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兒時冤屈
“我親眼看到了,是俞蘭亭學姐在牆上亂畫的。”一聲幼稚的童音大聲叫嚣着。
“俞蘭亭,老師平時怎麽教導你們的,一定要誠實,要敢于承認自己的錯誤。”一聲聽起來十分中肯的中年女音說教着。
俞蘭亭此時正蹲在地上,将頭深深埋進膝蓋。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是這種姿勢,因為她來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
俞蘭亭稍稍翻開眼皮,向外界瞧了一眼,剛剛說話的女老師站在不遠處的姿勢,讓俞蘭亭想起魯迅《故鄉》中的“圓規”。
俞蘭亭心裏想笑出聲,可現在身體不受控制,她感覺到自己臉上還有淚痕,手掌比以前小了一倍。事實上,她現在整個身體都變回了兒童時期的模樣。
這是俞蘭亭小學二年級經歷的一次事件,當時學校粉刷不久的牆上被人用粉筆胡亂塗花。不知怎的,所有人都以為是她畫的,并且聯合起來指責她,甚至有人聲稱親眼所見。俞蘭亭開始不想承認沒有做過的事,她當時就一直哭,也不懂如何辯解,可最後還是迫于衆人壓力,不得不假意承認。
俞蘭亭此時心中十分清楚自己剛剛是在乾陵裏面,她只是看到石柱上按照斐波那契數列排布的龍鱗紋案,就突然到了這裏,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通過什麽方式到了這裏。
“俞蘭亭,要做誠實的孩子!”
“俞蘭亭,是你幹的,一定要承認。”
“承認吧,趕緊承認!”
“要誠實,承認啊。”
周圍到處充斥着指責的聲音,不可阻擋地湧入她的耳廓,擊打她的內心,俞蘭亭甚至分不清他們具體有多少人。
“趕緊承認啊,我想趕緊下班。”一名中年教師慵懶地道。後半句聲音很輕,俞蘭亭不知道自己當年有沒有注意,但她今天可是清楚聽見了。
“俞蘭亭,你鼈ai浪費大夥兒的時間。你xxxxxs,你碼xxx!”後面言語不堪入耳,這為人師表的,居然用起了方言罵人。
“俞蘭亭啊,要學學人家列寧,自己打碎了花瓶就要自己承認。”又一名語文老師拉長着腔調,苦口婆心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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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隔壁班語文老師說出這句話,俞蘭亭差點忘記了小學二年級還有這篇課文。
“圓規”的出處在初中課本,俞蘭亭依稀記得,但小學二年級的課文早忘光了。
俞蘭亭現在才想起當年學這篇課文時,知識水平有限,壓根不知道列寧是誰。
不對勁!想到這裏,俞蘭亭猛然發覺自己大腦層面的異常,按說二年級上冊語文這篇課文《誠實的孩子》,別人再次提及時,她頂多想起大概有這麽回事。
可是,俞蘭亭現在的感覺明明是,她有這具身體不久前的記憶。她有語文老師仔細講解這篇課文的記憶,就連學習生字的記憶都非常明确。
俞蘭亭甚至想起不久前,她還總把“傳”字下面的點直接寫成鈎。綠格的田字本上碩大的紅色叉號清楚銘刻在她現在的腦海中,語文老師沾了粉筆顏色的指尖敲着本子提醒她下次絕不能再錯,在她本子上留下一圈圈清晰可見的指紋。
不止于此,還有其它帶“專”偏旁的字,俞蘭亭就是順手寫錯。
語文老師耳提面命,再加上親媽輔導,“傳”字的正确寫法她後來還是改了過來。不過,到了高中以及大學,俞蘭亭當然可以堂而皇之地寫連筆字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俞蘭亭正想擡手擦掉額上的汗漬,可是她現在身體根本不受控制,并且周圍依舊重演着她兒時經歷過的一切。
俞蘭亭目前只能思考,大腦還是正常的,不是,也不正常。
她現在既有這具身體的記憶,太多到22歲時早已遺忘的記憶,又有自己22歲時的記憶。比如,前不久哲學社活動上她和易疏夢辯論挫敗他人的記憶,畢業答辯上她最後标準地鞠躬和專家、老師們給予的掌聲。
記憶,究其本質,是大腦神經元突觸之間建立聯系。
俞蘭亭現在的大腦,完整地同時擁有兩個不同時間段的她的記憶。雖然大腦容量不在于體積,而在于表面溝壑,但現在這只童年的大腦又是如何重複容納下她22歲時的記憶。
靈魂,又是什麽呢?
