,心裏都一震。
宋君瑜最先有了動作,她趕忙跑到張曼的病床前,給張曼背後加了個靠枕,“曼,你什麽時候醒的?誰自殺?你和流光受傷難道不是意外嗎?”
張曼接過一旁青墨遞過來的水杯,道了聲謝,見流光仍呆在原地沒動,她沒好氣的做了個白眼,扯了扯衣領,問宋君瑜借來根發繩,把散落的頭發紮了個清爽的馬尾。
“呼,舒服多了啊。”張曼長舒口氣,看着窗外的微光,緩緩開口,“我醒來不久,不過,該聽到的是都聽見了的。小瑜,你知道了我明明還算過得去,卻從來不想去聯系家裏,會覺得我很讨厭很自私冷血嗎?”
宋君瑜跑去窗邊把窗子打開,又把窗簾微微拉上些,既不刺眼又透氣。做完之後,重新回到床邊坐好,聽到問話,她趕緊搖搖頭,“曼是個好人,不管誰說什麽,什麽想法,我都是很喜歡曼的。至于不聯系家裏,額,這個這個,我也好久才聯系爸媽一次的,曼,一定也是有着自己的原因的。”
張曼聞言有些好笑,“你啊,”她左右望望,想找根煙來叼着,并不是嗜煙,只是很中意那款女士薄荷味的香煙——哪怕只是含在嘴裏也好,也能稍微緩解安定她的情緒。只可惜現在在醫院啊,她苦惱的抓了抓頭發。
不知何時到了近前的流光這時開口,“怎麽了曼,是想吃些什麽嗎?我去給你買。”
張曼聞言挑眉,上下仔細打量他半晌,直到流光快撐不住時,她移開視線,拍了拍肚子的開口:“唔,沒什麽胃口,就來個粥吧。清淡點的,不過,最好放點肉沫,我嘴裏現在淡的慌。”
流光點點頭,正待出門,一旁的青墨阻止了他,“我去吧。”
流光,點點頭,道了聲謝,看了看張曼一眼,又小聲的對青墨交代了句什麽。
“說來,我從小就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青墨出去之後,張曼把頭靠在靠枕上,懶懶的開口,“現在過去這麽多年了,可是,我還是不大想提起那個地方,小瑜,那個地方,它,很可怕,真的很可怕。”
宋君瑜不明所以的接口,“可怕?你的家鄉那裏很黑?曼你怕鬼?”
張曼笑笑,“哪能啊,可是,在我看來那真的是比鬼還要可怕的事。”
“咳咳,那個地方啊,我小時候的确是沒有通電,不過,我說的可怕不是那個,小瑜,你看過一部叫《孩子王》的電影嗎?”宋君瑜搖搖頭,張曼點點頭,示意知道,“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啊,它有着最深刻的貧窮,生存在那裏的人的生活,就像那個放牛娃的故事一樣——
『記者問:你為什麽放牛啊?
娃娃答:為了攢錢呗!
記者又問:那攢錢幹嘛呀
娃娃說:為了讨老婆。
記者繼續問:為什麽要讨老婆呢。
娃娃又答道:為了生娃。
記者追問着:為什麽要生娃呢。
娃娃思考了幾秒,答道:為了放牛啊!』”
宋君瑜愣住了,這個故事,網絡上曾經流傳很廣,她當然也見到過,只是當時沒有想那麽多。
張曼盯着她的表情看了一會,随即移開視線,轉而看向窗戶的位置,“也是,我們大多數的人,努力的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經疲于奔命,又哪來的閑情去思考這些呢。可是,偏偏,我還知道了有個叫《孩子王》電影——
那個電影,很可怕。幾乎要從熒幕畫面蹦出來的迷離和恐怖,時間的重複停滞,難以擺脫的沉重,克制隐忍,與導演超脫的理智清醒到殘酷的記錄手法,都讓我覺得可怖。”
張曼凝着臉講述,“那電影裏有個片段——黃昏時候兒一堆人圍在教室裏大喊:從前有座山——開始是老杆在講臺上講,後來老杆的朋友們坐在講臺下面小聲跟着重複,後來是越來越大聲的重複,重複這個關于循環和重複的故事,重複到世界上好像只剩下這麽一種聲音。呵呵,多有趣的場面,真是想一想都讓人汗毛直豎。穿着同一種顏色,重複一種聲音。一群,一致的,沒有具體面目的。每個人,只是聲音的口號的代表。永遠沒有變化的日子,停滞了的時間。是不是,很恐怖,也很有趣呢,小瑜?”
