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是同性戀
俞蘭亭正百無聊賴地等待下課鈴聲,然而,這節課終究沒到打下課鈴的時候,她面前的整個世界就此塌陷下去。
當俞蘭亭再次擁有意識時,依然坐在自己高中時代的座位上。俞蘭亭并沒有感覺多少不适,而是迅速習慣了這個新的世界。
她向周圍看去,見許多同學在四處自由活動,現在應該是下課時間。
俞蘭亭的座位跟上次相比并沒有變,因為高中時代每半學期都會調一次座位,所以這裏距離上次的時間點應該不遠。
她低下頭,看見桌面上放了一堆折疊的紙片。紙的質地不一樣,看起來應該不是同一人交上來的。
俞蘭亭下意識又往桌洞裏看了看,桌洞裏同樣還有一堆紙片。
俞蘭亭想起她高中時代只在剛開學時當過一個月的生物課代表,因為太忙耽誤她下課做作業所以主動辭掉了。
現在這是什麽情況?難道她又成課代表了嗎?
俞蘭亭可一點當課代表的意願都沒有。高一軍訓時學校發了一張表格讓新生填,她當時只是不想留空白,所以在是否擔任過班幹部或者科目代表那一欄填了“生物課代表”,結果到正式開學時她就被委命為“生物課代表”了。俞蘭亭清楚初中時她當生物課代表的經歷已經讓她忙得很煩,所以沒多久後她就主動去找生物老師辭職了。
桌面上的紙都是折疊好的,有的折了兩折,而有的折了三折,好像是為了不想洩露紙張內的信息。
俞蘭亭向左右座看了看,然後她拆開其中一張紙片。
但見上面寫道:
“尊貴的俞蘭(女,塗掉)亭小姐(冒號,塗掉)姐:”
“亭”字寫的稍微瘦長,左邊明顯塗黑了一片。很顯然,她的名字被人寫錯過。“蘭”字也很別扭,對方寫的不是連筆字,但“蘭”字上面卻明顯是“艹”字頭。
“小姐”後面本來已經有個“冒號”,但對方大概是因為覺得“小姐”稱謂過于難聽,“冒號”又被塗了,還自作聰明地想了個辦法,在“小姐”後面又加了一個“姐”字,使稱謂變成了“小姐姐”。
僅僅是信的開頭,俞蘭亭已經忍不住偷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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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的正文第一行寫道:“我是喜歡你。”
俞蘭亭往左右又瞄了幾眼,實在憋不住笑了幾聲。
她是真的想吐槽,這算是現代漢語語法嗎?英語中也沒見有這種語法啊。
俞蘭亭只好一邊默默偷笑,一邊繼續默讀下去。
信的後面還有許多語意不通的廢話,也有把一兩句廢話劃掉後再寫的一兩句廢話。
總之,俞蘭亭今天總算見識到了。原來讀了高中的學生還能有這種語文水平,就連最基本的語句通順都做不到。她本以為自己作為理科生,語文已經算是差的了。
信的署名是一個俞蘭亭怎麽想都想不起來的名字。不是她記憶力不好,而是俞蘭亭在高中時代根本認不全班上的人。她除了能記得班級前十的名字,甚至有時還能記住他們每一次考試的班級名次變化,但對于班上後排不學習的學生,她是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俞蘭亭把信件再次疊起來,然後打開另外一封信。
信的內容還是表白:“俞蘭亭,我也是第一個給你寫情書的。”
俞蘭亭看着“我也是第一個”幾個字,大概明白桌上的紙片應該都是別人寫給她的情書。
“我也是第一個”是什麽意思?俞蘭亭還是想吐槽,這孩子智商捉急啊,撒謊都不會好好撒謊。
信的後面繼續寫道:“我敬佩你勇敢,也愛你。我更愛你,我敬佩也是愛的對你......”