如果她現在是穿越回8歲時的自己,靈魂轉移而身體維持8歲,那麽大腦神經元層次的改變是否也算身體的改變呢?
如果她現在經歷的一切只是乾陵裏面由浮雕産生的致幻效應,那麽如何解釋她現在恢複了8歲時太多她早已遺忘的記憶?
而周圍的一切,又是什麽呢?
如果确認前者,那麽周圍的人擁有他們自我的主體性,他們擁有各自的生活軌跡,相當于游戲中的玩家。周圍的指責與謾罵也是真實存在的聲音。
如果确認後者,那麽周圍的人只是客體,是由她自己幻想産生,相當于游戲中的NPC。周圍的聲音也都是她的幻覺。
“俞蘭亭,你鼈ai浪費大家時間。”
夜幕降臨,放學已經很長一段時間,許多人确實等得不耐煩了。
周圍罵聲依舊持續,俞蘭亭現在身體不受意識控制,童稚的哭聲也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作為這副8歲身體的哭泣。
“俞蘭亭,你這個xxxxs,你碼xxx!”
我媽?呵呵,這樣問候我媽真的好嗎?
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媽媽好歹也是這所學校直屬上級機構的一名普通員工。當然了,只是普通員工而已,如果對上級部門領導,他們肯定不敢問候。
俞蘭亭在心裏暗笑,22歲的俞蘭亭根本不想哭,只想站起來嘲罵這群無恥之徒。
對了,媽媽在哪呢?
俞蘭亭記得當年媽媽是後來趕到的,媽媽只是急促地把她領走。她回家告訴媽媽真實情況,媽媽倒也相信了她,但這件事事後還是不了了之了。
俞蘭亭記不清楚事後狀況,因為是在這具身體以後的記憶,現在還沒有發生。
以後她是要在這裏繼續生活下去嗎?她現在是直接穿越回8歲了嗎?
問題是俞蘭亭目前只有腦子能動,她嗓子快哭啞了,可她的自主意識并不想哭。
她暫時只能努力翻找這具身體的所有記憶,俞蘭亭發覺從這以後到22歲間的記憶依舊是22歲時的記憶程度,但不同的是,她現在擁有曾經早已忘記的8歲及以前的記憶。
俞蘭亭剛巧想起這具8歲的身體昨晚在曾經的舊樓房卧室中寫作業的場景,媽媽在客廳看電視,音量關到了最小。
現在媽媽到底在哪兒呢?媽媽有什麽事情耽擱了嗎?俞蘭亭所謂現在意義上的媽媽還是十幾年前的媽媽。
從俞蘭亭小時候起,一直有人誇贊她媽媽長得顯年輕。她8歲時媽媽還只有30多歲,顯得像20歲也不是什麽奇事。直到俞蘭亭22歲,媽媽50多歲時依然比同齡人顯得年輕許多。
正因為媽媽是一名性格溫和,行事開明,不愛操心,不愛多管閑事的人,因此比身邊其她女人總是少被歲月劃下痕跡。
記憶中,媽媽前一天還是坐在舊房間沙發上在灰暗電燈下讀書。再翻找22歲的記憶,俞蘭亭仍然記得媽媽不久前在光亮的房間內伏在玻璃圓桌前用平板電腦閱讀的場景。
十幾年如一日的,媽媽竟是這樣一名手不釋卷的優雅女人。
這種極致的高雅甚至不食人間煙火,菜只要做熟就給她吃,實在不行,媽媽會在下班後直接買現成的。
媽媽沒有管過她的學習,但在她寫作業時,媽媽看電視一定把音量調到靜音。到了高中,她的父母不懂理科知識,也輔導不了她,但他們不再看電視,只是各自安安靜靜地看書。
然而,俞蘭亭對比記憶中兩段時期不久前媽媽的模樣,發覺媽媽也是衰老了的。
因為媽媽身邊的女人衰老更快,并且那些人注意力過于繁碎,她們察覺不出這随時間漸變的微小差異,或許又添了奉承因素,才誇贊她媽媽長得顯年輕。
“俞蘭亭啊,要做誠實的孩子。是你做的,就要敢于承認,別再浪費大家的時間。”
不自主地,俞蘭亭擡眸瞧了一眼這名正在叫嚣的“圓規”。
