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巧解連環鎖
負手立于寺院閣樓的最高處,李滄海遠遠地就能看見,那座人跡稀少的禪房前的打鬥,是花滿樓被一群人圍攻。她抽出腰間的寒绡绫緞,卻終究猶疑了,沒有立刻前去援手,一方面是她看得出那群人的身手不足為慮,另一方面也是擔心自己貿然插手或可能壞了花滿樓的計劃。
先前她反複回憶前世看過的小說,也想不起有關大通錢莊假銀票的案子,不過這也是正常,真實的世界哪裏是一部小說能講得清楚的。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花滿樓極為敏銳細心,善于隐藏心思,故而她覺得,此番情景不是沒可能在他的預計之中。
可到底,她在心裏将他看做異世唯一的朋友,遭逢他遇到危險,決然做不到袖手旁觀的。可惜就在她猶豫的一剎那,那夥人把刀架在霞兒的脖子上,花滿樓被對方的叫聲引得分了神,頓時落入了敵手的陷阱,被緊緊地縛在網羅中。
李滄海輕輕擰眉,腳下步法變換,悄無聲息地跟上了那群人,隐匿在暗處,看着他們将人關進了禪院的地下牢房裏。
前一天被關進地牢裏的司空摘星,一看到花滿樓被人推了進來,頓時哭喪着臉,大聲叫嚷着,嘴裏是後悔的話語:“我真不該幫陸小鳳的忙,現在好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花滿樓神色從容,淡笑道:“司空兄不必太着急,或許,好戲就在後頭。”
被關了一天一夜的司空摘星,早就記得心火直燎,哪裏有閑情等待着甚麽好戲,扯着身上的七巧連環鎖,要花滿樓給他解開。
花滿樓依然是不溫不火地安撫:“司空兄,自然會有辦法的……”
見這位公子如是淡然,司空摘星只能頹喪地坐下,正在這時,又聽對方低聲說道:“有人來了。”
話音未落,地牢的門被人從外輕巧地推開了。霎時,二人都暗自提起精神。待來人漫步踏入牢房,司空摘星是驚異的“咦”了一聲,而花滿樓突然漾開了笑容,口中則略帶擔憂地說:“李姑娘,你又只身涉險了。”
有些無奈的口吻,是些許擔心,仿佛有着一絲不明意味的情緒,讓女子會心地笑了:說來,她與花滿樓只能說是初識,彼此相處卻奇妙地有幾分故友的默契,這種感覺,倒是纾緩了她獨處異世的茫然孤獨,讓人隐約覺得溫暖心安……
李滄海掃視了一旁神色古怪的神偷一眼,走到白衣公子的跟前站立,理所當然地說:“我做事,自然是有分寸的。”說着,伸手勾起花滿樓身上的鎖鏈,仔細研究起來,“魯班神斧門果然名不虛傳。”語氣有些許贊嘆。
少女陡然的貼近,鼻間萦繞的是縷縷藥香,讓人隐約心生幾絲古怪。猜出李滄海的意圖,花滿樓也沒刻意拉開彼此的距離,略不自在地偏開臉,問:“李姑娘也擅于機關精工?”其實,她能從容自如地進入這座機關精巧、危險重重的地牢時,就已經說明了這個事實。
“不敢說擅長,略知一二罷了。”李滄海研究着鎖鏈,一邊滿不在意地回答。
逍遙派弟子,從某種程度上,可謂無所不通,醫毒占蔔、星相術數、機關械具、商貿農耕、詩酒曲畫、行令猜謎,皆有所涉獵,以至深入其道。對于機關雜工,李滄海自然也是巧手,不過與岳青、朱停不同的是,她更偏于破解之道,故而這座地牢,于她不能說無物,卻也阻礙不了甚麽,至于花滿樓二人身上的鎖鏈,則複雜精妙得多,但花些時間,她還是自信能夠解開的。
雖然心知花滿樓和司空摘星,是所謂的主角,應該會化險為夷,但李滄海做事的準則一向是求得穩妥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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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摘星百無聊賴地待在一旁,有些期待,又有些沮喪,說道:“那家夥可說了,這根破鏈子只有岳青才能打得開的!”
李滄海沒有理會他,對于曾經打過碧玉短簫主意的家夥,她一時沒多少好感。花滿樓笑着出聲安撫:“司空兄稍安勿躁,李姑娘慣常不做沒把握的事。”
不等司空摘星回話,李滄海擡眼看向花滿樓,這人理所當然的信任讓她不由得勾了勾唇,嘴上卻道:“花公子這般的信任,倒讓小女子慚愧不已,要是打不開這鎖鏈,可真辜負了公子的一番美意。”
“我自是相信李姑娘的。”花滿樓溫言道,“即便真解不開,也沒甚麽,總會有辦法的。”
“你這個人真是……”李滄海失笑後,搖頭微嘆。
少女的話語似有無盡的深意,花滿樓略斂起笑意,稍微猶豫後,難得追究地問了聲:“李姑娘可是覺得有何不妥之處?”