俞蘭亭大概了解信的意思,但表達方式真的很令人無語。
俞蘭亭又随便拆了幾封信,他們有的說“我是第一個給你寫情書的。”也有的說“其實我才是第一個給你寫信的。”
至于信件的署名,她一個都不記得,更應該說她從來沒記住過他們的名字。
一群平時尚且不打交道的人,争先恐後地突然給她寫情書,這未免讓人感覺別扭。
看來是因為俞蘭亭罵了姜折桂的事情,她已經成為同學們心目中的英雌了。
俞蘭亭無奈地吐了吐舌頭。集體寫情書的行為,不過是從衆湊個熱鬧而已,真正的誠意還真的沒有多少。
現實中俞蘭亭在高中階段默默無聞,雖然她的生活不是只有學習,但她的确不愛主動跟同學們打交道,也從沒有任何早戀的機會找上門來。
而在幻境中,俞蘭亭竟然莫名其妙多了一群并沒多少誠意的異性追求者。
若問她什麽感覺?一個22歲的同性戀被異性表白是什麽感覺?她萬分确定自己沒有任何感覺。
如果俞蘭亭真的只有16歲,或許意志不堅定,很容易被異化,但22歲的她絕對不會。
這群16歲孩子的意外熱情,作為老阿姨的俞蘭亭只好拒絕了。
這裏應該是大課間的樣子,時間還沒有到上課。
俞蘭亭往後看了看,教室中還是有二十幾個學生。
二十幾人應該足夠,至少足以傳播信息,更何況是爆炸性新聞。
今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不必查黃歷也不必查星座運勢,就知道一定特別适合出櫃。
俞蘭亭當即下了座位,走向講臺。
沒有多少猶豫,在黑板上空白處,俞蘭亭寫下五個大字:
「我是同性戀」
粉筆一筆一畫劃過黑板的聲音清晰可聞,在寫下粉筆字的僅僅幾息之間,俞蘭亭思考良多。
信的署名她一個都不記得,但她不可能生造出高中同班同學的名字。實際上這可能仍是她的記憶,只是她不記得自己曾經的記憶而已。
再比如上上個世界看到的整張星圖,她小時候的确注意觀察過夜空,但她肯定沒有能力僅憑記憶繪制一幅星圖,可星圖的确于夢境中完整再現,因此星圖可能也是她不記得自己實際擁有的記憶。
她不記得自己已經擁有的記憶,這似乎可以解釋這兩次異常現象出現的原因。
另外還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她真的被投射進入過去的世界,她記憶之外的物體之所以出現是現場本就存在的配置。
這裏的幻境跟現實中夢境不一樣,這種因特殊狀況形成的幻境對現實的還原程度相當高,不存在現實中夢境的模糊印象。
俞蘭亭忽然又想起許久以前做的一個夢,她好像夢見自己跟女皇一起躺在床上。夢的記憶相當模糊,她什麽都看不清,也記不住。但她還記得自己好像多出一個東西,甚至她在夢裏并沒有覺得哪裏奇怪。
俞蘭亭即使對性別理論并不熟悉的少女時代也清楚地知道,她自出生起從沒有對性別認同産生過抵觸。她生而為女,愛慕同性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
事後,她只能解釋夢境中的變化是因為女皇并沒有亞歷山大大帝那樣的喜好。所以她只能寧願改變自己,也不願讓女皇為她做出讓步。
在一場幻境中,只因憶起過去現實的夢境,俞蘭亭現在甚至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俞蘭亭堅定地明白,同性戀是少數人類的天性。同性戀絕不是「性倒錯」,更不會幻想成為異性,同性戀與跨性別是不同種類的性別酷兒。
對于同性戀而言,「出櫃」這個詞未免并不恰當。同性戀本不應被視作不同和異類,也本應堂堂正正地生活在陽光下。
黑板附近的空間中漂浮着少量粉筆末,使俞蘭亭聞到了略微嗆人的氣味。
無論是粉筆末分子的氣味,還是空間中的固體粉筆末,甚至于宇宙中再真實不過的面前這一片三維空間,在幻化的夢境中也再虛假不過。
或許宇宙中恒定不變的空間也不盡真實,因為即使眼見證實的空間也可能僅是存在于幻境中的假象。
而宇宙中最永恒的存在,或許正是無論在現實還是幻境中都保持永恒不變的真理。
比如,物理規律和解決物理規律的具體方法。地球文明發現了E=mc^2,俞蘭亭在類地行星的經歷證明外星文明同樣發現了E=mc^2并用其解決實際問題。
又比如,生物種群中存在一定比例的同性戀群體,或許在智慧生命的低劣文化階段曾經遭受排斥,但終究當智慧生物進入更高級文明時獲得平常對待。不止是地球文明,俞蘭亭在外星文明簡短的視頻中,也親眼見證了這一現象。
被壓迫群體比如生物中具有生育能力的性別、非主流的性取向或性別、失去生産工具的生産者等等,一切被壓迫者追求自由、平等權利的道路,或許才應該算是全宇宙生命社會學最永恒不變的真實存在。
種種念想只有一剎那,俞蘭亭的粉筆繼續在黑板平面上劃過,一筆又一筆接連并不停歇,留下一聲又一聲的滑動的聲響。
黑板上接連出現兩行大字:
「今天,我感謝班級上所有男生的熱情」
「但我真的是同性戀,你們的好意我必須全部拒絕」
俞蘭亭聽見自己身後,剛剛喧嘩的教室一瞬間鴉雀無聲。
俞蘭亭回轉過頭,向着教室中一群神情訝異的同學,神情肅穆地深深鞠了一躬。
她擡起頭,看着一張張高中同學的面孔,有的比較熟悉,有的非常陌生,但多半直接叫不上名字。
他們到底是游戲場景的NPC,還是過去的真實存在,還是完全由她幻想的臆造呢?
俞蘭亭無暇仔細思考,她再次轉回頭,聽着身後不斷響起的讨論聲。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俞蘭亭絕對不是同性戀。”
“優秀的小姐姐都去喜歡女生了,這讓男生們以後怎麽辦?”
“假的吧,絕對是假的。這就是智商135的人拒絕表白的方式,不按套路出牌,這一般人絕對想不出來。”
俞蘭亭不緊不慢地将後面兩行字擦掉,只留下“我是同性戀”五個字,又在下一行加了破折號。
黑板上只留下了這幾個字:
「我是同性戀」
「——俞蘭亭」
俞蘭亭剛寫完字的下一刻,粉筆還未離開黑板,只在粉筆尖與黑板相交位置的周圍,迅速泛起一圈可見的空間扭曲,随即俞蘭亭視野中整塊黑板的影像碎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