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見段譽
蕭遠山蕭峰父子倆在少林寺苦熬了三年,好不容易脫身出來,再不敢在中原多待,一下少室山便是奮力疾馳,打定主意從今而後要離玄渡那個老和尚能多遠就多遠。三年來,蕭遠山每天被玄渡念叨得頭疼欲裂,耳朵轟鳴,身心備受折磨,基本生無可戀。
他對蕭峰說:“孩兒,咱爺倆分頭跑。我往北你往南,千萬別給少林寺那群賊禿再找到。”
蕭峰鄭重點頭道:“爹爹走好。”
蕭遠山一臉悲怆之色:“孩兒你有朝一日要是還敢回中原武林,千萬記得打聽慕容博那個老匹夫的下落。要是确定了,就派個人捎信兒給爹,爹回來跟你一起報仇。要是找不着他,爹就不來中原了。”
蕭峰暗道:雖然沒有掃地老僧,爹爹也是給少林大師“感化”的挺好,看樣子對中原武林人士的仇恨,除了慕容博一人也都化解沒了。當下點頭道:“孩兒知道了,爹爹只管安心回大遼頤養天年。”
蕭遠山凄慘一笑:“你老子我被玄渡那老東西折磨的都快駕鶴西去了,還養什麽?”言罷,苦笑一聲,翩然遠去,看背影,已然有了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蕭峰目送爹爹遠去,直到再看不見了,長出一口氣,拔腿就走。有玄渡大師在的中原武林,他也不敢多呆了。
按照爹爹吩咐一路向南的蕭峰一彎兒都沒拐就直奔大理而去,自重生以來,他想見三弟的次數不比想阿朱的時候少。這事兒被丐幫拖了多半年,又被玄渡耽誤了三年,蕭峰着實沒有耐心去等段譽溜達到中原再相見了。只是大理山多水多,曲裏拐彎,道路複雜,蕭峰一個人悶頭走了沒幾天就迷路迷回了邊城小鎮六次,無奈之下只得尋人打聽,一路得指點找到了滇南普洱老武師馬五德家中,在門口一亮身手,頓時被奉為貴賓。
馬五德是大茶商,豪富好客,頗有孟嘗之風,江湖上落魄的武師前去投奔,他必竭誠相待,因此人緣甚佳,只是他武功平平,真正大俠都不會與他來往。蕭峰一出手,馬五德立馬兩眼放光恭請進來。他本人武功不行,眼光卻相當不錯,看得出蕭峰武藝高強實為他平生罕見,打定主意要好好款待這位大俠,如機緣得當,能跟他學個一招半式足以提升自己名氣,就算學不來,跟大俠打好關系,将來出門在外也能有個招牌當□□,怎麽想都合适。
馬五德令家仆備好酒菜,親自來請蕭峰入席。蕭峰在群山之中轉了好幾日沒得酒喝,早就饞了,聽說備得有陳釀佳釀,頓覺口舌生津。馬五德見蕭峰絲毫沒有大俠架子,言辭之中還頗為客氣,更加歡喜,已經開始琢磨怎麽開口能令蕭峰傳授他幾招絕學了。
蕭峰到得飯廳,一眼便看見桌上尚未開封的酒壇,一掌拍開,酒香撲鼻,頓時叫道:“好酒,好酒。給我拿碗來,這般佳釀,用杯子喝可不過瘾。”
馬五德見蕭峰如此豪邁自在,不拘形跡,喜得連連吩咐:“沒聽見蕭大爺的話麽?取大碗來,在下陪蕭大爺痛飲幾杯。”便有家仆應聲而去,不多時拿了兩只大碗來。蕭峰道:“滿滿的斟上兩碗。”家仆依言斟了,一碗端給蕭峰,一碗放在馬五德面前。這滿滿的一大碗就擺在面前,馬五德登時感到酒氣刺鼻,有些不大好受。大理人嗜好喝茶,不大飲酒,他平日裏為結交江湖好漢才偶爾喝上幾杯,哪裏見過這般大碗的飲酒,不由得皺起眉頭。蕭峰一見,知他酒量不高,他敬馬五德為人豪爽熱情,不欲讓他丢臉,便想開口給他做個臺階,以免勉力強飲,反倒沒趣兒。
這時,後堂走廊裏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蕭峰凝神聽去,發覺來人腳步虛浮,似不會武功的樣子。那人走近,先對着面對他而坐的馬五德點頭示意,再看桌上擺的酒壇大碗,最後才細細打量那背對他前來方向而坐的大漢。蕭峰身材魁梧,在大理十分少見,且穿着儉樸,滿身風霜,都是來人見所未見的。那人好奇不已,一邊繞着桌子想走到正面去瞧蕭峰面貌,一邊笑嘻嘻的跟馬五德打招呼道:“馬五爺,你們好酒好菜的開筵席,怎麽也不叫我?”