面前這位中年女教師,叉着腿,兩手掐腰,還時不時拿手指着她。
但這副模樣要形容成“圓規”并不貼切。這名“誨人不倦”的“辛勤園丁”小腿肚是粗的,膝蓋是細的,膝蓋以上又是粗的,這簡直活像一只神經生物學實驗中剝了皮的蟾蜍腿。
“蟾蜍腿”上身穿着一款明顯不搭配的皮衣,這讓俞蘭亭想起8歲的自己不久前看到的勸誡停止捕殺野生動物的公益廣告。她那時年紀小,尚且保留了童心,看着這類廣告總是潸然淚下。
再往上看,這只“蟾蜍”頭發被染成了黃色,又打了卷,臉上褶皺越濃妝豔抹越難以掩蓋,讓人找尋不出任何美的元素。
雖然俞蘭亭着實不想評判女人的儀容,但這個女人給她的感覺就是——豔俗。
話說,到了俞蘭亭22歲的時代,成為一名中小學編制教師必須通過競争激烈的考試。而8歲時,俞蘭亭還記得這名中年教師是憑借更古老的接班制度直接參加工作。
俞蘭亭記起,這名教師的最終學歷不過初中二年級,由于剛好的接班機遇提前參加工作。教學工作只是時間長就熟悉了,但即使教小學語文,許多字音也仍舊經常讀錯。
擡頭總是不自主地,大概只是重複8歲時自己曾經經歷過的動作。
又一次擡頭,她意外瞥見角落裏一名青年男教師。
那名男教師兩指夾着剛吸完的煙頭,向路邊草叢随手丢了,口中抱怨一句:“怎麽事還沒完,好想趕緊回家。”
俞蘭亭憶起這名青年男教師後來教六年級時,因為猥亵幼女入獄。
事件發生在幾年後,但影響極大,所以俞蘭亭至今記得。
當時好多人指責那名女生不知羞恥,有人說他們是在正常談戀愛。還有人說這名男教師是老實人,一定是被勾引了。
今天,這名男青年穿着藍白相間的格子襯衫,梳着當年流行的偏分發型,又打了厚厚的摩絲。這幅模樣給人印象總是端端正正的知識分子,可真是衣冠禽獸吶!
俞蘭亭嘴角努力牽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可以自主做出這類微小的動作。
她想要站起來,可不知是蹲得久了,還是身體依然不受控制,俞蘭亭站不起來,也不能自主進行其它活動。
俞蘭亭當年年紀小,不了解猥亵幼女的性質和社會因素。但鑒于自己22歲以來屢見不鮮的新聞,猥亵幼女事件沒有曝光不代表沒有發生,現在這只衣冠禽獸是否已經在犯罪邊緣徘徊了呢?
不!俞蘭亭猛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她感覺自己瞳孔是放大的,俞蘭亭甚至來不及思考瞳孔放大是否也算自主活動。
她想起前天從學生女廁經過時,看到這名衣冠禽獸在附近角落吸煙。學校的學生廁所跟教師廁所是單獨分開的,總共四個廁所,從東向西依次是學生女廁、學生男廁、教職工女廁、教職工男廁。學生女廁與教職工男廁本就相隔最遠,這只禽獸出沒地點太可疑了!
不久前俞蘭亭跟同學玩水槍時,就是藏在女廁牆壁後的角落。從視覺角度上,她能清楚看清外面的同學,每噴完一槍就把自己藏進女廁,男同學又不敢進去。小時候的她實則是在借助性別耍賴,當然了,長大後俞蘭亭對這種手段絕不屑于使用。
根據視覺直線進行推測,當時衣冠禽獸出現的位置,足以看清楚學生女廁裏面好幾個蹲位。
偷窺、猥亵,這基本是聯系在一起的,是成年男性對幼童的一種奇怪癖好。
犯罪早已悄然開始,俞蘭亭心中憤恨。
可她現在連自己的冤屈都洗刷不了,想找出方法揭發這只禽獸?太難了,甚至她自己還可能反被誣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