“沒有。”拔下發簪,女子搗鼓起鎖眼,淡淡地敘說道,“就是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才讓人覺得嘆息吧。花公子,你太好心了,或者是因為太溫柔?還是該說你太純粹呢?”她的聲音壓得極低,低到不遠處的司空摘星都沒聽清楚。
花滿樓極佳的聽覺自是能将她的話盡收耳中,他輕輕一笑:“溫柔好心,并非是壞事。”至于純粹,他不能完全确定女子話中深意,但他有着細膩剔透的心思,對他人的好壞尤為敏感,明善惡,知是非,也能保護好自己,在他想法裏,即使純粹一些,也不過是無傷大雅。
李滄海沒有接話,繼續說下去,就顯得交淺言深了,何況這種涉及到人生處世觀的問題,每個人固守的原則不一樣,讨論起來并沒有太大的意義。
岳青的技藝,果真是不容小觑。她研究了一個多時辰,也沒能解開鎖鏈,司空摘星已然完全失望了,身體橫陳在石床上昏昏欲睡;花滿樓絲毫不見焦躁,反而擔心起少女的境況:“不若你先休息一會兒吧。”
實際上時辰已晚,他是希望少女離開地牢,以免被人發現了,牽扯進這樁案件裏,又心知對方在做一件事時的決心與固執——盡管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不足一天,他已然了解到對方五六分的真性——終究是放棄了勸說的想法,有種莫名的直覺,讓他在心裏是真的信任女子的能力。
忽是“咔噠”一聲清響,在這靜寂的大牢裏,尤為銳利。伴着鎖鏈墜地的響動,司空摘星猛地坐起身,眼神灼熱地望着少女:“太好了,這下子有救了,”他贊美不絕,“李姑娘竟能破解這鎖鏈,好生厲害啊,我司空摘星真是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李滄海覺得好笑,這瘦猴般的青年,眼珠精靈,言語活潑,急切的語氣中故帶一絲谄谀,倒是讓她原本淡漠的态度軟化了些許:說來能和陸小鳳、花滿樓成為可信任的好友,司空摘星本也有着特殊的人格魅力。
她便沒故意刁難,手上運功,借着發簪破解另一根鎖鏈,淡淡地說道:“司空公子莫焦急,我已經知曉這鎖鏈的構造,很快你就能恢複自由了。”
“哎,李姑娘,可別叫我甚麽‘公子’。”司空摘星擠眉弄眼,誇張地抖索了一下身體,“我就是一個小偷,又不像花滿樓……你直接稱呼我名字就行了,或者你要是不嫌棄,叫我一聲‘大哥’也可以。”他笑嘻嘻地說,“我瞧你應該也就十六七歲吧?”
這人倒是爽朗活潑,李滄海聽他的直言直語,是一聲輕笑,這世見慣了師兄姐的算計與争鬥,司空摘星這般簡單率真,反而容易博得她的好感,嘴上卻是沒答話——雖然她身體年齡還不到十八,但加上前世可有三十多歲了,大哥甚麽可喊不出口。
待兀自解開了鎖鏈後,她轉頭看向笑坐一旁的花滿樓:“花公子,往後你如何打算?要現在跟我一起離開這裏嗎?”
司空摘星爽快地抛開鎖鏈,快言快語:“當然是離開了,我可不想繼續待在這陰森森的地牢裏,而且我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過東西啦!”
不料,花滿樓輕輕搖頭:“現在還不是離開的時候。”他沖抱怨的青年溫言解釋了一番用意後,看向援助他的少女,“今晚多虧了姑娘的相助,不過我和司空兄還要在地牢裏待一段時間,現在夜色已深,李姑娘你還是先回去歇息吧。”
李滄海颔首,轉身朝門口走去,囑咐了一句:“若是花公子需要我的幫忙,且盡管直說。”反正她無所事事,幫忙不過是舉手之勞,行走江湖講究的是與人方便于己方便,何況花滿樓是這異世裏——準确的說,是她重生以來——第一位真正意義上平等相交的朋友,更或許現在,司空摘星也能勉強算做是她的朋友了。
聞言,花滿樓莞爾而笑,這回沒有絲毫推卻,溫聲應答:“好的。”
李滄海撫上暗門機關,忽聞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便是動作一頓,轉頭看向花滿樓與司空摘星,見二人也是發覺外頭的動靜,俱是神情整肅。
傾耳細聽越發靠近了的步伐聲,她忽地揚起眉梢,無聲地彎唇。與之同時,花滿樓同樣發現了事實,面色頓時舒緩,重新展顏淡笑。
須臾,霞兒姑娘将七巧連環鎖的鑰匙,通過一個暗洞,遞了進來,壓低着嗓音,焦慮快速地囑咐了一通後便匆匆離去。
李滄海微嘆道:“看來我倒是多此一舉了。”心想,花滿樓幾人不愧為“主角”,總能在危急時刻化險為夷呢!
“李姑娘何出此言,”花滿樓輕輕搖頭,語調誠懇,道,“你這般以身涉險,本是一番難得的美意,我和司空兄都是真心實意地感激的。”
李滄海亦知花滿樓言語中的真意,也沒在意此前白費的功夫,再度與兩人告別後,打開機關門,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