這聲音一入耳,頓時激的蕭峰一凜,周身大震,跳将起來喜道:“好兄弟。”
來人正是段譽,他因為不想學武,跟父親段正淳鬧翻,大耍少爺脾氣離家出走。然而倉促行事,準備不周,光設法逃出來四處游蕩,卻沒帶足金銀細軟。到普洱時身邊沒錢了,聽人說有位馬五德馬五爺很是好客,就到他家裏去吃閑飯。馬五德要上無量山,段譽早聽人說無量山風景清幽,便纏着要跟人家同去,好游山玩水,賞玩風景,馬五德不便拒絕,只好答應。段譽便心安理得在人家家裏蹭吃蹭喝,優哉游哉的住下去。
段譽被蕭峰這聲大喊吓了一跳,他完全不認識這人,自然不以為那聲“好兄弟”是在叫他,還兀自回頭張望,以為身後還有個把人什麽的。左看右看發現沒有,段譽才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扭過頭來,指着自己鼻子好奇道:“兄臺是在叫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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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峰見段譽大大的杏眼眨巴眨巴,細白的手指直直點着自己的鼻子,滿臉好奇,因為年紀尚小,且一直以來被人保護得好好的,沒什麽閱歷,越發顯得稚氣,比之當年兩人初見之時的更覺天真,傻乎乎的十分可愛。蕭峰心底好生歡喜,大步上前,攜了段譽的手,說道:“好兄弟,可算是見着你了。”
段譽也在打量蕭峰,他自幼生長在大理皇室之中,所見之人無不是風度翩翩,文雅矜持,進退有度,分寸拿捏恰到好處之人,從未見過如蕭峰這等身長八尺,魁梧雄健,豪放不羁的大漢。心底不禁暗贊:這定是燕趙北國的悲歌慷慨之士,大理是絕不會有這等人物,邊想便細細觀察塞外豪俠和大理人士有何不同之處。
蕭峰在少林寺裏吃了三年素齋,又沒的酒喝,瘦消了不少,因此顯得更加高大。而過去因為飲酒過多引起的虛腫也消下去了,越發顯出不同于中原人的棱角分明,雙目深邃,鼻梁高挺,臉頰瘦削,微微凹陷,凸顯出方正剛毅的下巴,生生把個段譽給看癡了。大理世子段小譽因為自己生的白嫩柔弱,骨骼細幼,杏眼尖臉,模樣酷似他那身為大理第一美人的王妃親娘。又因為他乃是大理鎮南王唯一子嗣,且保定帝又沒有孩子,一生下來就是世子,将來也是板上釘釘的太子,在大理就如鳳凰一般被人捧着寵着,揉搓着疼愛着,心裏其實蠻膩味別扭的,故而他平生最羨慕粗犷魁梧恣意潇灑的偉丈夫。如今蕭峰自動送上門來對他親熱友好,段譽想都沒想就打蛇随棍上:“大哥,兄弟見到你也十分歡喜啊!”他倒不認生,也不問問人家是不是認錯人了,幫着更正一下什麽的,就一口一個“大哥”喊得歡實極了。
他兄弟二人一個忘了如今尚未結拜,一個是眼珠子黏在偶像身上扯不開顧不上探讨關系問題,就在那驢唇不對馬嘴的互述想念之情,見面之喜。各說各的,毫不搭界,居然也能順順溜溜的聊下去。起碼傻站在一旁的馬五德就完全沒發現詭異之處,真以為這是兩兄弟的久別重逢,還跟着瞎高興呢,全然沒覺出這二人一個高大黝黑魁梧雄健,一個矮小白嫩瘦弱幼稚,不論怎麽看都理應屬于八竿子打不着的範疇。
兩人纏七夾八的對話止于段譽“咕嚕嚕”大響起來的肚子,段譽不得不停下對于蕭峰形貌氣度崇拜的表達,憨憨的摸摸肚子,尴尬道:“大哥,兄弟我,肚子……”說着,覺得有些丢臉,十分給自己皇子的身份掉價,捎帶還有抹黑皇伯父和父王的嫌疑,白嫩的娃娃臉上不由飛起一道紅霞。他本來就生的文弱秀氣,年紀又小,更顯雌雄莫辨,蕭峰看着他,不知怎的,竟突然想起阿朱來。他不知道段譽不是段正淳親子,一直以為阿朱和他是嫡親的兄妹,這麽一想,倒也不覺得自己把三弟一個好好的少年郎想成女子十分荒唐了。
只是,這種念頭一旦産生,難免言辭行為之中帶上了幾分和阿朱相處之時的溫和關照,段譽自幼被人衆星捧月般的疼寵着長大,絲毫不覺蕭峰處處體貼有何不妥,只覺得這般雄偉的漢子竟也有如此溫柔細膩的一面,這莫非就是漢人常說的“百煉鋼也能化為繞指柔”?這兩人一個性情粗豪不理世俗眼光,一個個性單純不通人情禮往,倒是相處的融洽非常,卻苦了坐在對面怎麽看怎麽不對勁兒卻又說不出哪裏奇怪的馬五德,一頓飯吃的糾結無比,噎了幾次。
飯後,蕭峰和段譽相攜離去,估摸着是話還沒說完,打算來個抵足而眠什麽的。馬五德揉揉抽痛的胃不忍再聽,只囑咐了一句道:“段公子,你要去無量山,需得明日一早便動身。那個,今晚,好好休息,別太累着。”
段譽奇怪的看他一眼,不明就裏,“唔唔”的答應了,扭頭繼續追問蕭峰:“大哥,你接着說,在那無錫‘松鶴樓’怎樣了……”
兩人邊說邊走,談笑風生,馬五德在背後瞅着,不知怎的,竟覺那一魁梧一文弱,一淺灰一淡青的兩抹身影相依相偎,無比和諧,好似天生就該在一起那樣。“啪”的給了自己一下,馬五德喃喃道:“酒喝多了,睡覺去。”