宋君瑜初時聽着有些迷惑,可聽着聽着,她的面色慢慢彌漫上一層無言的哀傷。
張曼這時轉過頭來放下水杯,看到宋君瑜的表情,不知為何,她心裏起了一個奇特的念頭,她想看看,看看這個一向單純的看上去很幸福的女孩子,的另外一副神情,在心裏記下一筆,她繼續說道:“我們中國的好學生啊,最會識字,但是不知道識字用來幹什麽。《孩子王》裏問孩子抄完了字典要幹什麽,孩子說要去大隊上幹活,将來抄更大的字典。大人們于是恐怖的尖叫。誰虧欠了這群人或者那群人,誰在極力擺脫命運的枷鎖?不是說中國是泱泱大國嗎,是文明古國嗎?!可,小瑜——”
張曼猛地抓住了宋君瑜的手腕,提高了音量,“你告訴我!文明的力量在哪裏?它究竟在哪裏?!文明可以一朝崩塌,也可以陰魂缭繞千年不散。那它究竟有什麽用處?中國的文明難道不是就像那首古老的歌謠裏說的一般: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講故事,講得什麽呢?從前有座山——哈!哈哈!”
張曼的表情漸漸有些癫狂了,“這才是,這才是中國人古老又陰沉的無上文明和智慧的集中體現。哈——小瑜你知道嗎?我們那的人,他們是有多可笑,我質問過他們中的一些人,可他們說什麽來着——祖先的一切都是好的,他們的祖祖輩輩都那樣過來的,這就是一個循環,不明白怎麽會出來我這麽一個怪胎!呵,怪胎!是啊!我就是怪胎!所以,才會只有我看到出生的那些一個又一個的弟弟妹妹,在那個永遠沒有足夠食物的家裏,渾渾噩噩的成長,每天都在饑餓中度過,可是,即使這樣,他們還是要不斷的生孩子,可是,諷刺的是,我們居然都活了下來!他們憑什麽!究竟是憑什麽!為了一個可笑的去見列祖列宗的顏面,所以打着傳宗接代的旗號,宣揚多子多孫才能多福蔭,行着這天底下最無恥自私的造人行為——可到底他們知不知道,那是造人,也是造出一個魂靈,不是小貓和小狗,只要給吃的就可以!而他們甚至連溫飽都不能供應!這是多麽的麻木自私的基因!這麽的愚昧的基因它究竟有什麽資格和必要流傳下去!我将來——
絕對不會要孩子!”
宋君瑜的手臂被抓的有些痛,不過,她沒有出聲,那句‘絕對不會要孩子’還在她腦海裏回蕩,她現在實在是震驚——
平日那麽驕傲的曼,她,她的內心裏居然有這麽深刻的恐懼和黑暗。她努力的瞪大眼,想要看清張曼,想從她的臉上找出她平日裏熟悉的那個NANA般潇灑又妖嬈的影子。
同樣呆愣的聽着的流光側着身沒注意,這時去看張曼的方向發現不對,連忙上前把宋君瑜從張曼的手中解救出來,他有些氣急,“曼,冷靜點,不要這個樣子,現在,現在我們那裏不像你說的那樣了,伯父伯母們也寬容開明了許多!還有,我們村的年輕人,很多都出來大城市了,雖然每個人都很辛苦,也有那走錯路的人在,可是,人與人之間有了更多的相遇,和改變。真的,我們,有在改變,真的,不是死循環,不是!真的不是!所以,曼,你不要再沉浸在當年的痛苦裏了!”
張曼聽到流光的話,不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笑得愈加瘋狂,“改變了?!那你這次的意外怎麽來的!你怎麽會想要輕生!你別忘了!若不是我,你現在就是個車輪下的死人了!就像那些每年最普通的交通事故一樣!沒人會知道你!沒人會記得你!甚至可能不會有人出來為你收屍!”
流光,張了張口,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宋君瑜有些茫然的站着,她有些困惑了,究竟怎麽了?不是只是簡單的一個意外嗎?她最喜歡的曼,還有像畫裏一樣的美少男流光,他們不是在一家像童話一樣的‘花’吧一起快樂的工作和生活嗎?這究竟是怎麽了?到底——
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我,現在能做什麽,先生,還有希提叔叔,我究竟該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